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本應是乍暖還寒的美麗春季,卻已遍荷盛開,蟬鳴滿樹。
脫去了羞澀靦腆的曜靈展現出了本來的面目,熱辣辣的曬在身上又刺又疼。
一處恬靜安詳的小院內,一名打扮簡單清爽的白衣女子正懶洋洋地躺在院內葡萄藤架下面的躺椅上,以書蓋着額頭,盯着藤架上一隻指甲蓋大小的蝸牛奮力的朝着葉蔓上攀爬。
女子身穿輕薄的長裙,滿頭青絲簡單的束在脖頸一側,半點脂粉未施,也無首飾打點,卻半點不覺得單調素味。她一手扶着蓋在額頭上的書,一手搭在腹上,露出兩截皓若白雪的腕臂也不自知。杏眸半眯,打了個呵欠。
她身邊伏着一隻全身雪白的長毛小狗,被毒辣的太陽曬得頹靡的吐着舌頭,時不時的轉動那兩粒葡萄大的眼珠子看了看女子身側小桌上擺放的一盆還滴着泠泠井水的洗乾淨的葡萄。
任誰看到這般溫馨和諧的畫面都會不自覺地被吸引進去,心中充滿平靜。
小狗不開心的哼唧了兩聲,一擡身子就將兩隻毛茸茸的小爪搭到了女子的腿上,拱了拱她的手眼饞的望了一眼桌上的葡萄。可憐巴巴的模樣好像不給它吃東西是一種罪過。
女子輕輕拍了拍它的腦袋,語氣慵懶道:“不行,你不能吃葡萄。狗子吃葡萄會腎衰竭的知道嗎?乖乖去喝你的水去。”她纖長的素指點了點腳邊一個翠綠色的碧玉瓷盆,裡面清水盪漾,還映着一顆在水中散發着灼灼熱意的太陽。
小狗嗚咽一聲,重新趴回女子的腳邊,似乎是在生氣自己不能吃葡萄。
“呵。”女子輕笑一聲,當着它的面將一粒幽紫的葡萄連着皮一起丟進嘴裡,清爽又甜蜜。
適逢此時,院子拐角處走出一個僕從打扮的小丫頭。她梳着兩個元髻,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上掛着怯意,正端着一碗散發着冰涼冷氣的甜點,挪着慢吞吞的步子朝着那白衣女子靠近。然後將那碗冰鎮的綠豆湯放在女子的面前,指了指天上的烈日,又指了指緊閉的廂房,示意她去房中坐着,這裡熱。
女子笑道:“不用了,躺了一個多月渾身難受的很,我想多曬曬太陽。”
小丫鬟盯着她暴露在葡萄架縫隙中被太陽暴曬的皓腕,擔心的扁了扁嘴。還想再多勸一勸葉挽,像是發覺什麼似的驚了一驚,拎着盤子退去了一邊。
女子原本舒淡的秀美微微一蹙,她現在竟然連有人來了都發覺不了,還不如這個啞丫頭。
正在此時,小院子緊閉的大門處傳來稀里嘩啦的鏈條聲,緊接着那大門發出了“嘎吱”一聲沉重老邁的聲響,劃開了一條僅容一人躋身而過的縫。一名衣着華貴雲淡風輕的男子手執玉骨折扇,悠悠的從那門穿過進到小院子來,看着正閒適的曬着太陽的女子不由發出一陣愉悅的笑聲。
“看來你還挺習慣這裡的?”元炯“刷”的一下展開摺扇,對那女子笑道。看她大喇喇的露着自己白皙細膩的胳膊,元炯不由挑了挑眉。
腳邊的小白狗耳尖一豎,看到有人闖進院子裡來,警惕的站到那女子身前對着將將進門來的元炯發出了警告的“嗚”聲,然後邁開小短腿原地轉了好幾圈,對他狂吠起來。
元炯蹙起劍眉,笑容疏淡下來,頗有些不耐煩的意味。
女子正是昏迷了一個多月剛在今天早上醒來的葉挽。她伸了個懶腰,將蓋在臉上的書冊丟到一邊,伸出手拍了拍小白狗的腦袋:“小白,別鬧。雖然你也是狗,但是咱們不要跟狗一般見識。”
她雖然今天早上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牀邊多了條毛茸茸的小東西,但是看它對自己那副親熱的樣子,想必是在自己還昏迷着的時候就已經見過自己了。
元炯沒有因爲葉挽說他是狗而生氣,笑道:“看來在下還真不應該怕你無聊把它弄來陪你,看它這副見色忘友的樣子,只怕是都忘了是我親手把它抱來這裡的了。”
“狗和人的感情一樣細膩,自然是分得清誰會對它好,而誰是畜生了。”葉挽眯眼,沒有理會元炯,大喇喇的將一粒葡萄塞進嘴裡。元炯不知道給她餵了什麼東西,她早上醒來之後渾身上下半點勁都提不起,連想要搬個椅子看看院子外面是個什麼地方都搬不動。她渾身上下的武器都被拆了個乾淨,連頭上的玉簪都不知道被拆到了哪裡,還被人換上了女子裝扮。
虛弱無力的樣子連她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
元炯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現在葉挽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下,無論葉挽罵什麼他也絲毫不會覺得生氣。誰會跟一隻籠中鳥置氣呢?他自來熟的在葡萄藤架下面的欄杆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展顏問道:“你今天早上醒了之後啞丫頭就讓人通知我了,可惜我忙到現在纔有空來看看你。葉都尉不會怪我吧?哦,不對,我現在不應該叫你葉都尉了,應當稱呼你爲……蕭晚長公主。”
葉挽手一頓,假裝沒有聽到他後半句話,輕蔑道:“我怎麼敢怪你?我怎麼會怪你呢,我最好你讓我一個人在這裡自生自滅永遠都不要來看我,那我就阿彌陀佛感恩戴德了。”她還依稀記得昏迷之前,在燕宮的時候曾後曾經當着所有人的面承認她們倆的關係。照元炯的意思,她們應當是已經找到了處理的方法,對外宣稱她是昭陽帝的遺孤了。
“我以爲你醒了會大吵大鬧的要見我,然後問問我這一個月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沒忘記,你是被花無漸打暈了的吧?”元炯以摺扇抵着下巴,不懷好意的在葉挽面前提起花無漸的名字。她視花無漸爲好友,跟他妹妹關係也不錯,如果能看到葉挽因爲被朋友背叛了而大哭大笑的瘋魔樣子,一定相當的有趣。
葉挽譏笑了兩聲:“記得又如何?沒有人規定所有人都必須無條件的對我好,相信我。我會手腳無力的出現在這裡不過是因爲葉挽技不如人罷了。你要是想借機說些什麼有的沒的,還是死了這條心吧。”誠然,她心裡覺得有一點點受傷。但是褚洄早就提醒過她花無漸與西秦有關係,是她自己跟褚洄犟脾氣……一想到褚洄,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怎麼樣了。自己失蹤了一個多月,只怕褚洄早就急瘋了吧。
她想了想,突然開口問道:“我那暗衛怎麼樣了?”朱桓受了褚洄的命令一直都跟着保護在她的身邊,他的身手不會比花無漸差到哪裡去。但是那天晚上花無漸毫髮無損的找到她,卻沒有朱桓的半點影子,朱桓肯定不是被花無漸給牽制住了。
元炯大方的搖搖頭,實話實說道:“告訴你也無妨。你那暗衛身手着實不錯,連我們西秦第一高手都被他重傷了。不過可惜,他到底還是棋差一招,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有存活的希望,運氣不好的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了。”
葉挽微微鬆了口氣。暗閣的勢力遍佈全天下,只要朱桓還沒死,就一定能被暗衛發現救回。她又問道:“還有我那幾個手下兄弟呢?”
“你醒了就一直在問本公子問題,本公子倒是有些不耐煩了。”元炯勾起嘴角,“現在該輪到我問你問題了。”
“你要問什麼。”葉挽挑眉抄起胳膊,“我已經是你的階下囚,好像並沒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價值了?”
“不,你太小看你自己了。”元炯嘖嘖稱奇,臉色陡然變得有些犀利和陰沉。他雖嘴角還掛着笑容,但那笑怎麼看都覺得有些齜牙咧嘴的滲人。“你知道,爲了把你弄出大燕,西秦損失了多少人手麼?”
葉挽抿脣不語。說實話她還是有些驚訝的,雖然元炯是元楨的兒子,元楨又是西秦的無冕之王,在西秦的勢力毋庸置疑有多強。但是這件事到底是發生在大燕,還是內處腹地的燕宮之中。燕京有多少暗閣的勢力她不甚清楚,想要將她弄出大燕勢必要路過隴西,隴西可是鎮西軍的地盤。元炯多能耐才能正大光明的把她當着鎮西軍和暗閣的面弄到西秦來?
“你不用考慮我是怎麼將你帶回西秦的了,我只能告訴你,陸路行不通,只要到了水上,就算是龍王又能奈我何?”元炯囂張一笑,但是仍掩蓋不住他內心的火氣,“可是褚洄就像個甩不掉的牛皮糖,實在討人厭的緊。此舉我西秦一共損失了三百七十七名護衛,一千五百名士兵,在大燕境內一百零八個暗樁都被褚洄那個變態連根拔起。你說說,爲了你,我是不是損失重大?”
葉挽莫名嗤笑道:“你損失你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更何況,若不是你詭計多端把我綁來西秦,褚洄只怕是根本就不屑碰你那些所謂的傻子暗樁們。喝水嗆到反怪水是流動的,你是智障嗎你?”
“哼,不過,褚洄再厲害又能如何?這地方隱蔽,他是絕對不可能找到的。”元炯搖搖摺扇重新露出了笑臉,自信的說道。
葉挽覺得他就像是一個性格變異了的中二病,和蕭羽有的一拼。不對,應該說比蕭羽更誇張。他手段性子比蕭羽高明得多,活脫脫就是個笑面虎。
還將那個銀面具的暗衛借給蕭羽在逼宮的事情當中橫插一手,就爲了讓褚洄忙的沒有空去管他,然後輕而易舉的把自己帶走。
葉挽微微咬脣暗恨,她還是太弱了。若她那晚能打贏花無漸,現在就不會是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場面了。
好像是察覺到了她情緒的不對勁,小白狗嬌嬌的扒拉上葉挽的腿,將自己的小腦袋塞到葉挽的手心裡,無辜的拱了一拱想要哄她開心。葉挽無奈的順勢摸了摸小白狗柔順的長毛,問元炯道:“那你把我帶來西秦,到底是想要幹什麼?只怕不是你的意思吧。”
“幹什麼?”元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像是在考慮怎麼回答葉挽一般。“唔,的確是我的意思,是我求了父王這麼大費周章的把你弄到西秦來的。換做是父王的性子,極有可能在大燕的時候就一刀砍了你了。你能保下命來,還應當感謝本公子纔是啊。”
葉挽冷眼看着他,給了他一個“我聽你在放屁”的眼神。
元炯道:“沒辦法,誰讓褚洄這麼油鹽不進呢。要想逼他就範,就只能拿你做橋樑了,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