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默很敏感。
這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看似不經意間,早就察言觀色,將別人的喜怒盡收眼底,從而趨利避害。因此他從不多話,因此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掩住自己的鋒芒,因此他很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
所以,當他發現有人在他背後竊竊私語時,他皺起了眉頭。
轉到新班級已經快半個月了,韓默在班裡還算是如魚得水,這從課間總是圍在身邊的那些同學就可見一斑。一個成績不是太好,性格很隨和,長的還很可愛的轉校生,把所有的這些糅合在一起,受歡迎似乎是理所當然的。除了同桌看見他偶爾會臉紅之外,韓默覺得自己的人生日臻完美。
也許壞運氣已經摺磨夠他了。
他知道該怎樣保護自己,也明白給人怎樣的印象纔會讓自己活的更痛快。小時候受夠了執拗的苦楚,他不是不再倔強,只是成長把他磨得稍稍世故了些。
那些風言風語是從這週一開始的,起初韓默還沒覺得,只是那些總是靜靜看着他和男生們說話的女生忽然開始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對他投來有些異樣的目光。他自我安慰,說服自己那些都是心理作用,直到他撞上那些女孩的眼神,她們驚慌避開時,他知道了,那不是錯覺。
那個愛臉紅的同桌看着他總是欲言又止,周圍的同學忽然開始注意起自己錢包的存放位置,男生們不再在他面前大大咧咧的提及自己的零花錢。
韓默有些憤怒了。
“你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兒!有人說了我什麼!”韓默揪住同桌的衣領,看着那個無辜男孩驚恐的雙眼,他狠狠的喘了口氣,放開揪着男孩領子的手,眼神忽然楚楚可憐:“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他們,他們爲什麼都……”有些哽咽,似是馬上就要哭出來。
同桌的臉又紅了,趕忙拍拍他的後背:“韓默,別這樣,其實……”他抿了抿脣,有些猶豫,似是在想着比較合適的措辭,怎樣才能不傷害韓默,最後似是下了很大決心的咬了咬脣:“韓默,咱班同學的哥哥有在高二六班的,他們班上的人說,有人見過你,見過你偷東西……”
韓默猛地擡起頭,眼神裡的錯愕瞬間變成了烈烈的怒火,咬牙切齒:“我就知道是他……”同桌忙擺手解釋:“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哎!韓默!韓默!快來人啊!幫我攔住他!”男孩看着韓默氣勢洶洶的背影,冷汗都下來了,趕緊招呼了平時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去追韓默。
蘇特聽見手機鈴聲的時候,心下猛地“咯噔”一聲,慌忙俯下身按了接聽鍵。成果俯在車窗上趕緊看了看,還好,沒被目標發現。
劉均庭的那個委託剛結束,收尾有些亂,劉均庭因爲沒拿到想要的東西,開始在委託費上找不痛快。不過這些不用蘇特他們費心,餘錦年修煉了這麼多年,總該有些用處的。
他們現在接手的是個調查個人背景的案子。
兩個老鄉異地重逢,這是人生四喜之一,十幾年的舊交情,三四萬塊錢的來往還不在話下。好心的委託人二話沒說就把錢給了人家。說好了兩個星期歸還,結果兩星期變成了倆月,倆月變成了兩年,委託人上門要賬,你猜怎麼着?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了!
委託人氣憤,明知道他有錢還自己,可眼看着僞裝出來的家徒四壁,就算是告上法庭,都很難強制執行。
怎麼辦?老虎不發威也絕不是hello kitty!找人調查你的身家背景,看你還怎麼賴賬!即使委託費也是筆不菲的支出,但是人往往只爲了一口氣。
蘇特撂下電話咬了咬脣,輕聲交代:“成子!你自己盯得住麼?”成果微微偏頭,抽出支菸叼在嘴裡皺了皺眉頭:“出什麼事兒了?你放心去吧!我沒問題!”
蘇特狠狠的喘出一口氣,使勁的按了按眉心:“韓默在學校跟人打架了,這剛老師來電話,我得過去一趟!”
韓默出了教室直接追到了高二六班,在門口站了站,看準了上次在走廊拐角碰到的男生就伸手招呼:“誒!說你呢!出來!”
那個男生回頭一看是他,先是微微一愣,緊接着衝着同學擺擺手走出了教室,倚在了走廊的窗臺上:“有事兒?”
“你憑什麼造謠!”韓默咬牙,一雙眼睛忽然小豹子一樣的銳利。男生忽然嗤笑出聲,挑着一邊的眉:“造謠?你難道沒扒別人家窗戶……”
還沒等他說完,韓默擡起一隻腳,狠狠的朝着他的肚子就踹了過去。男生一個踉蹌,倒退了好幾步,剛一站穩,就血紅了眼睛撲上來:“你個不知道哪來的野種!跟爺爺這兒撒野!”
他狠狠的一拳正好鑿在韓默左臉的顴骨上,韓默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火辣辣的疼。同桌帶着三四個男生正趕過來,大驚失色,趕緊上前把韓默扶了起來。
“你們都別過來!”韓默回頭衝着自己班的同學喊道,忽然提起脣角笑了笑:“我可不想連累你們!是哥們兒的就站那兒別動!”
一隻拳頭帶着風就過來了,韓默輕輕偏頭,狠狠的把那隻拳頭攥在手裡,緊接着一記勾拳又懟上了高二男生的腹部。兩個人瞬時間扭打在一起,邊上圍了好多同學,高一高二的兩邊全都不知所措。
“你們這是幹什麼!”上課鈴打響後,高二六班的語文老師站在班門口看着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堆,半大老頭子扶了扶眼鏡,顫顫巍巍的擠了進去,撥楞開了正纏在一起在地上打滾的兩人,直喘粗氣:“太不像話了!把你們班主任給我叫來!”
“您看看吧,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中年女教師推了推黑框眼鏡,看了看蘇特,又看了看站在一邊一直低着頭的韓默,輕輕嘆了口氣:“其實韓默的表現一直還是不錯的,我不知道這次的事件究竟是因爲什麼,但是和高年級的同學打架,還是讓我挺意外的,您把孩子帶回去好好的聊一聊,千萬別對孩子動粗!”
蘇特看了看韓默異彩紛呈的一張臉,站起身來微微欠身和老師握手:“讓您費心了,您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教育他,絕對不會再出現相同的事情了!”
“你不想和我說點兒什麼麼?”蘇特手肘架在橋欄上抽了口煙,狠狠的噴出一口氣。天氣漸漸轉暖,河堤上的柳樹已經抽出了細小的苞芽,天色將黑未黑,帶着一種曖昧的鉛色,還有點點的燈光閃爍其間。
韓默不說話,眼睛直直的盯着很遠的河對岸,雙手緊緊的抓住書包帶子。
蘇特嘆口氣,回身微微的眯着眼睛看着他:“默默,我知道你不是喜歡衝動的孩子,告訴大叔,爲什麼要這麼做,竟然跑到樓上和高年級的同學打架……”
“夠了!”韓默忽然狠狠的把書包摜在地上,對着愣怔的蘇特咆哮:“別跟我裝出這幅僞善的嘴臉,我知道你們全都當我是累贅,我就是沒人教沒人養,我不期望誰能真的對我好!你做的已經夠了!你從我身上能得到什麼!這樣做給別人看有意思麼!啊!”
“你說什麼?”蘇特眯細了眼睛,把菸蒂捻滅了扔出老遠。
“你收留我爲了什麼!我除了拖累你什麼都做不了!我不需要誰對我的同情!滾!都滾!我誰都不需要……”韓默忽然踉蹌着倚到了橋欄上,看着蘇特劇烈起伏的胸口,錯愕的睜大了眼睛,捂住自己的臉:“你敢打我!”說着撲上去對着蘇特胡亂的揮舞着拳頭。
“打你?我早該好好的教訓教訓你了!問我拿你當什麼!好啊!我就告訴你!”蘇特狠狠的攥住韓默的兩隻拳頭,咬牙切齒:“我太寂寞了!我的生活沒有奔頭!一個能讓我傾盡所有撫養長大的孩子就是我的全部心靈寄託!心靈寄託!你懂麼!”
是的,心靈寄託。
成果無數次的問過蘇特,你到底圖個什麼。蘇特需要一個讓他全心付出的人,一個沒有了拼搏目標的人生,何其空虛。韓默的到來,讓蘇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實。養育一個孩子,讓他吃飽,看着他開心的笑,因爲他生病而着急,就連偶爾爲了他的彆扭而煩惱,似乎都成了一種享受。
這短短的一個多月,蘇特才感覺自己真實的活着。
韓默看着聲嘶力竭的蘇特,全身僵硬的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搖着腦袋:“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蘇特有些煩躁的放開手,來來回回的在河堤上踱着步:“我一直想讓你知道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可你居然還在自暴自棄,我覺得我簡直失敗的一塌糊塗,我……”
蘇特似是很疲憊的垂下了雙肩,無奈的擺了擺手:“對不起,是我不好!回家吧,晚上起風該涼了。”說着他推起自行車,慢慢的沿着河堤走。韓默像是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着蘇特越來越遠的背影,慌忙的撿起地上的書包,急急的幾步追了上去:“大叔……”伸了伸手,又慢慢的放下。
半大的小夥子坐在沙發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正在接受父母的輪番教育。忽然而至的門鈴彷彿天籟之音,男生趕緊指着門口嚷嚷:“媽!有人來了!快去開門!”
女人插着腰看了看兒子,又囑咐丈夫先暫停,小跑着過去拉開了門,聲音有些驚訝:“呀!小蘇來了!快進來!”
蘇特微笑着點了點頭,把手上提着的水果交給女人,又回頭衝着樓道招了招手:“還不快進來!”一個身影慢慢的蹭到門口,蔫頭耷腦的衝着女人打招呼:“阿姨好!”
“來就來吧!還帶什麼東西啊!”女人笑着,趕緊把蘇特和韓默讓進屋。坐在沙發上的男生立馬站了起來,有些手足無措。韓默走過去,撇了撇嘴,輕輕點了點頭,甕聲甕氣:“對不起!”
男生的爹媽端茶倒水的招待,蘇特把韓默攬到身邊,給家長陪着不是。小孩之間的矛盾,人家都登門道歉了,自是沒有刁難的道理,三言兩語的倒是相談甚歡。
時間不早了,蘇特拉着韓默告辭。到了電梯口,男生忽然追了出來,有些囁嚅:“蘇哥,那個,我……”
“哎!小旭啊!”蘇特嘆口氣,輕輕拍了拍男生的肩膀:“默默是弟弟,都一個學校呆着,你這當哥哥的,以後就多照顧照顧吧!”
男生搔了搔頭髮,咧了咧嘴,輕輕拍了拍韓默的肩膀:“那個,哥有對不住的地方,別往心裡去啊!”
韓默擡頭看了看蘇特,又把頭低下了:“那個,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咱以後,好好相處。”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