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帝都的雨水多了起來。牡丹也開過了, 夏天漸漸來了。海棠落盡,滿樹綠油油的葉子。重華宮中一如既往的安靜。姬賢端坐在御案後,認認真真地批閱奏摺。
姜翩到重華宮的時候姬賢正好放下硃筆準備休息。見到姜翩, 他笑了笑, 免去了他的行禮:“姜相公怎麼這會兒來了?”一邊說着, 他一邊讓他坐下, 又道:“正好有幾分摺子讓你帶去內閣。這些日子北邊有些不安穩, 你可有查過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從北邊回來的人說,似乎是土地租金過高,百姓便不樂意了。”姜翩道, “臣已經讓人去徹徹底底瞭解這件事情,想來這兩日就會有結果了。”
“去年朕還下了旨意減免賦稅, 難道那些官員都把朕的旨意當作放屁麼!”姬賢氣哼哼地一擲手邊的摺子, “真不知那些官員腦子裡面到底在想什麼!”頓了頓, 他又道:“朝中的官員也是該好好整頓一番了,不能任由他們這樣下去。”
姜翩沉默了會兒, 然後道:“因爲先帝去世停了兩年的課考,今年便可以重新開始了。”
姬賢點點頭,道:“你說的有理,這便頒下旨意去,命京官限九月十三日, 外官限十月二十五日以前把官員的簿狀上交尚書省。”說到這裡, 他頓了頓, 看向姜翩, 又道:“姜相公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兒麼?”
姜翩忙道:“是爲了陛下納妃的事兒。”
“納妃?”姬賢皺了皺眉頭, “現在大事未定,談什麼納妃!荒謬!”
姜翩不慌不忙道:“如今殿下後宮中只有皇后一人, 顯得後宮空虛……大多數臣子都以爲,後宮多子多福纔好。臣也以爲,後宮不應只有皇后一人……”
姬賢嗤笑一聲,道:“這些事情朕心中自有打算,你們還是好好想想怎麼當好一個臣子爲好。姜相公你也是兩朝老臣了,想來不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吧!”
聽着這話,姜翩不好再說什麼,又與他說了些朝廷上的事情,然後拿着摺子退出了重華宮。
姜翩離開之後姬賢在御案後靜坐了很久,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高倪端着茶點悄悄進到書房來,熟練地換下已經冷掉的茶水點心,然後靜靜地出去。
擡手倒了一杯茶,姬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緩緩地放下了杯子。看向窗外的一片綠蔭,他想起來從前的許多事情。似乎從小時候他就很少到這重華宮來,更多的時候是在長寧宮。姬尚對他是喜歡的,可又總像隔着點什麼,那種喜歡虛無縹緲,讓人不安心。後來他被廢黜了太子的位置,再後來又重新立爲太子。到最後他入主重華宮,坐上了那高高的龍椅,他還是感到不踏實。
他不相信姜翩,可他不得不倚靠他;他想重用姬婧,卻又不得不提防她;他想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可又有數不清的事情來困擾。他有時會想起姬尚,會去想他當初對姜虞兩家的制裁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如果他的身體一直都好,事情會怎樣發展下去。
他沒有得到過答案,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容不得他再去設想。
起身緩緩走到窗邊,若有所思看着外面兩棵高大的海棠樹。海棠花期早就過了,當初那樣絢爛的花朵,一年也就開那一次,花謝之後誰也想不起來當初是如何妖嬈。
“高倪。”他揚了聲。
“是,陛下。”高倪悄然出現在書房門口,等待着他的吩咐。
姬賢轉身看向他,彷彿是斟酌了許久纔開口:“宣姬婧回帝都吧!”
高倪微微一怔,迅速答應了下來,退出了書房。
接到這旨意的時候姬婧正在書房看書。拿着聖旨翻來覆去看了幾次,姬婧挑眉看向使臣:“聖上爲什麼要我回帝都?”頓了頓她又把聖旨交給慕容伶,然後又道:“前兒還來了旨意說今秋課考的事情,難道這是要對我也課考一番?”一邊說着她格格笑起來,隨性得厲害了。
使臣尷尬地站在那裡,也不知怎麼答話纔好,只好求救般地看向慕容伶。
“您許久沒回帝都了,或許是聖上想念您了。”慕容伶微微笑着,拋出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
使臣忙接過話來,道:“慕容大人說得是,聖上近來常常同臣等回憶起從前的事情來……”
“從前?我可不記得聖上與我從前有什麼事兒值得回憶。”姬婧譏誚地看了使臣一眼,“好啦,你退下吧!明兒一早我就同你回帝都去。”
聽着這話,使臣鬆了口氣,迅速退出了書房。
看着使臣的背影離開了,姬婧看向慕容伶,頗有些玩味地笑起來:“你說爲什麼他突然想見我?”
“或許原因就是我說的那麼簡單。”慕容伶依舊是微微笑着。
“哦?”姬婧挑眉,“或許……他是想把姜氏給踢開了。”
“不管更深的原因是什麼,總之他是想見你了。”慕容伶道,“姜氏會不會被他踢開,也未可知呢!”
“真讓人期待呢,我已經太久沒有回帝都了。”姬婧懶洋洋地笑着,“去看看重華宮的海棠,上陽宮的芍藥——噢,太可惜了,春天都快過完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慕容伶把聖旨放回桌上,收拾了一邊已經涼掉的茶點,然後看向姬婧:“晚上想吃什麼?我讓廚房去做。”
“只要不太鹹就好。”姬婧笑眯眯地看着他,“已經好幾天都看到那什麼蘑菇了,今天可不想再看一次。”
慕容伶笑了起來,道:“我這就去和廚房裡說。”
“慢。”姬婧站起身來,慢慢踱到他面前站下了。她只到他的肩膀,須得擡頭才能看請他。於是她緩緩擡頭,嘴邊帶着幾分笑意,聲音卻有些不穩了:“慕容……你嫁給我好不好。”
慕容伶是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說這句話的,頓時便吃了一驚,半晌沒說出話來。
姬婧見他半晌沒說話,又羞又惱狠狠跺了他一腳轉身就跑。慕容伶又是一愣,回過神來幾步便追上了她。拉了她的胳膊,他的臉上浮上些可疑的紅暈,吱吱唔唔好半晌才把話給說出來:“哪裡有女子對男人說讓他嫁她的……從來都是……”
“怎麼,你不想嫁?”姬婧氣呼呼地瞪向他,“要不便換個說法,我嫁給你,你願不願意娶我?”
“當然……當然願意了!”慕容伶撓撓頭,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在他認識所及,從來都沒有女子如此主動。“可是,聖上不是已經給你指定了駙馬……”慕容伶看向她。
姬婧眉頭一揚,道:“那怕什麼,我又沒同意!這次回帝都我去與他說,讓他賜婚給我們。慕容伶,你可不許反悔,你剛剛說了要娶我!”說到後面,她都有些急了,語速飛快,好像怕他先開了口。
慕容伶好笑地看着她,道:“殿下放心,就算是我嫁給你,我也不後悔的。”
聽着這話,姬婧才安了心,嘴邊的笑容怎麼也掩飾不住了,漸漸地越笑越開心,抱着他的胳膊傻笑了半晌才又道:“慕容,我喜歡你。”
慕容伶也禁不住笑起來,道:“你是我見過最大膽的女子。”
“怎麼,你不喜歡?”姬婧嬌嗔道。
“喜歡。”慕容伶臉上的紅暈更深了一些。
兩人相視了半晌,還是慕容伶先打破了寧靜:“我先去廚房……”
“讓下人去。”姬婧打斷他的話,嘴角禁不住上揚,“你在這裡陪我。”
“可是……”慕容伶欲言又止。
“可是什麼?”姬婧笑容一斂,面上的表情也淡了下來。
慕容伶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附耳與她悄聲說了句什麼。姬婧又笑了起來,坐回到椅子上,揮了揮手:“去吧去吧,你可真是個煞風景的。早知就不許你喝那麼多茶。”
拿了茶盤點心出書房,慕容伶也禁不住一笑。
春末的廣寧,放眼望去都是綠色,湛藍的天空,陽光燦爛得很。而在姬沅的封地高平卻不同了,快近夏天了,海邊風浪比冬季更強,雨水也更多了。常常好幾日陰雨綿綿,能看到陽光的時候變得稀少。
姬沅穿着一件淡藍色的衣裳,帶着幾個侍女慢慢地在海邊散步。好容易沒有下雨,雖然天氣陰沉了些,但她還是想出來走走。看着廣闊無垠的大海,她覺得一切都開闊起來。
曹霖匆匆忙忙從後面趕過來,行禮的聲音都有些不穩。姬沅看了他一眼,命他起身,又讓侍女到另一邊去。看着侍女走遠了,姬沅波瀾不驚地開口:“怎麼,帝都有什麼事兒?”
平復了一下呼吸,曹霖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殿下,聖上下旨宣瑞明公主回帝都。”
“噢?”姬沅眉頭一緊,若有所思看着遠處碧藍的大海,“什麼時候的事兒了?”
曹霖道:“應是四五天前了,這會兒瑞明公主應已經在回帝都的路上了。”
姬沅沉默片刻,復又慢慢地向前走去,嘴邊帶着淡淡的笑:“或許聖上想念皇姐了,所以宣她回帝都。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但前不久聖上才頒下了要課考官員的旨意,這個時候又宣瑞明公主回帝都,這其中……”曹霖擔憂道。
姬沅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道:“靜觀其變吧!今年北邊可不太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