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瘋了吧你!”成果有些氣惱,坐在不大的駕駛室裡,伸手從口袋裡往外掏煙,抽了一支叼在嘴上,又覺得不是個滋味,一甩手摺斷了扔到車窗外面。幾棵碎菸絲漏出來掉在了他的深色牛仔褲上,很顯眼。他似乎脹滿了一肚子氣又無從發泄,忽然狠狠的一反手捶在了旁邊的窗玻璃上。
“果兒!別砸,公家的!”蘇特笑,輕輕轉動着方向盤將車停在了街道的一個拐角處,窗外的陽光正濃烈,時近中午,這條小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
蘇特微微眯眼,將雙手架在方向盤上,看着一個女人從一戶老式小洋樓的院落裡走了出來,黑色腰帶勒着豔紅的大衣緊緊束住纖細的腰身,看不出年齡的臉上雖然戴着厚厚的墨鏡,卻依舊掩不住那種與生俱來的倨傲。
“果兒……”“丫別叫了!”成果一陣惡寒,蘇特每次帶着軟軟的尾音喚他名字的時候都能成功的讓他反胃。屢試不爽,成了蘇特特有的招數。
成果小心翼翼的從後座的包裡將單反相機拿了出來,對着送女人出門的男人變換着不同的角度拍攝着,微微的眯着一隻眼睛,嘴上罵罵咧咧:“你丫到底圖個什麼!”
蘇特還是不說話,輕輕的笑着,雙手捋了捋自己刺刺的發頂,眼神一直追着那一對男女,直到他們四下的看看,情不自禁的在院落門口吻別。
“果兒!抓住這一張!”蘇特用執着煙的右手點着不遠處交疊着的身影,成果朝着他翻了個白眼兒,終究什麼也沒說,按動了快門。咔嚓一聲,瞬間永恆。
“得嘞!”蘇特扔了手裡的菸頭,將車掉轉了頭,慢慢的駛上了公路。成果將相機抱在懷裡,仔細的篩選,確定最後需要衝洗的相片。
這裡不是國外,禮儀中可沒有嘴碰嘴的道別方式。蘇特知道,單就這最後一張照片,就能幫他的委託人在離婚案中搶奪到極有利的先機。
可是那又如何呢,感情的逝去總是一番痛苦而又絕望的過程,與生產的痛並快樂的感覺背道而馳。中國人對婚姻的態度一直很虔誠,始終信奉着“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的信條。
蘇特也是傳統的中國人,所以他一直說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能導致那些婚姻的最終破裂,他只是在它無力迴天的時候,給予受害者力所能及的幫助,從而讓他們在損失情感的時候,不必再背上過多的經濟損失。儘管他的幫助並不是無償的。
私家偵探這一行幹久了,尤其是接觸了太多的婚姻調查委託之後,蘇特開始懂得該怎樣才能讓自己心理平衡,不然過多的壓力,會讓整個精神病院被私家偵探佔領。
“我說你剛纔到底聽沒聽我說話啊!那可不光是添雙筷子的問題!”成果把相機又放回了後座的包裡,繼續剛纔的話題:“一個孩子,半大不小正是叛逆期,非親非故的你怎麼就同意他哥把他寄養在你這呢!上學放學,吃喝拉撒,哪一樣不是錢,那點國家補貼夠個毛啊!你這不是給自己撿個填錢的大窟窿回來麼!”
“錯!”蘇特手下打着方向盤,車子拐上了一條更爲繁華的街道,他伸手擰開了收音機,交通頻道正播放着舒緩的樂曲,讓人神經放鬆,神經的放鬆對腸胃的消化功能有促進作用:“寄養監護人的年齡要到三十歲,我不合規定,構不成寄養,補貼的錢我是一分都拿不到!”
“我……”成果不可置信,緩過勁來暴跳如雷,張嘴就要罵,卻被蘇特伸出手攔在嘴前面點住,終究沒說完整,只留下了“ci”的尾音,憋在肚子裡幾欲消化不良,雙手蜷縮着閉着眼睛生悶氣。
“成子!哥知道你是爲哥好!”蘇特輕輕一打方向盤,黑色的車身劃出道完美的弧線,穩穩的停在了街口:“我也是深思熟慮過的,你放心,我能接下這個孩子,就能讓他和我自己都過的好好的!”
成果依舊閉着眼睛,蘇特看着他,忽然笑着伸出手揉了揉他額前被染成栗色的劉海。
“你還是放不下他吧!”成果悶悶的開口,蘇特有些愣怔,靜靜的看着他盯着自己手指的眼眸。
“要不你不會看見個孤兒就動了惻隱之心,我,哼,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愛屋及烏似乎不太合適!”成果笑,帶着一絲無奈,擡頭看蘇特,蘇特卻只是不置可否的笑。
兩個人都沉默了,靜靜的聽了會子四周的熙來攘往。蘇特忽然打開了車門,回頭衝着成果笑,還是很溫和:“你把車開回公司吧,後期要是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
韓默站在警局門口有着一絲恍惚,頭頂上的太陽很巨大,像是蒙了層薄薄的紗。他擡頭,用手遮在眼睛上方,微微的眯着眼睛直視,太陽上就出現了個黑色的大窟窿,他放下手再看遠處,明晃晃的一片白,中間依舊是個黑色的大窟窿。
窟窿慢慢的合上,亮白也慢慢退卻,韓默就看見不遠處有個男人,推着輛不是很新的自行車站在那裡衝着自己微笑,他慢慢走過來,走到自己面前,開口道:“默默是吧,我來接你了!”
蘇特看着低頭走在自己身側一直一語不發的少年,忽然就想起了那一晚看見的他。那雙眸子,那麼晶亮,把整個人都給沖淡了,倒讓蘇特對他本身沒了什麼印象。
此時細細的看着他的側面,幼白的小耳朵上有一層細細的小絨毛,讓人聯想到了一種長着利齒的小動物,剛纔看着肩膀挺寬,但是現在看來很單薄,蘇特暗自嘆了口氣。只不過是個孩子。
車輪摩擦的單調聲響在此時很突兀,蘇特覺得他有義務說些什麼打破這一切,於是輕輕咳了咳:“那個,你見到你哥了麼,你哥把我的具體情況都和你說了吧,你以後就住在我那兒了,我會幫你轉到離家比較近的學校,剩下的你都不用管,安心的上學,嗯,生活。”
韓默忽然停住,擡起眼來看了看蘇特,然後又低下頭,輕輕點了點,依舊不言不語。蘇特在側面看着他微微顫動的睫毛,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就笑了起來,並且笑出了聲音。
韓默擡頭,這一次他腳步沒停,只是皺着眉,看着輕輕抿着嘴,一臉歉意的蘇特。靜靜的看了會兒,似是很泄氣的垂下了腦袋。
離着除夕還有兩三天的時間,整個城市忽然陷進了一種病態的喧囂之中,每個人穿梭往來的忙碌,看着都讓人心慌,卻根本達不到什麼實際效果。
蘇特靜靜的推着自行車,車的後座上放着韓默的行李,一隻不大的旅行包,蘇特看了看包,又看了看韓默的頭頂,輕輕的笑着搖了搖頭:“默默,中午飯我們在外面湊合湊合,回來的晚了,來不及做飯,等晚上,呃……”
是大哥還是叔叔呢?
蘇特沉默,十歲的年齡差距讓他在韓默面前找不到自己準確的定位了。韓默看着他苦思冥想,嘴角忽然勾出了一道很玩味的弧度。
“默默啊!”蘇特張嘴,連自己都莫名其妙,怎麼瞬間就老氣橫秋了呢。輕輕的咳了咳,斜眼看了看韓默輕輕抿着的脣角和臉上漸漸顯現的紅暈,蘇特忽然微微笑了起來:“你說我們中午吃什麼?”
“嗯?”韓默回過神來看着蘇特溫和的笑臉,微微的愣怔,又低下了頭:“你說吃什麼我們就吃什麼。”
“哎呦!”蘇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兒,極痛苦的看了看天空。韓默被嚇了一跳,以爲眼前的男人忽然心肌梗塞,瞪着眼睛衝着他眨了眨。
“還真是頭疼!”蘇特搖了搖腦袋:“你知道主婦們最怕聽到什麼麼?”韓默搖頭,不明就裡,這之間似乎沒什麼聯繫,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跳躍思維。
“最怕聽到‘隨便’!”蘇特撇了撇嘴,忽然捏細了嗓子:“親愛的!今天晚上吃什麼啊?”接着又把嗓音狠狠的沉下來:“嗯,隨便吧!難道這點事情還要問我這個一家之主麼!”
蘇特看見韓默的嘴角輕輕抽搐,眼睛眯得更細了:“沒意見往往就是有很多意見,今後你就是家裡的一份子了,所有事咱們都要商量着來,不可以沒有意見。這是我們一起吃的第一頓飯,雖然是在外面,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吃的舒心,明白嗎?”
不要給別人添麻煩,有人原意照顧你就該謝天謝地了,要是挑三揀四就等着再被送回來吧。
這句話一直在韓默的耳邊輕輕迴響,他忽然覺得有股暖意從惡寒之中破冰而出,刺激的他有種想哭的衝動,他輕輕吸了吸鼻子,把頭埋得更低,聲音卻比剛纔厚重了很多:“我對這附近不瞭解,就去大叔喜歡的地方吧!”
大叔……
蘇特扯了扯脣角,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如常:“行,就這麼定了!默默,把包抱好,上車!”說着自己先跨上了自行車,回頭看着他依舊呆立着,輕輕點了點下巴:“趕緊上來啊!”
韓默把包拿下來抱在懷裡,輕輕抿了抿脣,一側身,坐上了自行車後座。蘇特回頭看了眼,抓了他的手。韓默一僵,下意識的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卻被蘇特用力帶到了自己的腰間:“扶好,走嘞!”說着又回頭衝着韓默眨了眨眼睛:“看着點兒警察!”
路邊不知誰家的孩子貪早,將整掛的鞭炮拆開來,單隻的點燃,狠狠拋到路中間,然後趕忙轉身,扭着圓滾滾的小屁股逃離犯罪現場。
“啪”的一聲,那鞭炮在自行車前炸開,龍頭跟着晃了晃。韓默猛地驚醒,下意識的將手臂攬得更緊,擡眼正看見蘇特微笑的眼睛,他輕輕的問自己,聲音很柔軟:“沒事兒吧!”
韓默搖了搖頭,緊接着把自己懷裡的包抱得更緊,頓了頓,輕輕挪動雙腿,更加貼近蘇特的後背,那股溫暖瞬間洶涌,連眼眶都被熨帖出了淡淡的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