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高懸,許是要接近中秋了,月亮越發的圓亮了起來。灑下片片清輝,籠罩在下方的房屋道路都像是被溫柔的撫摸着,充滿了恬靜安寧。
葉挽站在千里醉酒樓的門口,無視了褚洄強烈不適的臉色,問道:“你的傷,確定不用去醫館看一下嗎?我知道附近有個醫館的老大夫的醫術還不錯。”
“不用了,”花無漸擺擺手,他勾起嘴角笑的無比燦爛,看到褚洄吃醋的樣子就覺得十分有意思。“初到西秦,我明天會直接來烈王府拜訪。看到我身上的傷……烈王即使再想拿我出什麼氣也不好意思了,有大用處,知道嗎?”
葉挽無語的搖了搖頭,還欲說什麼,一下子就被褚洄拉走了。
赤羽和丹青面面相覷,他們二人不能去烈王府,暫時和花無漸一起宿在千里醉,等待主子下一步的指示。
空曠的大街上時不時的還能看到幾個喝的醉醺醺的酒鬼,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往哪個青樓裡去找找樂子。
褚洄牽着葉挽的手快步走在前頭,從葉挽的腳步只能看到他挺的筆直的背脊。
“你生氣啦?”葉挽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沒有。”褚洄頭也不回的冷聲道。
那就是生氣了。葉挽默不作聲地想着,突然整個人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哎喲,肚子有點疼。”
褚洄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去蹲下來查看:“怎麼了?是不是走太快岔氣了?”他好看的眉毛在眉心攏成了幾條不平緩的山川,給那英氣冷峻的臉增添了幾分人氣。他冷着臉的樣子就好像不是個生人一樣,總是帶着些許令人膽寒的味道。
“不知道,你給我看看?”葉挽軟軟地喊了一聲,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褚洄,聲音低醇帶着幾分醉人的誘惑:“你給我看看,我是不是懷孕了?”
“……”現在知道她是在做戲的褚洄被葉挽噎了一下,無奈的揉了揉她的腦袋,“你連碰都不給我碰一下,怎麼懷孕?隔空懷?”
葉挽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像只樹懶一樣吊在褚洄的脖頸上,輕哼道:“什麼叫連碰都不給你碰一下,你看你現在不是正在揹我?而且……我總覺得在烈王府,有點怪怪的。”倒也不是不想跟褚洄這什麼那什麼,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回想起那令人臉紅心跳的一幕幕總覺得羞赫非常。
身上揹着只軟綿綿的小狐狸,頓時讓褚洄覺得心情好了不少,嘴角也跟着彎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不在烈王府就可以?”
“……”葉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當然不是!”不要指望這個流氓嘴裡能吐出什麼好話來,別逼急了帶她去打野戰那就得不償失了。
褚洄悶笑了一聲,揹着葉挽悠閒地往前面走着:“其實我剛剛有點羨慕花無漸,但是現在應當是他羨慕我纔對。”
葉挽磕在褚洄的肩頭,想到了剛剛花無漸所說的事情。
即便元楨對花無漸別有所圖,對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也是褚洄從小就幻想過的吧。
將自己的親生父親視作英雄,從小跟在他的身邊,跟着他習武,跟着他行軍打仗,跟着他共同仗馬回京,接受無數鮮花蔬果的投擲。
或者,親生父親不是一軍主帥,不是王爺,只是一個普通人。能像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一樣騎在爹爹的肩頭,跟着他一同參加各式的節日,被爹爹舉得高高的摘下一粒又一粒的果子。
褚洄是個很早熟的孩子,更有袁弘老將軍和豫王殿下整日整夜的在他耳邊提及仇恨之事,這些在別人看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他一次都沒有體會過,只是沉浸在習武和兵法當中,將自己的童年整個的封閉起來。
雖說花無漸從前的經歷一樣的悲慘,但那段被元楨帶在身邊的時光,他一定是非常開心的。
男孩子的夢想啊,再容易實現不過。
即便是這樣簡單的事情,褚洄也沒有體會過。
葉挽將自己的下巴枕在褚洄的肩上,手不自覺地攀的更緊了。
褚洄揹着她走的很慢,很穩,半點顛簸也無。
“不會讓你一個人的,”葉挽輕聲念道,“以後都有我陪你。”陪你看遍日月山川,陪你閱盡山河湖海。普通人要做的事情他們要去做,普通人不會做的事情,他們一樣要去做。“褚洄,沒有人再會丟下你了。”
那拖着她大腿的手,更熱了。
……
花無漸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睡過懶覺了。先前在滄州軍營的地牢裡,沒日沒夜地被穿了琵琶骨吊在鐵索上,閤眼沒多久就會被潑醒。暗閣那些臭小子也不是故意要折磨他,只是受了褚洄的吩咐不能讓他睡好覺。
後來逃出來了又接連趕了一個月的路,還和暗閣那三個傢伙打了一架,把自己折騰的狼狽不堪。這纔有時間在自己的酒樓裡睡了一個綿長又富足的懶覺,整個人的筋骨都覺得疏鬆又懶散的不行,就連那些傷口都好似完全不存在一般。
入了秋的下午已經不再炎熱,處處透露着一股子秋高氣爽的味道。
他身着一襲紅衣,悠閒地走到了那個熟悉的府邸門口,大咧咧地對着守門的侍衛打了個招呼。
“站住。”侍衛警惕的攔住他,“來者何人?”
“……連本公子都認不得,新來的?”花無漸好脾氣的笑笑,擡起手看了看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不過沒關係,見過之後就不會忘記我了。去稟報王爺,就說花無漸來了。”
守門的侍衛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將他放進去好還是攔着不讓他進好。
花無漸已經三四年沒有來過西秦,這些人不認識他着實不怎麼奇怪。
好在烈王府的守衛都是拎的清的人,素來不敢做那看不起人耽誤事的事情。只遲疑了一瞬便有一名守衛向後奔入府內,去稟報烈王殿下了。
花無漸站在門口,看着高大的朱門歷久彌新,心中不免覺得有些感慨。
他很快就被請進了府內,直接被管事大叔引進了書房。
“王爺最近脾氣不怎麼好,你當心些。”管事大叔是認識花無漸的,沒想到當年那個長得像個姑娘的年輕小夥子再見時還是這般如花美貌,不由開頭提醒了一句。
“謝謝大叔。”花無漸懶懶地應道。
王爺最近脾氣不好,王爺的脾氣什麼時候好過?他搖搖頭想着。
花無漸進門的時候,元楨正在批示公文,聞見有人來頭也不擡一下,聲音清朗道:“終於來了?”
“……殿下,”花無漸喊了一聲。他看着元楨,分明樣貌和去年在燕京時沒有任何分別,卻令人覺得元楨無端的更加英武了幾分。他明明一身氣勢喧弘的紅衣,在元楨的面前卻硬生生的矮了幾分。“雖烈王殿下並未傳召於我,但我還是自作主張的來了。”他說。
“來了便來了,不用多解釋什麼。”元楨舉手投足都帶着優雅的閒適,將公文收到一邊,一雙犀利的眸子掃向了花無漸。“只是……本王告訴你多少遍,辦事不要顧頭不顧尾,你還是那般老毛病,做的都是什麼事?”
當他看見花無漸頂着一身明顯的傷勢時,眸子又眯了一眯。
花無漸將葉挽交給元炯之後,居然蠢到直接被褚洄給抓住了,還關在滄州的地牢裡關了兩月有餘。更甚者……元楨不悅道:“雖你也算是完成了任務,讓元燼成功的出現在了滄州。但你可知,這過程中險些出了大麻煩?”
花無漸迷茫了一下,好不容易纔反應過來烈王口中的“元燼”說的就是褚洄。他兩個月都被關在地牢裡,自然不知道西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連褚洄和葉挽留在西秦了的消息也是出來之後纔打聽到的。
見他迷瞪,元楨說:“元燼打扮成你的模樣混進了臨安,還沒有任何人發現。你說,這件事你是不是得負最大的責任?”要不是褚洄最後不知怎麼的就爲了葉挽改變了主意,那他在大婚那日當晚極有可能就帶着葉挽離開西秦。
還有元炯那個笨蛋……竟然敢不聽他的命令私自將人給換了,着實令人生氣。
花無漸啞然,其實要這麼說起來的話,只要褚洄心裡想,他再怎麼防着也是無濟於事的。可是硬要把屎盆子扣在他的頭上的話……“王爺如果一定要這麼說的話,那麼無漸知錯了。”他垂下眼簾說道。
“呵,”元楨冷笑一聲,“你還是這幅樣子,一說你就破罐子破摔的給本王甩臉子看。誰給你的膽子?還有,你以爲本王不知道你是爲了躲本王故意被元燼捉進地牢裡的麼?只是你沒想到的是,元燼根本就沒有放了你的意思,這纔將將的逃出來罷。”
花無漸垂着頭,身上的傷口帶着令人心癢的疼。“王爺誤會了。”他猜到了褚洄不會將自己放出來,不過故意被他抓住不僅僅是爲了躲烈王,同樣也是爲了自己的不安。他親手將葉挽打暈交給了元炯,簡直就是在他心頭上開一刀一樣的難受。
無能也好,懦弱也罷,花無漸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逃避着這將要面對的一切。
後來逃出來,僅僅是因爲聽到了看守者無意間的談話,說隴西……哦不,是大燕可能要變天了,他擔心之餘,才發現自己不可能一輩子像只烏龜一樣縮在自己的殼裡。便趁着暗閣首領都不在的空檔,逃了出來。
“誤會不誤會的,說起來不就這麼回事麼。”元楨幽幽地復又打開一本公文,睨了花無漸一眼。“不過也罷了,你來了西秦就算了。正巧本王有事情要交代你做。”
花無漸鬆了口氣:“王爺吩咐就是了。”
這間書房就是這樣,從小到大帶給他的壓力就無邊的深厚。花無漸自以爲經過了三四年再來到這裡,所見所想都會不同,到底是他想多了。
元楨的書房,不是因爲它是書房而嚴肅莊重,而是因爲它是屬於元楨的。
“本王覺得,”元楨擡了擡眼,隨意地翻閱着手上的公文,嘴上卻吐露着令花無漸覺得心驚的話,“葉挽那個丫頭,礙眼了一些。元燼受她影響太深,只要她存在,元燼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朝着本王預期的方向發展。烈王府的世子,絕對不能是一個會被感情這種東西牽絆住的沒用的人。不管是除掉她也好,分裂他們也罷,這件事情交給你去辦。”
花無漸的手漸漸在身側收攏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