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察汗限葉挽三天之內獨自一人出現在裴措,不許帶任何兵將,不許行使任何奇怪的手段,否則就毫不留情面的將他所抓住的一百二十二大燕百姓斬首示衆。
在他眼裡,褚洄不是素來喜歡假仁假義麼?那現在他就讓褚洄的女人也試試,死要面子是個什麼滋味。
若是換做是他本人,他纔不會爲了一些跟自己無關緊要的百姓就獻出自己的安危和生命。百姓是死是活與他何干?他要的是權,財,利,而不是什麼沒什麼意思的名聲。
不過呼察汗有一點猜錯了,八年之前,褚洄爲了“拯救”被北漢抓住的百姓,親自不顧安危的趕到北漢王城,拼死斬斷了呼察汗的一條手臂,致使自己身受重傷,其實並不是因爲那些被抓住的大燕人。在褚洄的眼裡,名利什麼的根本就不重要,他只不過是看不慣呼察汗裝逼,覺得這種人需要好好的扔到鄔江裡去洗一洗腦子才能體會到什麼叫做人生的真諦。
別人的死活,哼,那是什麼?
在心中滿懷着諸多對褚洄的誤解之際,呼察汗正襟危立的站在小鎮門口,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漫天黃沙之中正在不斷靠近的小黑點。在第三天的下午,葉挽終於出現了。
這天氣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偏偏在這天早晨突然颳起了大風,整個北境關外都籠罩在了一片原本應當屬於夏季的風暴之中。塵土飛揚,黃沙漫天,視線逐漸從清晰變得有些模糊,乃至於後來只能看得見近身幾丈範圍之內的情況,而遠處的一切都看不清晰。
“怎麼回事!”呼察汗氣極,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手中彎刀也毫不猶豫的出了鞘。“現在不是已經深秋了嗎,爲什麼還會有夏天才會有的風暴!”
那木亞眯着眼捂着嘴,看着不遠處那個越走越近的黑點,一個無稽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形成。總覺得這場風沙好像是天生爲助葉挽而來,否則怎麼會早不颳風,晚不颳風,偏偏在這個時候起了風呢?他苦笑道:“不知道,可能是真主大人看不慣我們濫殺無辜,所以降下大風暴,想要阻止我們吧!”
“哼!”呼察汗涼涼的看了自己侄子一眼,嘴脣微掀露出了一個冷笑來,“你到這個時候開始後悔了?不過即使是你後悔也沒有什麼用了,我告訴你,老老實實的替我看着人質,不要妄想有任何不應該有的舉動!”他怒斥了一聲,刀疤遍佈的臉上帶着一絲兇殘。
他很少對那木亞露出這樣的表情,那木亞心中一怵,後退兩步,心中不由的再一次懷疑起自己的決定來。
他爲什麼要跟着叔叔來此,做出這樣的事情?他也同樣做過卑鄙的事情,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用別人的生命來威脅自己的對手。
那木亞猶豫着朝着綁縛起來的大燕百姓那邊走去,心中猶疑。
風沙中,模糊的黑點越走越近,北漢士兵們正襟危立,牢牢的守在鎮門口。同樣守着的還有一羣孤狼,人狼一起,紛紛嚴肅地面對着鎮口的風沙,像是此時已經忍不住將那來人拆吃入腹了一樣。同樣緊張的還有呼察汗,那人影越是接近,他的心頭就越像打鼓一樣,咚咚的跳的歡快。
呼察汗微微眯起眼,手中出鞘的彎刀也舉了起來,遙遙地指向來人的黑影:“我不是說過了嗎,只允許你一個人來,你竟然還敢帶着一個人!”他用大燕語說着,語氣中充滿了威脅和不耐煩。“看來你是沒有將我說的話放在眼裡,那木亞,殺人!”
“慢着。”在那木亞還沒有來得及猶豫應不應當遵從叔叔所說的,將人質斬殺的時候,那來人清淡的冷聲就這麼幽幽的傳達到了那木亞的耳朵裡。聲音沉靜如水,帶着無邊的鎮定和從容,好像沒有把眼前任何的威脅放在眼裡一樣。即便是透過重重風沙,在眼下這個情況當中還是如水一般沉靜輕柔。
葉挽似笑非笑的逐漸走近,她頭上圍着一圈斗篷,用以遮擋風沙。她此時懷着孕,不適合騎馬,是以戰馬拉的車在一里之外就停了下來,徒步走到這裡。
或許是上天幫忙,就在葉挽琢磨着要怎麼不動聲色的將大軍弄到裴措小鎮附近的幾個鎮子上時,起了一陣風暴,真是天助她也。
丹青此時沒有穿着暗閣的黑衣,而是老老實實的穿着鎮西軍的軍裝,平時就是一副單純無辜的少年人模樣的丹青此時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就差沒有告訴別人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兵了。丹青齜牙咧嘴惡狠狠道:“我們將軍懷着身孕,要是出了點什麼事,褚將軍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他單純的撂着狠話,不過也同時告訴了呼察汗,他並沒有什麼威脅。
“正如他所說,”葉挽掩在斗篷下的白皙面容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對着呼察汗道:“呼察汗將軍應當是想要活捉我的人,而並非我的屍體。萬一我在風沙當中出了什麼事,一屍兩命的,對呼察汗將軍來說也沒有什麼利用的價值了吧。”雖說殺了葉挽也是賺的,但是比起死的葉挽來說,明顯是活的葉挽更具有利用的價值。
呼察汗上下打量了義憤填膺的丹青一眼,算是微微放下心來,冷笑了一聲:“你知道就好。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讓我再浪費什麼力氣了,乖乖的跟我走!”
他作勢一揮手,就要讓身邊的士兵去俘押葉挽。
那些牢牢守在門口的北漢士兵得令,立刻就要動手。
四周還遍佈着狼羣,風沙之中幽幽泛光的眼就好像是一粒粒綠豆,正在不斷的從中泛起兇光,齜牙咧嘴的朝着葉挽逼迫而近。在它們的眼中這並不是一個需要利用的人,而是她腹中懷着的孩子正在不斷的散發着誘人的味道,迫使它們想要“一飽口福”。
丹青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即便是身爲暗閣首領,他也從來都沒見過這麼多狼,密密麻麻的分佈在士兵羣中,渾身精神抖擻的毛皮在這樣的風沙天氣還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葉挽微眯起眼,她早就知道呼察汗圈養羣狼作爲武器,不過沒有想到數目如此驚人。比之那天晚上在巨大岩石上看到的還要多,數以千計,甚至萬計。比起這些令人噁心的狼羣,那些歪瓜裂棗的北漢蠻子看起來就沒有那麼噁心了,不過他們還是在不斷的挑戰着葉挽神經緊繃的極限。
懷着這個崽到現在葉挽都沒有孕吐過,所以她一直到三個月都沒有發現自己懷孕,還以爲是內分泌失調。現在面對着這羣腥臭的狼羣和野人,葉挽突然就覺得一陣一陣的反胃,眼睛一花,腰椎一彎,對着呼察汗的方向就吐了出來。
不過她這一整天都在忙着準備今日大戰之勢,沒有心思吃什麼東西,只喝了一碗方思勰開的補藥,所以只嘔出了一些酸水來。不過就算是這樣,在眼下這個情形當中也算是驚人了。
丹青:“……”
呼察汗:“……”
葉挽就着斗篷的衣襬擦了擦嘴,靦腆的對着呼察汗笑道:“不好意思,呼察汗將軍長得太噁心,讓我有點受不了。”
丹青差點拍桌狂笑,不過現在沒有桌子給他拍,爲了嚴肅的氣氛不得不裝作單純無辜的小兵,他只能死死的掐了自己一把差點憋得眼淚橫生。
即便是根本不注重容貌的呼察汗,聽到這樣侮辱的語言也覺得有些受不了。他怒罵道:“不要說廢話了!不想死的話就趕緊乖乖的被我們捉住,否則我要你好看!”
葉挽估摸着時辰,只怕鎮西軍要從兩邊小鎮繞道包圍過來還需要一點時間,她緩緩的抄起胳膊笑了笑,全然沒有剛剛吐了一地的狼狽模樣。“呼察汗將軍急什麼?說了是換人質,既然我現在已經在這裡了,那你就得趕快將人放了纔是。否則不是出爾反爾麼?”
她閒庭信步的模樣絲毫不爲自己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而感到擔心,就好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呼察汗的眉頭狠狠的跳了跳,很想伸出一隻手直接將這可惡的小女子給捏死。他強忍着心中的怒意和不適,冷笑道:“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埋伏什麼奇兵在附近?總要先將你抓住,令得他人投鼠忌器才行。萬一我放了人,你又被高手救走,那我不是得不償失麼?”
葉挽在心中再次罵了一遍呼察汗小心狡猾,不客氣道:“呼察汗將軍膽子這麼小,怎麼逐鹿中原問鼎大寶?不過將軍還不知道吧,元楨已死,西秦大軍慘敗,只怕褚洄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率兵繞道大昌平嶺攻打你北漢了。你要是想在死之前手中能夠多一些籌碼,最好還是將我牢牢的抓在手心裡,省的到時候連蹦躂的餘地都沒有的好。”她毫不猶豫的將西秦慘敗的消息告訴呼察汗,直接簡潔大方的告訴你,你呼察汗想要取勝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爲大燕回頭就會調集全國的兵力來攻打北漢,所以趁着現在還活着,能偷笑一下就偷笑一下吧。
同樣的,若是呼察汗想要跟褚洄能夠有一爭之力,顯然靠着那些百姓是不可能的。想想八年前他是怎麼輸在褚洄的手上被褚洄砍掉一條胳膊的吧。還不如趁現在大大方方的將人放了,她葉挽就老老實實的站在這裡等着他們動手。
呼察汗眉眼閃爍,心中聽到西秦慘敗元楨已死的消息震動不已。
如烈王那樣的亂世梟雄都輸在了褚洄手上,難道這世間當真就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嘲風將軍的了嗎?有的,那便是面前這個女子。
他沉着臉,陰森道:“放人!”橫豎葉挽現在已經在他們的包圍圈內了,他也不信葉挽還能翻出什麼浪來。
那木亞聽令,將後頭一衆顫顫巍巍不知所措的大燕百姓推推搡搡的扔了出來。漫天的風沙讓他們迷濛的幾乎睜不開眼,不過還是從目光的縫隙當中看到了前方鎮口站立着一個被斗篷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女子。
他們被關押的時候自然是聽到了這個人是誰,所以他們心中才會對葉挽更加的愧疚。然而,這愧疚就像是大海中的一粒沙子,只在表面上激起了一個幾不可見的漣漪,隨即就瞬間掉入了無邊的黑暗。
他們並沒有那麼偉大,寧願自己身死也不想連累他人。他們本來就是被這場無情的戰爭給連累的,爲什麼要爲了自己的所作所爲而感到內疚呢?
這些百姓低着頭,在北漢士兵的推搡之下匆匆從葉挽的身邊走過,有的人擡頭看她一眼,有的人默不作聲,彷彿葉挽是空氣一樣。他們的身形沒入風沙當中,也不知是逃難去了哪裡。
丹青氣的不行,很想在這個時候開口罵他們兩句,卻看葉挽並不言語,嘴脣微動,將他們的人數都點了個清楚。丹青心中震動不已,沒有想到葉挽絲毫沒有因爲這些人的舉動而生氣,反而在最後的危急關頭還不忘了清點人數……
一百二十二人,一個不少。有大燕人,也有北漢人。但他們的共通點只有一個,就是無辜的人。
呼察汗嘴角掛着得意的笑容,心中想着:看吧看吧,即便是你捨身救人,也沒有一個人把你的恩情放在心上呢!他陰冷的哂笑兩聲,想要開口吩咐將士將葉挽捉起來,偏偏在他還沒有來得及多得意一會兒的時候,異變陡生。
“糟了,糟了將軍!我們的小鎮被包圍了!”有一名在鎮子後方鎮守的北漢士兵匆匆忙忙的跑出來,北漢語喊道。
即便是不通北漢語的葉挽和丹青此時也大約能猜到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看來那些兵蛋子們的手腳還算是快的,這麼快就到了。
丹青微微放下心來,要知道現在夫人的身邊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在,就連朱桓此時都不知道在什麼位置,能不能夠在風沙當中辨別的清他們的位置。要是葉挽真的在他身邊出了什麼事,那他就只能拿着命去見主子了。
“你耍詐!”看着越來越多的士兵從鎮子中涌出來,就像是被攆的雞一樣匆忙慌亂,呼察汗大怒,手中彎刀猛地揮向葉挽。甚至此時都不需要他開口,周圍原本包圍着葉挽的士兵和狼羣想也不想的就朝着中間撲了過去。
丹青抽出武器匕首應對,但見葉挽不緊不慢的取出蝕日匕首,匕首在風沙中閃過一絲寒光。“兵不厭詐。呼察汗將軍也不是對着我耍詐了嗎?”她幽幽說道,眼中不乏嗜血的冷意。和葉挽比起來,周圍那些狼羣的兇殘的目光根本就算不上兇殘了,因爲沒有人會比葉挽更加的兇殘。丹青默默地想。
呼察汗氣的不行,簡直要瘋了,張狂的大喊着:“給我殺了她!不,活捉了她,我要折磨死她!”他一時情急,甚至都忘了自己說的是北漢語還是大燕語,只得兩種語言不斷的切換着,以便手下能夠聽懂。
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再說已經完了,鎮西軍從四面八方的巷中、屋旁、草垛邊涌了出來,不斷的向着被衝散的北漢大軍揮砍穿刺,朝着葉挽的方向逼近。爲了幫助同伴和自保,那些原本圍攏在葉挽身邊的北漢士兵也分散開來,一邊應付着突如其來的鎮西軍,陣型都被衝散。
場面一度混亂,鎮西軍、北漢軍和狼羣站作一團,在迷濛人眼的黃沙當中任意的揮砍,發泄着多年以來國仇家恨的怨氣。
丹青牢牢地守在葉挽的身邊,他身手雖沒有朱桓好,但是也不是這些嘍囉可比。
看着葉挽毫不猶豫的用蝕日匕首在人羣當中廝殺着,丹青滿頭黑線的咽回了阻止的話。怎麼夫人看起來精神頭就這麼好,完全不像是個孕婦呢?他無語的想着,同時專心致志的對付起敵軍來。
鎮西軍的人數畢竟還是佔得少數,那他們這些身手高超一些的人就要發揮奇效了,千萬不能被別人比了下去。丹青見葉挽動作從容,並沒有半點不適和緊張,遂放下心來。
主子到底是從哪裡找的來這麼個寶貝,即使身懷六甲也這般身手驚人?
呼察汗怒極了,他們的兵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還放走了本來能夠用來威脅葉挽的人質,簡直就氣的他發瘋。他手中彎刀嚯嚯,看着那木亞那邊也被圍攏,心中急切,恨不得現在就將葉挽手刃。
難道他天生就註定不能報仇?難道他們北漢就註定要被大燕壓在下面麼!
呼察汗惡膽陡生,目光灼灼地瞪着葉挽雖是動作迅猛,但是仍然透出一些不便的身影。好,好,你不是懷着褚洄的孩子麼,既然殺不了褚洄,那我就讓他常常失去摯愛和親子的感覺好了!
黃沙天氣,弓箭手根本就發揮不了作用。無論是鎮西軍的,還是北漢大軍,是以葉挽根本就不擔心呼察汗會暗中放箭。且在行動之前,她就告訴過甄玉和段弘楊,無論發現了什麼兵,率先滅掉弓箭手,以防他們背後射冷箭。他們現在所需要關注的不過是面前的這些手持彎刀的北漢士兵,還有他們晚上不怎麼合格的腕弩。
葉挽凝神定氣,蝕日匕首就像是一道浮起幻影的死神,在戰場中不斷的收割。
她一邊無情的將人的生命奪去,一邊無奈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肚子,心中默唸:寶寶啊寶寶,老媽這是不得已而爲之,希望不要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纔好。
突然,一聲劇烈的爆破之聲陡然炸響在所有人的耳邊。火光乍起,甚至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就在距離葉挽幾米的位置。
風沙似乎都被這聲巨響嚇到了,停滯了一瞬,緊接着狂風呼嘯更甚。
衆人驚呆了,甚至有人喃喃道:“什麼情況,打雷了?”
那火光旺盛的地方,只留一地殘破的兵甲碎片和血肉,就像是一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葉挽眉頭緊蹙,剛剛甚至都地動了一瞬,致使她不得不微微伏下身子才能穩住身形。這個聲音別人不熟悉,可是她卻該死的太熟悉了!爲什麼會有手雷,現在還是冷兵器時代,了不起有丁點鞭炮,怎麼可能會有威力這麼大能將人炸成碎片的手雷!
她猛地回過頭,朝着呼察汗的方向看去,那雙陰鷙的雙眼死死的盯着葉挽,其中流露着赤裸又露骨的恨意。
是他!
葉挽皺緊眉,剛剛呼察汗是想要殺她,不過被她前面的一個北漢士兵不小心給擋了一下!此時還摸不清楚他的手雷的具體情況,若是被丟中,只怕會跟剛剛那人一樣頃刻間就化爲地上的一灘碎肉!
她的心猛地狂跳了起來,眼睜睜地看着呼察汗緊接着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枚黑不溜秋的小球,嘴角掛着陰險邪惡的笑容,輕而易舉的朝她丟了過來。
那爆破之聲引起的騷動僅僅停滯了一瞬,還是被無邊肆虐的戰爭給覆蓋。戰場上的拼殺還在繼續,風沙呼嘯,只有少數幾個人能夠看到這裡的動向。
葉挽剛想閃身,偏偏這個時候腹中一絞,致使她的行動慢了片刻。
丹青猛地瞪大了眼,他猶豫剛剛的廝殺故距離葉挽有一點遠,再想要衝過去已經是來不及,只得調轉方向朝着那枚小黑球撲了過去,但他終究是沒有趕上。
空氣似乎是在這個時候停滯了,葉挽漆黑的杏眼微睜,只能看着那枚小黑球不斷的在眼中放大。
難道她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偏偏就跟前世一樣,是被炸死的,死無全屍?死就死吧,可是死之前還不能看褚洄一眼,這對她來說是不是有點不公平?上輩子她沒有男朋友死了也就算了,她這輩子可是正兒八經的結過婚的女人啊。
葉挽苦笑了一聲,短短一瞬,心中百轉千回。
在她漆黑的眸中,有一瞬間的失神。只能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段弘楊和甄玉不知道在衝着她喊些什麼,周建和劉方隅呢?他們剛剛發現,人在很遠的地方,好像滿臉的錯愕。丹青面上掛滿了驚恐和緊張,沒有來得及撲到那枚手雷,朱桓同樣如是,沒有想到他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也有一天會出現擔心和害怕。
還有呼察汗那張陰險得逞的臉,和那木亞複雜的神色……
眼前發生的事情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在葉挽的眼中閃過,只見一條黑影不知道從哪裡撲了上來,甚至比丹青的手腳還要快一些,正中那枚手雷。
與此同時,葉挽只覺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拉扯,瞬間就落入了一個清冷熟悉又硬挺的懷抱。
她幽幽的閉上了眼,這味道太熟悉,讓她無比的心安。耳邊炸響了一道與剛剛相似的雷聲,帶着鋪天蓋地的震撼和地動,將整個裴措小鎮浸滿在一片煙霧繚繞的嗆人氣味當中。
葉挽好一會兒才從耳鳴當中緩過來,像是一個被護住的小孩一樣被一件黑袍擋住抱在懷裡,她木訥地擡起頭,不小心用額頭頂到了頭頂那人泛着胡茬的下巴,愣愣道:“你怎麼來了?”怎麼這麼快?明明收到消息說西秦戰敗沒幾天,怎麼褚洄已經到了這兒了。
誰知道面對她的不是暴風驟雨的關懷和熱吻,而是一雙冰冷漆黑的桃花眼,眼中氤氳着噴薄的怒意和心疼,像是要將葉挽淹沒一樣。
葉挽硬着頭皮扯開話題,連忙拉過褚洄的背看:“怎麼樣,有沒有受傷,讓我看看?”
呼察汗被爾後趕來的丹青和朱桓兩人一人一腳押在地上,手中還滾出了剩餘幾枚掌心雷,滿布刀疤的臉不甘的怒吼道:“褚洄!”
褚洄看也沒看他一眼,即使心中有些不願,但是側過身去讓葉挽看到眼前的場景。
地上幽幽的躺着一把已經變形破碎了的摺扇,原先溫潤的白玉扇骨碎成了好幾段,就這麼靜靜的躺在地上破碎的血肉當中。
葉挽渾身一震,不敢相信的嚥了一口口水。她面色複雜地看向褚洄,在他漆黑的眼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裹在斗篷當中,看不出身段和挺出的肚子,不過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沾着一些黑灰,還有尖削的下巴準確的告訴了褚洄她這段時間肯定沒有好好吃飯。那雙原本沉靜冷淡的杏眼中此時透着質疑和慌亂,像是不知道應當如何是好。
褚洄心疼的摸了摸她微微凹陷的臉頰,那滿心的責備和怒火也沒有辦法再對着她施發了。他猶豫了許久,還是嘆了口氣,隔着斗篷揉了揉葉挽的頭頂,聲音沙啞中透着一絲疲憊:“這裡交給我吧。”短短的六個字,就好像是長久以來褚洄給葉挽帶來的無邊的安全感,讓她瞬間就安下心來。
眼下沒有多餘的功夫讓她去思考別的,否則剛剛崽子也不會突然發脾氣了。葉挽無奈的搖了搖頭,看着地上那些細碎的白玉片,輕聲道:“謝謝。”
褚洄的突然出現不僅僅是葉挽的主心骨出現,同樣也是所有鎮西軍的主心骨。
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的乾涸土地一樣,衆人紛紛大喊:“褚將軍!”
“褚將軍!”
“褚大哥!”
不過這並不是說葉挽在他們心裡就不如褚洄,否則他們也不會短短半年時間就將北漢大軍給逼到如今這副田地。
北漢人見自己主將被俘,對面又來了個宛若死神身穿黑衣的嘲風將軍,一個個瞬間就喪失了鬥志。不要說褚將軍不在的時候他們就打不過鎮西軍,現在褚將軍來了,他們就更打不過鎮西軍了!
那帶着風塵的黑衣長髮男子,手中明明沒有任何武器,偏偏就帶給人無限的震撼和威壓。那雙漫不經心的冷漠桃花眼中所蘊含的殺氣和怒意,僅僅是對着他們掃一眼,就足以能夠使得不少北漢人無條件的跪下臣服。
“褚洄!你這個卑鄙的混蛋,有本事我們單挑,有本事你正大光明的打敗我!”呼察汗嘴裡謾罵着,被丹青打的吐出了一口血牙,滿臉的不甘。
衆人不由嗤笑起來,就憑呼察汗也配說什麼卑鄙不卑鄙,正大又光明麼?明明這裡最陰險的小人就是他了。
褚洄冷眼掃過呼察汗,涼薄的掀脣道:“你不配。”他擡着下巴的模樣彷彿就像是在看一隻螻蟻,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將呼察汗這種小人放在眼裡過。真正的對手從始至終都只有元楨一人,像呼察汗這等,不過是跳樑小醜罷了。
“殺了。”他淡漠的掃過呼察汗,轉過身去,輕扶住葉挽的腰身,彷彿在說“今天吃什麼”一樣簡單。簡簡單單兩個字,就決定了北漢第一勇士的生死。一時間整個裴措小鎮只留下呼察汗不甘又怨念的嘶喊之聲。
北漢大軍因爲褚洄的到來和呼察汗被俘終於兵敗如山倒,都用不着繼續打仗北漢王城那邊就發來了降書,北漢大軍損失三十萬餘,整個北漢只留二十萬北漢士兵,幾乎可以說的上是非常寒酸。阿瓦王因爲這重大損失終於忍不住兩腳一蹬,氣的直接嗝屁了,而北漢王室卻因爲狄娜公主和部仁王子的王位之爭陷入一片內鬥當中,逐漸衰敗,此乃後話。
同樣的,西秦那邊也因爲烈王之死,元家軍戰敗,損傷無數,即便西秦帝有心逐鹿大燕,也再無那個力,成爲一座空國。
爲此,北漢與西秦兩國不得不答應了割地賠款的條件,成爲天下唯二兩個主動發動戰爭還輸的一敗塗地的笑話。
而鎮西軍八十萬衆,同時打敗了西秦與北漢,成爲了整個大燕史上的神話。
長贏帝一高興,直接下旨退位讓賢,將整個大燕不算是爛攤子的爛攤子全都甩在了褚洄頭上,然後悄無聲息的遊山玩水去了。
衆大臣:?
合明街上的將軍府全都因爲長贏帝這突如其來的旨意炸了,他誰都沒告訴,就這麼在桌上留下一封聖旨然後跑了,甚至連得剛剛打仗歸來的褚將軍和葉將軍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整個將軍府外頭都被無數的官員百姓給包圍了,無論怎麼樣也好,都祈求褚將軍能夠快點進宮去主持大局,朝廷已經三天都沒有早朝了。
然而將軍府從裡到外哪裡都找不到褚將軍和葉將軍的人,急死了鎮西軍兄弟們。
他們口中的褚葉二人,此時正在燕宮的屋頂上,看着四四方方縱橫交錯的街道。
褚洄一邊摸着葉挽已經大的不像樣子的肚子,一邊不夠似的親了親她的臉頰。他們回京已經有半個月了,葉挽逐漸接近臨盆的日子,致使褚洄什麼也不想幹,就想幹葉挽……呸,就想陪在挽挽的身邊。
“崽子的名字你想好了麼?”葉挽戳了戳褚洄的胸膛,軟綿綿的打了個呵欠。
“褚熊。”
“?”你認真的?
“楚燁。”看着葉挽瞬間就板下來的臉,褚洄還是老老實實的將她再摟進懷裡一點。抱不夠,分別了半年,還是抱不夠,想把挽挽吃進肚子裡,天天跟她膩在一起。
“哦,褚燁……還挺正經。”葉挽默默地點點頭。
褚洄輕笑了聲,“是楚,楚穹蒼的楚,不是褚。”他逃避了半輩子,雖是願爲楚家復仇肝腦塗地,偏偏還是心中有怨。當初若非楚穹蒼一口咬定了不願意做反賊,他和楚家,也不至於落得百萬雄師盡滅的地步。而他褚洄也不會再存在於這個世上。
如今萬事塵埃落定,也是時候,認祖歸宗了。
他是褚洄,同樣也是楚洄。
褚洄突然就指着燕宮中一片垂垂落下的紅楓,在蕭瑟的秋風當中,輕聲溫柔道:“挽挽,落葉歸根,我也歸你。”
大燕歷一百二十二年秋,鎮西軍大敗西秦北漢。
同年秋,長贏帝禪位於嘲風將軍褚洄,同年冬日登基爲帝。
國號大楚,封號孝涼。同年新後巾幗將軍封位,是爲葉後。
孝涼帝一生只擁葉後一人,是爲佳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