月下上

康熙五十年註定是多事的一年,在我的印象中,五十年八月胤禛的第四子弘曆即將出世,而十一月,八阿哥的生母良妃即將走到生命的終點。這一切,在我這個來自未來的人看來似乎都只是命運朝着自己註定的軌跡發展。所以當康熙五十的鞭炮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響起來的時候,我正坐在乾清宮的家宴上,看着滿眼的紅色。

周圍的人觥籌交錯、歡聲笑語,我不禁深思,在這冰冷的毫無溫度的城牆包圍下的人到底有幾個笑的是真心的,或宅真的活的很快樂?他們的一生,充滿了陰謀、面具、勾心鬥角,連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也不例外。難道他們覺得這樣很快樂嗎?亦或是他們只能這樣?

隨着我陷入沉思,周圍小阿哥們的笑鬧聲驚動了我,弘時、弘旺、弘暲、弘昌,胤禛的、八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的幾個兒子們正鬧玩在一起。他們也不管自己的阿瑪與其他幾位叔叔伯伯的關係到底如何,只是玩的不亦樂乎。康熙看着這些小兒孫們,臉上終於浮現出慈祥的微笑,也許,只有在這高牆裡還未成年的孩子纔是最天真的。

身旁的兆佳氏手裡正抱着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胤祥充滿愛憐的看着,眼中的喜歡不經意的流露。

“弘暾真可愛啊。”我逗着在兆佳氏懷裡睜着大眼睛正盯着我們看的弘暾,心裡不禁流露出一絲羨慕。一旁的胤祥含笑望着我們,沒有說話,眼中的深意卻是時不時的傳達了過來。我朝胤禛看去,他的目光也正從孩子的身上似有似無的飄來,含着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低下頭當作沒看見,繼續輕握着弘暾的小手。兆佳氏的臉上帶着靜謐的微笑,舉手投足間與我的相象讓我從胤祥對她的喜愛之初就發現了。對此,胤禛視而不見,也許的是他不想失去這麼好的一個弟弟吧。

胤禛的視線再次投來,帶着我對孩子的喜愛,讓我想起了他跟我提過關於孩子的事情。每每這時,我都會旁敲側擊的將此話題含糊帶過,並不是我不想擁有一個和他的孩子,只是對於自己的不確定性,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在這裡擁有一個孩子。

宴會繼續熱熱鬧鬧的進行着,我卻覺得有些疲憊。幾位成年皇子坐在一起聊着根本不是一路上的話,讓我覺得有些雞同鴨講的感覺,可偏偏因爲有康熙坐鎮,又不得不雞同鴨講。

“怎麼了?不舒服嗎?”看着我面色不暢,胤禛湊過來輕問道。

“沒有,只是有點累了。”我輕聲安慰他,與此同時感受到幾束投射在我們身上的視線。安慰掉胤禛我轉而去捕捉那幾抹視犀發現了我的注意,那幾抹視線迅速撤走了,可我依舊還是看清了那幾個人,我突然覺得這樣有點貓捉老鼠的味道。

八阿哥的眼神深邃而清澈,如玄潭一般的眸子裡閃着未可知的光芒。我不知道他從何時起對我的關注突然多了起來,每每胤禛跟我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總會有意無意的飄來,我當然不認爲這是他對我有好感的表現。看着一旁的弘旺,這個他與宜心生的兒子,我想,難道是因爲弘旺的緣故?

我捕捉不到宜心的眼神,看起來,她與她的姑姑宜妃似乎更加投機。她們旁若無人的聊的很歡,甚至有時候康熙也會湊過去說個一兩句。

而李氏的眼神我雖然知道帶了幾絲嫉妒,但似乎還有其他更深的什麼東西在裡面。她已經有了弘時,難道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嗎?難道她不比現在沒有一子的嫡福晉那拉氏好嗎?想着巧雲跟我說的“這個福晉很難纏,有時候連四爺也沒有辦法”,我的脣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不易覺察的笑意。

最後那個視犀最厲害,也是我最不想去面對的。十四阿哥胤禎的視線彷彿兩團火苗在他眼中熊熊燃燒,他目光如刺的看着胤禛在我耳邊輕語,讓我都有一種被當場捉姦的感覺。

捉姦?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詞,我差點笑起來。好象胤禛跟我纔是夫妻,而我跟他只是叔嫂吧。面對自己冒出的這個念頭,我只能汗顏一下,然後若無其事的掉轉視線。

面對如芒在刺的灼灼視犀我的眼神只能遊移於各大餐桌上的仁兄。大約在我把近桌的那些人都看了個遍後,我終於感覺到那抹如影隨形的灼人視線消失了,也終於讓我暗暗的舒了口氣。

除夕家宴結束後,我與另外幾位福晉分乘兩輛馬車回去,其實我對於和哪個人同坐一輛車並沒有什麼計較,可是臨上車時,寡言少語的鈕祜祿氏突然主動跟我搭話,說是希望與我坐在一起。

對於胤禛的這個妾室,我是有記憶的。也就是康熙四十三年,我看着胤禛將她娶回了家。時隔七年,她終於有了身孕,由此看來,她並不是十分受寵。

她從第一次見我的驚訝到之後的恭敬,我都跟她沒什麼交流。一來她的寡言少語讓人很容易就忽視她;二來,我們的屋子分屬東西兩地,距離比較遠,走動沒那麼方便,所以我跟她只能算是點頭之交。

原本像她這樣以格格身份嫁進府裡來的女子是沒有資格參加皇家的家宴的,可是由於今年她懷了胤禛的孩子,所以纔有這個資格可以隨同我們一起來參加康熙親自招待的家宴。

對於一直跟我沒什麼交流現在卻突然提出要與我同坐一輛車的她,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雖然她現在只有三個月的身孕,可是作爲目前府裡唯一有兒子的李氏來說自然還是不樂意的,從她看她的眼神中就已經可以看出,她對於她的懷孕很不屑,也很憎恨。

我微笑的朝她點了下頭,示意同意,她立刻朝我回以一個感激的笑容。與此同時,我聽見了李氏從鼻子哼出來的冷哼。

鈕祜祿氏面色一滯,臉上帶了幾許尷尬。我瞥了李氏一眼,朝她微笑道:“沒關係,上車吧。”

馬車咯吱咯吱的在路上行駛着,我們安靜的對坐,沒有做太多的交流。知道她就是未來的太后,我不由自主的上下打量了起她來。她的容貌雖然算不上漂亮,可是五官還算清秀,一看就是那種小家碧玉型的女子。想着胤禛對那拉氏那種大家閨秀不敢興趣,又對鈕祜祿氏這種小家碧玉沒有感覺,惟獨對我這種既不是大家閨秀又不是小家碧玉的人甚是喜歡,我不禁掩嘴而笑,他的愛好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呢。

將目光定格在了鈕祜祿氏的肚子上,想着裡面正孕育着未來的乾隆皇帝,我突然發現知道未來的事情有時真的是件很好玩的事。

鈕祜祿氏看我長久的盯着她的肚子不禁有一絲窘迫,臉頰微微有些泛紅,神情也有些慌亂:“福晉爲什麼這麼看着奴婢?”她小心翼翼的開口問我。我笑了笑,慶幸自己在那些格格眼中還是個比較和善的主子。

“我在想,裡面一定有一個小阿哥。”

“福晉快別開奴婢玩笑了。”鈕祜祿氏聽見我說她懷了個兒子,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更加緊張了起來。如果此時在我面前的人是李氏的話,那我一定會覺得她的慌亂很假,但眼前是鈕祜祿氏,我卻知道她是真被我嚇了一跳。

按照目前的形勢,以及我對未來的瞭解,鈕祜祿氏都屬於不受寵的那一類。至於後來爲什麼胤禛將皇位傳給了她的兒子,這還有待考證。

她現在雖然是懷了孕,可是胤禛對她仍是不上心,對於她會生男生女更是沒有說什麼。一個女子沒懷孕不受丈夫重視就算了,可現在懷了孕還是不受丈夫重視,那麼她與那些沒生孩子不受丈夫重視的女子比起來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要是生了個女兒還好,爭不了多少寵,但他偏偏將來是生了個兒子。胤禛喜歡弘曆卻仍是不重視她,那她的處境不是很危險?看着這麼寡言少語、柔柔弱弱的她,我真該考慮一下是否要幫她一把?春去夏來,當池塘裡都開滿了荷花,樹上的知了沒完沒了的整天叫着時,我感到真是頭暈腦漲。

“主子,喝碗冰鎮酸梅湯解一下暑氣吧。”巧雲端上一碗冒着涼氣的酸梅湯走到我面前頓時勾起了我的食慾。

“啊,酸酸甜甜,透徹心扉,真好喝。”我在一口氣解決了那碗好看又好吃的酸梅湯後發出這樣一聲感嘆。

“嘻嘻,主子要是覺得好喝的話,那奴婢以後每天中午都給你端一碗來。”

“錯。”我對她伸出食指搖了搖。

“怎麼了?莫非要端兩碗?”巧雲有些茫然的看着我。

“對。”我笑眯眯的點了下頭,拍了下她的腦袋:“你我一人一碗,不能光解了我的暑氣,不解你的暑氣啊。要是到時你熱暈了,沒人給我端酸梅湯怎麼辦?”

“主子放心,奴婢一定會在暈掉之前把酸梅湯端到您面前的。”巧雲笑嘻嘻的回答着。我含笑的點了點頭:“嗯,果然沒有白疼你。”

“奴婢謝主子誇獎。”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給我福了個身。

“起來吧。”看着她的笑靨,我終於感覺她是徹底從那個痛苦中恢復過來了。她用了一年時間治療自己的傷口,如今終於恢復到了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快樂。

一年的時間,既不長,也不短。用一年的時間忘掉一個人,割去那份纏繞了自己許久的愛戀,然後獲得新生,她做到了。

“主子,你說今晚吃什麼好呢?”巧雲突然問了我這麼個問題,對於還沉浸在對她感情幻想中我來說竟一時轉不過彎來。

“哦,隨便吃什麼吧。”

“奴婢想,今天吃個扁尖鴨肉煲、白斬嫩母雞、枸杞鴿子湯…”

“你跟會飛的動物有仇嗎?”聽着她報出一連串的雞啊鴨的,我打斷她問道。難道她今天要開家禽大會?

“呵呵,奴婢是想給主子補補身子。”

“補補身子?”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又沒生病,補什麼身子呀?”

“主子。”巧雲嬌嗔了我一句,一副你怎麼不開竅的樣子:“您看啊,西面的鈕祜祿格格馬上就要生了,您是不是也該…”

“打住,打住。”知道接下來她嘴裡要說出什麼,我連忙做了個停的手勢。巧雲新奇的看着我這個手勢,自己也學了一遍道:“咦,這個動作不錯,滿有新意的。主子你哪學來的?”

我一臉黑線的看着她,剛纔是誰要跟我討論生孩子的問題的,怎麼現在又跳到這個話題上來了。看來胤禛真是託錯了人啊,我得意的奸笑着,我是絕對不會去揭穿的。

既然她已經忘記了自己剛纔要說什麼,我連忙以我要午睡了爲由將她趕了出去。

當繁星密密的灑在漆黑的夜空時,我如願的看到了巧雲中午所說的那些菜。

“今天的廚子一定忙壞了吧?”我非常同情的想着今天到底是哪個廚子當值。

“嘿嘿,還好還好。”巧雲朝我乾笑着:“奴婢趁主子午睡的時候也去打了下手。”

她也去打了下手?我的天,我再次同情今天的廚子不光增加了多燒菜這一活計,他還增加了打掃廚房這一艱鉅任務啊。

“主子快別問這麼多了,趁熱吃吧。”說着,巧雲也不管我餓不餓,硬是給我從三份大葷那裡每處弄了一大碗。

“巧雲啊,我吃不了那麼多。”我決定跟她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少吃點。

“主子,這怎麼行,這點不多啊。”巧雲雖然口氣溫和,態度卻是非常堅決,一副你必須吃下去的樣子。

我在心中哀嘆了一聲,到底她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爲什麼我這個主子得聽她的?

在她如探測器一般的視線注視下,我死吃活吃的終於她分配給我的那些東西吃完了,撐着飽的快要吐出來的胃,我一邊緩慢的站起身來,一邊趕她綴“我累了,我要休息。”

“主子,你剛吃完東西不可以睡覺啊。”巧雲敵不過我的力氣,一邊往外走着,一邊嘴裡還不停的提醒我不要吃了馬上睡。

呵,誰說我要睡了,我這一睡下去,連天上的星星都知道今晚我吃的是什麼了。艱難的來到窗爆我決定站着消化一下。

今晚的天空真美,繁星密佈在漆黑的夜空中,所到之處都閃着點點鏽,月亮似乎也知道今天天氣晴朗,也出來湊了個熱鬧。銀白色的玄月高高的掛在空中,無數繁星襯托着,完全是絕美的景象——衆星捧月。

窗外吹過一陣微風,給悶熱的夏日夜晚帶來了幾許清涼。我瞥見屋內的燭光一陣搖曳,隨後便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

“今天回來的好早啊。”倚着他寬闊的胸膛,我看着外面的夜幕道。

“嗯。”胤禛埋首於我的發間,摟着我,口氣帶着說不出的是鋒利還是冷淡:“今天河南巡撫奏了本奏摺,說是八弟他們去年河南治河有方,今年黃河氾濫比往年好了很多,皇阿瑪爲此很是高興,在宮裡宴了他們。”

“所以你就早回來了?”我轉過身低下頭問他。他擡頭看了我一眼,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

“胤禛。”看着他消瘦的身體,我愛憐的撫上他的臉,他的眉目清明,卻帶着霸道的氣勢:“有時候讓別人賺去一點功勞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輕吻着我的手心,他溫熱的呼吸輕輕撲在我的掌心,讓我莫名的有種心安的感覺。溫存了一會,他突然擡起頭來問我:“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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