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內不安的源頭是從秦宮之中傳出來的,早朝之時,衆大臣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在眼下這個關頭應當說什麼來安慰西秦帝和烈王的好。
西秦鮮少發生叛亂之事,今日之事還是一位親王之子,這位親王殿下正大光明的站在堂中,負手而立,面色沉鬱。
若是換做從前,一人反叛,全家當即株連,管你是什麼重臣還是什麼王爺。可眼下朝中上下幾百人,竟然沒有半個人敢懷疑到烈王殿下的頭上。
笑話,烈王已經是權傾朝野萬人之上的無冕之王,做什麼還要冒險出來讓兒子劈出半塊地出去自立爲王?還立的是“炎王”這麼難聽的王,烈王殿下腦子不好使了也不會出此下策。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件事情不是烈王殿下指使元煜如此行事的,那元煜自己……朝中靜若無聲,面面相覷,難道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陰謀論的想一想,雖然元煜被自己妻子帶了綠帽子足夠很多人同情,但是他自身有反心在先,說不定是因爲被妻子發現了他的反意所以元煜才假借着司馬晴紅杏出牆的事情直接將她殺死。偏偏元煜因爲這件事情被卸兵權,氣不過之下更會衍生無邊的報復心裡。並且,司馬宥作爲元煜的岳丈、司馬晴的親爹,說不定也是知道這件事情的,遂元煜爲了殺人滅口直接僞裝成司馬伕人發現司馬大人養外室的事情藉機將司馬家滅口。
只是沒想到事情做的不怎麼幹淨,元煜自己偷偷摸摸去過司馬府的事情還是被別人發現了,稍加聯想就能知道事情始末。
而元煜見事蹟敗露,破釜沉舟,舉兵造反,劃江爲王。
這麼一想連日來烏七八糟的事情都好像通順了不少,元煜會謀逆完全就是因爲他自身的問題,跟烈王殿下或是大公子三公子都扯不上關係。即便是有關係,爲了不將事情複雜化所有人也都會選擇裝作看不見的。
“陛下,祁羅江北雖不是西秦腹地,但也是我西秦的土地。現已被元煜佔據,他的人牢牢看守着祁羅江不讓任何人渡江,江北民不聊生,眼下該如何是好?”一名耿直的大臣打破了沉寂的氣氛,率先開口。
元煜手下的兵馬到底是元家軍,是跟着烈王南征北戰過的精英,不是一般守城士兵可以抵擋得住的,沒幾天功夫元煜已經帶着人以奉賢城爲中心,又往外擴大了好幾個城池,幾乎小半江北都已經落在了元煜手中。
“是啊陛下,眼下我們在江北的官員要不就是被元煜殺了,要不就是已經投誠元煜,估摸着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將整個江北囊括其中了。”另一名大臣也附和着,只是他們嘴上喊着陛下,眼睛卻時不時的去瞄站在首位的烈王元楨。
這種重大的事情,僅憑西秦帝顯然是解決不了的,不管事情最後到底要怎麼決定還是要看烈王殿下的意思。
而烈王殿下眼下卻一言不發,好像整件事情跟他完全沒有關係,隨便他們怎麼討論怎麼處理一樣。這態度讓朝臣們的心忽上忽下的難受。
元樞覺得頭很疼,他略微不滿的看了元楨一眼。怎麼最近的老發生點這種棘手的破事,還件件都跟他烈王府有關?是元楨故意使然想給他這個名正言不順的西秦帝找點麻煩還是他自己也命犯太歲完全不能掌控自己的兒子?
要說元楨這麼無聊西秦帝是不相信的。若烈王不滿自己西秦帝的位置,早就伸出一腳把他踹下龍椅了,何必要等到現在?但要說元楨掌控不住自己兒子,西秦帝同樣也不相信你,以元楨的手段,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兒子發生這麼大的問題還不管不問?
他說不定是故意放縱元煜這麼做的。
這個想法讓西秦帝渾身的汗毛抖了一抖,想起女兒先前跟自己說的烈王府世子相爭的事情。就連褚洄都已經打好了主意讓他插手其中,幫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忙,那在元煜和元炯的心裡爲了掌握烈王府的大權會做出什麼樣的誇張事情來?
褚洄……西秦帝心中肅然警醒,這麼大的手筆,會不會是那人所爲呢?
“孤知曉,此事棘手。但孤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定主意應當如何處理,衆愛卿覺得呢?”西秦帝不動聲色地掃了掃元楨,想試探一下他的意見。
衆人噤若寒蟬。
這是一件比當初討論是否要收繳元煜兵權的還要棘手的事情。無論是在哪國哪朝,犯上叛亂者是爲大逆不道,按律當誅滅九族。
可是元煜的九族……他爹是烈王元楨,大伯是西秦帝,要說誅元煜的九族,不如直接說把元家的皇室都給掀翻換人來坐好了。就算顧念身份問題不誅九族,只斬元煜及他手下犯上作亂的兵將十數萬,那也還要看看烈王殿下的面子。
尤其是當這個叛亂者還是烈王殿下的親兒子的時候。
沒有人敢說話回答西秦帝的問題,就連西秦帝自己也覺得這件事情不管怎麼處理都很奇怪。他是殺元煜好呢,還是不殺元煜好呢?
若是葉挽在這兒,一定會嘲笑他們想得太多。不管元煜是誰的兒子,詳情參考一下帝王正值壯年,皇子卻忍不住想要謀權篡位舉兵造反不就得了?要麼帝王心軟一點抓回來關終身禁閉,要麼就直接掀了謀逆之人的腦袋,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在他們這些人眼裡多了一層和元楨的關係彷彿就拎不清了一樣。
不過總有耿直的大臣,即便是在烈王殿下的面前也想要實話實說。
“陛下,元煜犯上作亂,是爲不忠。違逆父意,是爲不孝。苛責祁羅江百姓不允他等過江南下,還巧取豪奪城中糧草,是爲不仁不義。這等罪人,請陛下立刻派兵前往將其捉拿,帶回臨安砍頭以正視聽!”
說話的是個從不參與黨爭的年邁老臣,雖不是烈王手下的人,但因着老臣年紀過大,元楨也直接懶得動他了,放任他偶爾在朝上說兩句並不中聽的逆耳忠言,也無關痛癢。
但這次他毫不猶豫的直接說出要將元煜帶回來砍頭的話驚到了其餘衆人,百官們紛紛用“你想死就一個人去死千萬不要帶上我們”的眼神看着他,不由自主的以他爲中心朝外退了幾步。
那老臣絲毫不覺自己已經無意識的被人嫌棄了,仍弓着手背站在大殿的中央,看着西秦帝等待他的回話。
“咳咳,”元樞輕咳兩聲,他沒猜到在烈王的面前竟然也有人會半點不怕死的說出這番話,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給那老臣答覆,而是看向元楨道:“烈王殿下,覺得如何?”
你的兒子應該你這個做爹的自己來管教,把事情推給我們算怎麼回事?
元楨這才懶懶的擡起眼看了看西秦帝,勾起嘴角笑道:“陛下問本王做什麼,按理本王難道不是應當避嫌麼?”
西秦帝被噎了一下,心中暗道:誰敢讓你避嫌做出沒經過你同意的決定來,那那個人一定是活膩歪了。他“呵呵”笑了笑,摸了摸自己還沒蓄長的小鬍子說:“楨弟爲人孤最是清楚,想來公正嚴明,斷不會做出什麼有失偏頗的事情來的。不用避嫌,不用避嫌!”
“陛下,烈王殿下是元煜的親生父親,理應避嫌!”那耿直的老臣不怕死的再次開口。
衆朝臣和西秦帝此時忍不住把那老臣扔出大殿去喂鳥,陛下都說了烈王殿下不用避嫌,他還跳出來起勁個什麼?是生怕陛下的皇位坐的不夠穩還是怎麼樣。
爲了表達自己對元楨的信任,西秦帝搖頭道:“不,孫大人,你不瞭解烈王。孤與楨弟從小一起長大,自然是瞭解楨弟的脾性。該如何做他就會如何做,不會做出半點逾矩有失公允的事情來。這樣吧,”他打斷了那老大人再一次想要張開的嘴,率先對元楨說:“烈王,既然元煜是你的兒子,那這件事情孤就全權交給你來處理了。不管是將元煜捉回來也好,或是就地正法也好,都由你來決定,不用再特意問過孤的意思。”
看着西秦帝迫不及待的想要當甩手掌櫃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他的模樣,元楨似笑非笑道:“哦?陛下確定?”他漫不經心的擡起手,在衆人害怕的目光中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
那閒庭信步的模樣當真就是沒把這件事情放在眼裡。
“孤交於你了,自然就是確定了。”西秦帝嚴肅的說。就算他不想交給元楨,想把元煜直接拉回來大切八塊又怎麼樣?他還想把元楨也一起大切八塊呢,他會自己乖乖扒了衣服躺到劊子手的鍘刀之下嗎?
西秦帝心裡雖是這麼想,嘴上卻不敢這麼說,他像是爲了讓自己確信一樣,還點了點頭。
“既然是這樣……”元楨拉長了尾調,那慵懶的語調給人以一種信心在握的感覺。他勾起嘴角笑道:“那臣弟就應下了這事兒。”
他漫不經心的語調就好像是在表達“我雖然是應下了,但是辦的讓你滿不滿意就不關我的事了”一樣。
不管滿不滿意,又有誰敢有意見呢?畢竟是人家親兒子。
衆人無不是的想。
就連元楨手下的人也不知道烈王殿下答應下來的事情到底是好還是壞。
這件事情就算是這麼決定下來了,仔細想想,兒子反叛,讓老子去處理,也算是也良策不是?也只有西秦帝這麼個光腳的不怕烈王這個穿鞋的。試想,烈王已經如此有權有勢,不管他想不想包庇元煜,這件要令全國震驚的事情就這麼成了元楨的家事,也難怪烈王殿下有恃無恐了。
他想要元煜死就死,他想要元煜生,朝中也沒有半個人敢反對。
西秦帝回了自己寢宮,再一次感覺到自身的渺小和無奈來。他身爲一介帝王,就連想要處理犯上謀逆的罪人都要先看看烈王的眼色才能決定,朝中上下更是沒有半個可以信賴的人選,實在是舉步維艱。
元瑾瑜適時地取出一件薄披風來,看着西秦帝說:“父皇,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眼下已經入了秋,天氣越來越涼,父皇還是應當保重身體纔是。”
“歆月,你說咱們,能等得到元楨被拉下馬的那一天麼?”西秦帝憂傷地問道。不過即便是元楨這個烈王有名無實,只怕也是他大限將至的那一天了。
元瑾瑜點點頭:“一定能的,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