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前夕02
林水程以前在牀上時喜歡咬他, 尤其是在狀態最好、接近高.潮時咬他。
這一口輕輕咬在他指尖,細微的疼痛散去後,只剩下酥酥麻麻的癢和甜, 那是他久違的觸感。
傅落銀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下, 手指撫過林水程的脣, 挺直脊背一動不動, 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繼續安心沉眠。
這一瞬間,他像個失而復得寶藏的孩子,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又或是不能確認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他不能確認林水程的想法,但是至少此時此刻, 他在他身邊睡着了。
星大在下雨, 林水程倦怠到極點, 一進門就直接進臥房睡了,什麼話也沒說, 甚至累得連鞋也沒脫。
傅落銀跟着他走進門,在黑暗裡發現了四隻亮晶晶的小燈泡眼,開燈一看,首長綠幽幽的眼睛瞅着他,還有一隻小灰貓也用黃澄澄的眼睛瞅着他。
傅落銀有點不待見這隻小灰貓——任何林水程離開他這段時間裡出現的新事物, 都讓他有一種危機感, 所以他湊過去, 強行摸了摸首長的頭, 而沒有理這隻小灰貓。
隨後, 他走進臥室,看見林水程蜷縮在牀上。
他幫林水程脫了鞋襪和外套, 把他捲進被子裡裹住,這才鬆了一口氣。
房間裡很冷,傅落銀找了一會兒空調遙控板,開了空調。但是林水程家這個空調好像不太靈光,開了很久也沒見溫度升高,反而順着牆角滴滴答答地落水。
他查看了一下,隨後給周衡打電話。
林水程延續了他前幾天睡眠不好的狀態,但是沒有再出現“無法入睡”這個情況。
他沒過一會兒睜開眼,發現自己裹在被子裡,房間燈關了,傅落銀踩着凳子拿着手電筒在鼓搗什麼。
他看了一會兒,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渾身壓緊的疲憊和空虛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就又睡了過去。
就這樣睡睡醒醒好幾次,房裡充斥着傅落銀放輕動作後弄出的叮叮噹噹卡拉卡拉的聲響,空調終於嗡嗡正常運轉了起來。
他第三次醒來時,發現傅落銀不見了。
林水程掙扎了一會兒,從睏倦中起身,慢慢爬起來,開燈往外看。
臥室門正對着客廳,客廳的小燈沒關,傅落銀用一個比較難受的姿勢歪在窄小的沙發上躺着,手橫過來擋住眼睛,睡着了。
首長正趴在沙發頭上呈餅狀,小灰貓倒是找到了一個新的熱源,正擠在傅落銀肩窩處打呼嚕。
黑暗中一處小小的暖黃燈光,看起來讓人格外安定寧靜。
空調熱風呼呼地吹着,薰染得整個房間中都是騰騰暖意。
林水程隨後纔想起查看自己的外套,他爬過去看了看,摸到了外套口袋裡的移動硬盤,另一顆吊着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
林水程身上有兩牀被子,他費力掀翻了上面那一牀,而後重新躺下來,捏着移動硬盤睡進被窩裡。
黑暗中,他閉上眼,呼吸卻不是睡着時的悠長和輕緩,他靜靜地躺在那裡,隔了很久之後,才輕輕地嘆息一聲。
第二天早上,傅落銀看林水程醒了,主動問他:“還有哪裡疼,不舒服嗎?感覺怎麼樣?”
林水程說:“沒事。”
過了一會兒,又說:“縫針的地方有點痛。”
他像是沒睡醒一樣,有一點懵懵懂懂的可愛和迷糊,讓傅落銀看着有點忍不住想笑。
“我早上出去給你買了點止疼藥,你吃了早飯再吃吧。”傅落銀說。
林水程看了看餐桌,沒有看到早飯。
傅落銀有點尷尬:“我還沒做,給你煮麪條可以嗎?”
林水程點點頭,想了想又不知道說什麼,還是說:“謝謝。”
“別謝我了,真要謝我不如以身相許?”
傅落銀說。
他強裝鎮定,隨口丟下這句話後,轉身就去了廚房——他怕林水程當下就給出什麼回答。
首長竄過來跳上牀,窩在林水程懷裡。小灰貓蹲在廚房入口,打量着傅落銀。
傅落銀煮麪的技術還是跟林水程學的。
以前他在第八區,對於食物的認知是熟了、不難吃就可以,自己偶爾做了對付一下飯菜。一鍋白水面,順帶着撒點調料,臥倆雞蛋進去,麪湯白糊糊的一團也不在意。
是和林水程一起住之後,他發現林水程的白水面和湯底是分開做的。先熬雞湯,加調料,再用一個乾淨的鍋煮麪,放青菜雞蛋香菇,切幾片蒸好的滷牛肉進去。熟了之後一起撈出來放進湯底裡。這樣做出來爽口鮮香,光是湯就能讓人連喝三碗。
他出了一鍋雞湯麪,盛給林水程。
傅落銀看着林水程吃了一口面,還喝了一口湯,難得有點緊張和期待:“怎麼樣?”
林水程點了點頭:“好吃。”
傅落銀輕輕笑了起來,也低下頭去吃麪。
兩個人面對面坐,出租屋的桌有些狹窄,湊近了幾乎是頭碰頭的距離。
用餘光能看見林水程垂下的眼睫,他眼尾的紅痣,額角的碎髮。
雞湯麪蒸騰熱氣,暈開撲到人臉上,也終於給那一直蒼白得過頭的人臉上添了幾分血色,還顯得水潤朦朧,溫馨可愛。
傅落銀覺得自己心跳得快了起來,一下又一下,砰砰作響。
他低聲說:“跟我回家,我天天做給你吃呢?”
說完後,他飛快地又呼嚕了幾口麪條,把碗裡的吃空之後,又去鍋裡添了一點,順手用漏勺撈了一勺滑嫩粘牙的雞肉,加在林水程碗裡。
他企圖用“自己很忙”這件事來把話題掩蓋下去,林水程跟他裝傻也好,不理他也好,都是可以接受的。
首長和小灰貓企圖往桌上跳,被林水程趕了下去。
傅落銀挑出幾塊雞肉,在溫水裡泡淡了,餵給兩隻小貓,剛低下頭去,就聽見林水程輕輕地說:“傅落銀。”
傅落銀“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現在不想談感情上的事,我的狀態也不適合談戀愛。”林水程說,“所以我想……”
“你欠我兩個人情,加上昨天的,就是三個。”傅落銀硬邦邦地頂了回去。
林水程愣了一下。
手裡的雞塊已經喂出去了,但是傅落銀依然保持着微微俯身彎腰的姿勢,手指也沒動。首長這隻小貓咪以爲還有吃的,擠走了小灰貓過來嗅他的手,聞了半天一無所獲,有點疑惑地晃着腦袋。
“……至少讓我能追你,可以嗎?”他的聲音軟了下去,傅落銀避開林水程的視線,嘴脣抿起來,整個人的氣息還是緊繃的。
林水程輕輕說:“我沒喜歡過你。”
“我知道。”傅落銀定定地凝視着他。
“我可能之後也不會喜歡你,我沒有心思再去喜歡什麼人。”
“我知道。”
林水程又怔了一下,動作頓了頓,隨後不再說什麼,他繼續低頭吃麪。筷子輕輕地碰在瓷碗上,間或發出一些輕小的叮噹聲響。
傅落銀又說:“還有你最近出這麼多事,還受傷了,需要有人陪着你,我就先住你這裡吧。”
他找了找,從身上摸出一個錢包,打開後把一張卡放在桌上,推向林水程:“房租和水電我就不交了,這樣我們兩個扯平,你也不用惦記着給我還錢了。”
他勉強保持着笑意:“現在這個錢包裡什麼都沒有,我那天想找一張你的照片放進去,但是發現找不到。後來我想,你的沒有,那我放一根首長的毛進去吧,可是再一找,家裡一根貓毛都沒剩下,林水程。”
這個笑話並不是很好笑,但是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彷彿輕飄飄的,輕輕鬆鬆就能揮手拂去。
林水程走的時候什麼都沒給他留。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半分痕跡。
林水程安靜地看着他。
傅落銀沒有繼續往下說,他站起來,把碗筷都收到廚房。
他們之前住的家裡都配有洗碗機,並且不用收拾,也自然會有人上門來收拾。
傅落銀大概是這輩子第一次洗碗,他不知道清洗劑要兌水按比例調配,而是每個碗裡都霍霍擠了一大堆,然後挨個刷乾淨。
做完這一切後,他又非常自然地去鋪牀——客房塵封久未啓用,傅落銀打算在這裡安營紮寨。
他看林水程這裡還缺什麼,就打電話給周衡讓人送上門。這個房子最大的缺點就是採光不足,傅落銀也直接讓人跟星大校方聯絡,打算過幾天挪走擋了光線的那片綠化道,改成引水渠。
久無人氣的地方突然就多了許多東西,貓咪們連門都不出了,都擠在客廳看着兩個人類走來走去。
傅落銀的霸道不講理之處就在這裡,他總是有辦法先斬後奏,根本不給林水程任何反應的餘地。
他還安排人上門塗了無害隔音塗料,因爲察覺到林水程睡眠狀況不太好,校園住宅區又剛好是最吵鬧的地方。
林水程被他攆去睡覺休息,傅落銀還逮住了兩隻貓往他牀上塞,而後繼續忙自己的。
離他請假到期還有幾天,傅落銀已經把接下來一個月的會議計劃全部改成了電話會議和投影會議,也做好了一直在林水程這裡加班的準備。
抑鬱症患者需要陪伴,需要良好的休息環境,專業的醫療諮詢,吃藥並配合心理疏導。
這些傅落銀都知道,事到如今,他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知道,但是他從來沒有動過心思去陪陪楚靜姝。
這是他昭然若揭的私心和倔強。
不要他的東西,他也不會要,這是他從小貫徹到至今的理念,他有一個“不在乎”的清單。
可是林水程呢?
如今他終於知道,這三個字出現的時候,他的世界就已經四散紛飛,包括那張“不在乎”的紙。
“傅總,查到了給唐洋小林老師聯繫方式的人,是白一一,白家那個最小的女兒。”周衡站在門外,快速翻動着資料,神色略有遲疑,“夏家……還有傅雪小姐那邊,或許都牽涉其中。”
“林水程昨天差點沒命,警方告訴我他們還在山道上遇到車禍。”傅落銀眼底浮現出一絲戾色,“這些雜魚我不在乎是誰,從今以後,只要是有傅氏軍工科技的地方,就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明白,我們立刻去辦。”周衡臉色一樣嚴肅。
傅氏軍工名下控股不多,只有三十多家。但是這三十多家企業裡,有二十九家是聯盟軍方產業,涵蓋領域直接涉及通訊、交通工具、銀行、航空科技網、文化娛樂,它們構成了聯盟人民生活的命脈。
半分鐘之後,白家人將進入這些系統的黑名單,他們會在今天晚上發現,所有的手機通訊運營商都對他們關閉;他們打不出電話也無法收到別人的信息;他們豪宅中的直升機、遊艇、電動雪橇再沒有人維護,所有的官方能源充值通道對他們關閉;從今以後,沒有任何一家銀行會批准他們的貸款,沒有任何空間車或者航天飛機會接收他們的人;前一天晚上對他們笑臉逢迎的高級餐廳,第二天轉頭就會取消他們的預約。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社會性死亡,半分鐘後,全聯盟的人都會知道白家人得罪了傅家。
傅家那個剛剛繼承公司不久的二少爺,小傅總,傅落銀——聯盟中公認的新生代勢力中前途不可限量之人,他自從繼承傅家、上任聯盟七處副處長以來,見過的人莫不說他性格沉穩、雷厲風行,他是個把情緒藏得很好的人,任何時候都公事公辦,溫和有禮。
只有今天晚上這一次,所有人會知道:傅落銀被惹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