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那兒幹嘛?”蘇特站在廚房裡,感覺到身後有雙眼睛正瞅着自己,笑着回身,正看見韓默躲閃不及的背影,遂笑着走過去用筷子敲敲他的頭頂:“去把碗拿來!”
韓默低頭,蹴溜溜的鑽進廚房裡,返身把湯鍋和碗放在桌子上,很老實的坐在椅子上,看見蘇特把電飯鍋的內膽放在桌上鋪的白毛巾上,趕緊站起來給兩個碗裡盛飯。
蘇特看着認真盛飯的韓默,學着小小孩兒的樣子,手裡攥着筷子興奮的在桌子上敲擊:“開飯嘍!開飯嘍!”
韓默扭頭,狠狠的用白眼睛瞥他,沒好氣兒的把飯碗摔在他的面前,擡頭看了眼興致盎然的蘇特,急急的低下頭往嘴裡扒拉飯。
蘇特淺笑,決定不再逗弄小孩兒,伸手往韓默的碗裡夾了塊糖醋排骨:“嚐嚐,跟你果子哥哥學的!”
有些話,如果再讓韓默考慮第二次,他絕對不會說出口。
也許是因爲蘇特的那句“心靈寄託”的莫大精神震撼(刺激?),韓默那平時還算靈光但到了關鍵時刻就軸成一根筋的腦袋,有些轉動不開了。
蘇特自從河堤回來之後,就沒再開口責備過他。只是幫着他上藥,給他做飯,晚飯後又精心挑選了上好的水果,然後帶着他登門道歉。
韓默還記得蘇特囑咐男生時的表情,他那樣看着自己,帶着深深的無奈和寵溺。更沒有斥責別人的孩子,而是放低了姿態,叫人無法拒絕。
父親麼?
韓默懵懂的意識裡開始勾勒出從未有過的雛形。
他們不是被厭棄的孩子,父母只是因爲不得已的苦衷纔會暫時把他們寄養在孤兒院裡,總有一天會來接他們回去,開着很大的轎車,轎車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的零食和玩具。
這幾乎是所有孤兒院裡的孩子幼年時給自己編制的夢想,而這美好的希翼,隨着年齡的增長,慢慢的淺淡,最後帶着滿滿的不甘,了無痕跡。
而韓默從小就沒有感受過這種夢想破滅後的悽然。有朝一日,即使那兩個所謂的父母帶着金山銀山來接被拋棄的他回那個所謂的家,他連他們的面都不會見。因爲他想得到的時候沒人給予,即使是再渴望的,就算後來有人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他也不會再擡一下眼皮。
過午不候。
可是蘇特卻給他展現出了一種新鮮的形態,不同於兄長的,更接近於父親的,也許是他渴望卻一直深埋在心底不曾感觸到的。
韓默頭一次說了那麼多那麼多,站在蘇特的牀頭,不給自己停頓的間隙。從爲什麼打架,直到小時候因爲自己手上的麪包片比旁邊孩子的小了一圈,而狠狠的咬上人家的拇指。鉅細靡遺。
蘇特只是一直靜靜的坐在牀頭,看着他嘴裡絮絮叨叨的像是着了魔障,沒有打斷,偶爾的微蹙眉頭,偶爾失笑,直到韓默氣喘吁吁的癱坐在木質地板上,蘇特才起身把他抱起來,放在牀上,竟覺得他像只沒了提線的木偶娃娃,渾身癱軟。
蘇特爲他倒了水,把自己的被子給他蓋上。他知道韓默爲什麼疲憊,十六年來,也許連韓東都不曾瞭解到的世界,這一晚,他似乎看盡了那裡所有的喜怒哀樂。
倔強的,不願服輸的,總是因爲事與願違而獨自頹喪卻總是在人前不可一世的小小孩子,慢慢長大,長成了自己面前的這個挺拔少年。他還會長大,長成一個有爲青年,一個可愛孩子的父親,直到躺在搖椅裡曬太陽的倔老頭子。
蘇特俯下身,淡淡的微笑,用手輕輕撫着韓默的額頭:“你今天能把這麼多的事情和我分享,我很榮幸,以後,所有的事情,快樂的、悲傷的、得意的、失落的,全都不要憋在心裡,告訴我,即使不能改變什麼,但至少能把好情緒加倍,壞情緒減半。”
韓默閉着眼睛,忽然猛地用手把被子提過頭頂,隔了很久,蘇特抱着雙臂想着是不是要把他從被子裡揪出來,以免他窒息,他忽然隔着被子,甕聲甕氣的小聲嘟囔:“大叔,我,以後會很聽話!”
表白般的約定。韓默說出口後,纔來得及尷尬和害羞。
韓默撇了撇嘴,對着糖醋排骨左右戳刺。蘇特看着他,輕輕笑着要摸他的頭頂,他慌忙躲開,側着身子撇着嘴:“別亂胡擼,小心頭皮屑掉進碗裡。”
一小塊排骨梗在喉嚨口,蘇特險些食不下咽。看着韓默露出奸計得逞般的壞笑,忽然覺得這孩子越發可愛了。
“你是不是對你果子哥哥有什麼偏見啊!”蘇特拿碗給韓默盛湯。金針菇蛋花湯,用排骨湯熬的,裡面還放了粉絲。很獨特的吃法,蘇特上大學時的自創菜品,沒想到受到了韓默的強烈好評,當然,那個人也曾經摟着他的脖子稱讚美味。
蘇特輕輕搖頭笑笑,沒想到兩人的口味居然如此契合。
韓默狠狠的嚼着嘴裡的排骨,哼,有失水準:“人不對味兒,教人做的東西也不對味兒,哪天我做給你吃,絕對比這個正宗!”
蘇特放下碗,饒有興致的看着他。韓默不理會,伸手搶過湯碗,“呼嚕嚕”的灌下一大口。
這世上就是有人天生不對盤,就比如說韓默和成果吧。韓默第一次看見他就猛然的全身警戒,即使成果表面上再怎麼友好,但從他眼神中透露出的敵意還是無法掩飾。
成果打潛意識裡就覺得韓默對蘇特只能造成困擾,百害而無一利,這種保護意識,類似於母雞總是把小雞護在肥碩的翅膀底下。
全都是動物般的本能,所以說韓默和成果在某些方面還是很相似的。而相似的人相處起來,只有兩種模式,一是死黨,二嘛,就是敵人。
蘇特嘆氣:“其實你果子哥哥心眼兒挺好的,你和他呆久了就知道了!”韓默吸了吸鼻子,咧了咧嘴。敬謝不敏。
“一會兒吃完飯把桌子收拾了,然後寫作業,還有!”蘇特趴到韓默近前,微笑:“寫完了可以玩會兒電腦,但是不許時間過長,自己不許動火,等我晚上回來做飯!”
韓默輕輕點頭,把粉絲吸進嘴裡,鼻子紅彤彤的:“誒?大叔!你到底是幹什麼的?”說着他擡起眼,正對上蘇特驚慌的眼神,於是放下碗,雙臂抱在胸前,歪着頭靜靜的等着蘇特老實交代。
韓默可沒忘記上次的眼線事件,蘇特裝糊塗,韓默可不糊塗,一是爲了留些面子給他,二是當時覺得沒必要了解太多。可現如今不同了,他要好好了解這個人,可別再企圖用那麼拙劣的謊言矇混過關。
“大叔……”“我在酒吧演出。”蘇特截斷韓默的話,雙手做投降狀舉過頭頂,微微蹙着眉頭,似是很無奈:“我每天跑場子,反串唱歌,時間不固定,所以……”
“反串?”韓默挑眉,左右的看了看蘇特的板寸,腦中自動呈現出他戴着假髮濃妝豔抹的尖細着嗓子……忍不住渾身惡寒的抖。
收好了用完的碗筷抱進廚房,韓默忽然聽見開門聲,趕緊追出來,在衣服上抹淨了滿手的泡沫,拉住蘇特,有些囁嚅:“大叔,合約期滿了,就別再做這個了,找份正經事兒,實在不行,等我長大了,我養你!”韓默擡起頭,眼神很堅定。
蘇特微微愣怔,忽然有些愧疚,用手撫了撫他的頭頂,微笑着輕輕點頭:“好!”
在銀行裡調出別人的消費記錄,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辦到的。餘錦年能挑起這麼大的事務所,人際關係網之龐大,可想而知。再加上滲透到各行各業的“眼線”和“臥底”,蘇特有時甚至有些敬畏他。
這個男人絕不簡單,而這個不簡單的男人,今天告訴蘇特,讓他不要隨便同情心氾濫。
“劉均庭的事兒就算是了了,那男人不是傻子,絕不會花了錢來捕風捉影!”餘錦年噴出一口煙,微微眯着眼睛。蘇特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嚴肅,他回頭,衝着蘇特微笑,卻讓蘇特感覺後背竄起一股涼意。
“蘇特,這麼長時間,我有多看重你你應該知道,你得知道你是幹什麼的!”看着蘇特要反駁,餘錦年輕輕擺了擺手:“我知道,誰都是人,都有個同情心,但是……”他起身,雙手撐住辦公桌,居高臨下:“同情心這東西不能亂用,我不想這種事兒發生第二次!”
不是勸告,是警告,蘇特除了沉默,無言以對。
拿着剛剛調出的交易記錄單,蘇特坐進車裡趕緊掛了電話回事務所:“喂?餘老!那邊的單子調出來了!”蘇特說着低頭翻了翻手下的單子,不禁的搖頭哼笑出聲。這麼多的出賬進賬,居然不肯還那幾萬塊錢,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是窺探他人隱私還是行使公民正當的知情權,這中間的準繩,就是私家偵探們遊走的界限。
韓默揮汗如雨,手底下的拖把穿梭往來很是賣力。擦完了客廳的瓷磚,臥室裡的木地板就要小心的用棉布擦拭了。韓默拿着短柄的小掃帚和簸箕蹲在地上,一點點的清理着蘇特臥室地上的灰塵。
“誒?”韓默放下手上的東西,疑惑的探出手去,把牀頭櫃和牀鋪縫隙間的東西慢慢抻了出來。扯開最外面的塑料袋,然後就是裡三層外三層的包裝紙。費了半天勁,韓默總算看見了裡面的東西,一個不大的木質相框。
完全沒有考慮這樣算不算是觸犯了別人的隱私,韓默拿着相框端詳起裡面的照片。
兩個少年。一個稍微纖細蒼白,眼睛很漂亮。另一個把他摟在懷裡,輕輕的揉着他的發頂。
韓默輕輕咬住了嘴脣,伸手撫上相框裡的那個少年。
那是蘇特,微長的鬢髮掩映下,是一雙帶笑的眼睛,那表情,很幸福,很燦爛。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