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咖啡館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蘇特不知道自己在裡面坐了多久,只是腦袋到現在還是嗡嗡的。
那個叫韓旭的男子,說韓默是他的弟弟, 不, 確切的說應該是堂弟。
韓家的老爺子早年白手起家, 多年拼搏, 終於打下了自己的基業。所謂錦上添花, 事業有成的韓老爺子又接連喜得貴子,真是羨煞旁人。
斗轉星移,韓家的幾位公子都已長大成人, 老大幫着父親打理蒸蒸日上的產業,老三無心戀戰, 只醉於學業, 也算是小有成就。兩個兒子都還算是讓韓老爺子滿意, 獨獨這韓家的老二讓人勞心費力。
人面桃花,又是風流倜儻, 韓家老二註定就是要惹是生非的。爲了定定老二的心性,韓家給老二定了親事,未婚妻溫柔嫺淑,是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本是錦繡良緣,誰成想老二在外面早就另有所愛, 還偷偷的生了孩子。
女人出身不好, 家裡自是不承認她的身份, 那孩子也不能認祖歸宗。抑鬱的韓家二公子染上了毒癮, 潦倒而終。獨自帶着孩子的女人也因爲毒品, 喪心病狂的賣了自己的孩子。警察解救下孩子,送回住處的時候, 女人卻因爲注射過量倒在了狹小陰暗的廁所裡,屍體都已經涼透了。
這些都是韓家人後來才知道的,那時他們也曾千方百計的找過那個孩子,但都無功而返。十幾年過去了,韓老爺子無時無刻不在掛念這個流落在外的孫兒。孩子本無過錯,況且,那是現在二兒子在世上的唯一血脈。
老爺子今年年後忽然病倒,一直強壯的體格也抗不過暮年的無奈。幾個月下來不僅未見好轉,反而愈演愈烈,病危通知都下了兩三次。即使神志不清,他卻依然念念不忘那個未曾謀面的孫兒。
身爲子孫,難道不應該滿足老人唯一的心願麼。
這故事聽起來像極了劣質的國產家族戲,但卻真實的發生在了蘇特的身邊。韓旭還拿出了證明,上面是韓默的DNA鑑定報告,確鑿的二少爺遺孤。
蘇特揉了揉眉心,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他掏出手機,強自壓抑着心中的憤懣,撥通了電話:“喂?餘錦年嗎?我要見你!”
“連餘老都不叫了呢!”坐在茶室的桌子對面,餘錦年捧起茶輕笑着看着一隻陰沉着臉的蘇特:“什麼事,這麼着急忙慌的把我找來,不用回家做飯麼!”
“默默的事是你查的吧!”蘇特手裡緊緊的握着杯子:“你爲什麼事先不告訴我!”
“蘇特!你現在質問我這些不覺很得可笑麼!”餘錦年壓低了聲音湊進蘇特,但是語氣中沒有絲毫的笑意:“你第一天干這行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哪怕你查的是你自己的老子,你都得給我守口如瓶!”
蘇特直視着餘錦年的眼睛,緊接着狠狠喘出一口氣,咬了咬牙:“那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多少還給了我些暗示,你還真是奸商,調查身邊的人是不是特別得心應手,委託費一分也沒少要吧!”
“承蒙誇獎!”餘錦年把身子撤後,靠在椅背上:“我對你還算是仁至義盡,最起碼我沒讓他們知道你也是幹這行的。”
“好了,不提這個了!”蘇特說着擺了擺手,有些脫力的回靠在椅背上:“我只想問你,韓家人爲什麼忽然這麼盡心竭力的要找到默默,十多年前能夠敷衍了事,我不信他們現在什麼孝子賢孫的鬼話!”
“呦!你這可算是諮詢服務,要收費的!”餘錦年調笑着吹了口杯子上漂浮的茶葉。蘇特挑了挑眉,從鼻子裡哼出口氣:“從我的報酬里扣!”
“其實也沒什麼。”餘錦年聳了聳肩:“老爺子說了,誰要是能幫着他找到默默,韓氏在他百年之後就是誰的!”說着他擡眼看着蘇特:“老爺子也許見到默默病就好了,到時再拖個三年五載,遺囑一改,說不定韓氏以後就是默默的。”
“默默不會要的!”蘇特說着站起身,把杯子裡的茶倒進嘴裡:“我得趕緊回去了!”
“誒!茶錢付了麼!”餘錦年衝着蘇特的背影喊着,引得周圍的男女紛紛側目竊笑。餘錦年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喝下了杯裡的茶。
“你怎麼纔回來!”韓默撂下手裡剛拿起的電話急急跑到門口,看着有些疲憊的蘇特手裡提着東西,趕緊接了過來:“我剛要給你打電話呢,很忙麼?”
蘇特扯了扯脣角,露出一個微笑,揉了揉韓默的頭髮:“有點事耽擱了,餓了麼?”說着幫忙把吃的東西放在桌子上:“來不及做飯了,湊合吧!”說着又看了看臥室的方向:“安然呢?”
“安然安然!”韓默氣鼓鼓的嘟起嘴,跑到廚房去拿碟子:“總是惦記着他,你知不知道……”說着抿了抿嘴。這些事情不能跟蘇特說,韓默要自己解決。
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有氣無力:“出去了,五點來鍾出去了就沒回來,不知道今天晚上回不回來。”
蘇特嘆了口氣,拉出椅子坐上去:“咱們先吃吧,待會兒等他回來給他熱一下”蘇特輕輕咬了咬脣,看了看韓默:“默默啊,我有個朋友,他爺爺現在病了,特別想見他失散多年的一個堂弟,現在那個堂弟也找到了,但是,怎麼說呢,那個孩子這麼多年一直都沒和家裡有聯繫,這麼忽然出現了家人,大家怕他不能接受,況且……”
“你有話就直說吧。”韓默放下筷子擡起眼,雙臂抱在胸前看着蘇特。蘇特撇了撇嘴,也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我今天見了一個人,他說,他是你堂哥,而且,而且他手上有你的DNA檢測報告,我看過了……”
“我不會去的!”沒等蘇特說完,韓默就斬釘截鐵,牙緊緊的咬着:“不管是什麼理由,這麼多年,他們從沒來孤兒院看過我一次,如果真是心心念唸的惦記着我他們早該出現的!”說着韓默憤憤的站起身進了臥室,把門狠狠的摔上。
“默默!”蘇特急急的敲着門:“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你先出來把飯吃了行不行,去不去的我們再商量,好不好?”
韓默緊緊的靠着房門坐在地上,搖着頭掩住雙眼。從不曾提及的恐怖記憶忽然掙扎出牢籠,那個曾經是他母親的人躺在狹小陰暗的廁所裡,頭和身體扭曲的擠在馬桶和斑駁的牆壁之間,手臂青紫,上面遍佈着新舊不一的針孔。旁邊的一個警察急急的捂住了他的眼睛,可是那一幕早就深深的烙進了他的心裡。
也許最初她是把孩子當做了嫁進豪門的工具,可是後來她真真正正的在努力成爲一個母親,可是已經沒有機會了。韓默知道她不是真的想賣了自己,她只是不想自己看見她最後的醜陋。
那時那些所謂的家人爲什麼沒有向他們母子伸出援手,一念之間,就是地獄天堂。
“滾!都滾!我不需要!”韓默憤怒的把手邊能抓到的東西扔的到處都是,血紅的雙眼裡,卻有眼淚滑落。
很久之後,房間裡安靜了,蘇特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腳,起身到儲物間拿了鑰匙。房門推不動,蘇特蹲下身子,輕輕的在門縫間推動着那具軀體。慢慢的打開房門,蘇特看着在地上熟睡着卻依舊緊緊握着拳頭的韓默,輕嘆了口氣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輕輕的躺到牀上,蘇特摟住韓默,用手慢慢的把那緊握的拳頭打開,輕輕的吻着他的額角,低聲呢喃:“不去,不去,就在大叔這裡。”感覺到懷裡的人向着自己又靠了靠,蘇特的雙臂又緊了緊。
“怎麼纔回來。”蘇特從韓默的臥室出來,正看見安然開門往屋裡走,擡眼看了看錶,十一點都過了。安然看了看蘇特,只是自顧的換着衣服。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麼?”蘇特忍不住抓住了安然的手腕。安然擡眼看了看他,忽然輕輕提起脣角:“這麼關心我呢!”說着甩開蘇特的手,回頭看了眼桌上的飯菜:“以後不用給我留飯。”說着轉身進了浴室。
夜深了,蘇特卻睡不着,忍不住一棵接着一棵坐在陽臺的落地窗前抽菸。那些人傾巢而出的過來查找韓默的下落,只不過是利益的驅使,這樣的親情怪不得韓默會不接受。
仰躺在地臺上看着窗外的星空,蘇特喘出一口氣。可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人家也許將不久於人世,過去的種種已經說不清誰對誰錯了,如今只是一個垂暮的老人想要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孫兒,迫切的,心中帶着深深的懺悔。
韓默還是孩子,也許有些事情他還想不通,但是自己現在是他的監護人,有些事情他不能做決定的,自己要幫他做出決定,並且儘可能的正確。
又揉了揉發疼的額角,蘇特翻身想要從煙盒裡再拿支菸出來,卻被一隻手緊緊的抓住。回頭有些錯愕,蘇特趕緊坐起身子:“怎麼起來了?”
韓默坐在地臺上,雙手抱住膝蓋:“睡不着。”把臉輕輕的埋在雙臂間,韓默悶悶的聲音透了出來:“我想,也許我該和他們見個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