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就像是十月懷胎, 過程就算再怎麼難熬,你也不能勉強它提前,不然就會和早產兒一樣先天不足, 那不僅是遺憾的問題, 有的時候是後天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彌補。
廠房像個密不透風的沙丁魚罐頭, 幾十上百號的人全都表情麻木的坐在流水線的前面。蘇特也混跡其中, 捂着不透氣的工作服汗流浹背, 眼睛還一直不停的觀察着四周的動靜,腦子裡忽然就冒出了剛纔的那些想法。
他現在就是在等待,等待那一朝分娩的時刻。
所謂假冒, 就是以次充好,主要的就是這個“充”字。一塊車前擋風玻璃, 沒標示沒產地, 充其量也就算是檔次比較低, 質量比較差,其他的毛病你絲毫挑不出。但是, 這著名廠商的標示往上這麼一貼,那就身價倍增了,同時也把自己推上了假冒僞劣的封口浪尖之上。
蘇特就是在等,等他們把玻璃上的商標標識貼上。
早幾天蘇特就和外面接應的成果通過氣,等蘇特拍攝到貼有標示的假冒玻璃圖片後傳給成果後, 成果立馬和外面的工商部門聯繫, 然後糾結隊伍一舉搗毀。要迅速, 時間長了的話, 這批玻璃就會被銷售商那邊接走, 到時候不僅會打草驚蛇,連這些臥底偵探的安全也會遭到威脅。
偌大的房子裡似乎全被填滿了, 韓默覺得坐臥不安,心事重重的連自己都感覺到莫名其妙。老人坐在他對面,看着手裡拿着黑子卻神遊物外的韓默,忍不住嘆了口氣:“你累了就歇歇吧!”說着把棋子推掉,自己轉了輪椅往院子裡走。
韓默聽見輪椅的“吱嘎”聲,這纔回過神來,追過去扶住輪椅的把手,有些囁嚅:“爺爺,我不是……”
兩個人都愣在了原地,老人不敢置信的回過頭來瞪着兩隻眼睛,眼裡帶着瘋狂的驚喜:“默默!你剛纔喊了什麼!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啊!”
韓默愣怔着微微的咬着脣,看着眼前急切的老人,卻怎麼也找不回聲音。
有種感情叫做潛移默化,他們明明有着最親近的骨血,卻因爲多年的分割而形同陌路,只是短短的十幾天的相處,那些深埋着的與生俱來的感情就悄無聲息的萌芽了,不經意間,便袒露無遺。
可是韓默卻怎麼也不肯承認剛纔那是自己說的話,他倔強的扭着頭,像是在課堂上做小動作的學生,被老師當場發現,叫他起立,面對着班上所有同學異樣目光時的尷尬。
等待很漫長,用心的等待就更顯得漫長。老人雙手緊緊的抓住輪椅的邊緣,佈滿皺紋的大手上迸露出青筋。他微微的張着嘴,看着韓默沉默,扭頭,心漸漸的下沉,緊接着瞭然的笑笑。
本就不該抱有什麼希翼,就當那是個美麗的“口誤”吧。
老人有些艱難的扶着輪椅,昏花的老眼上竟漸漸漫上水汽,心裡忽然覺得很委屈,卻又強忍着不讓自己爆發。他是爺爺,怎麼能在自己孫子面前孩子一樣的哭泣。
“爺爺!”後背忽然被人衝撞,強有力臂彎緊緊的抱住老人日漸消瘦的軀體。他全身緊繃的慢慢擡手,撫上那看似瘦弱,其實早就能夠獨當一面的臂膀,老淚還是不爭氣的縱橫了。
“爺爺對不起你!”哽咽着把韓默帶到自己眼前,看着那低着的頭,老人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彷彿是一道開關,那粗糙的手心剛剛觸碰到臉上的皮膚,韓默的眼淚便決堤了似的洶涌。狠命的搖着頭,把自己埋在爺爺的懷裡。
韓默恨過這個人,恨他狠心的對自己的至親見死不救,恨他把他們一家逼到絕路上。可是在他看見這個人渾身插着管子躺在病牀上依舊努力想衝自己微笑的時候,那些恨意忽然就如同淡薄的水珠猛然間暴露在烈日下一樣,瞬間的灰飛煙滅。
也許韓默這輩子都不會爲人父了,但是他了解那種心情,爲人父母者,從不會加害自己的孩子。這些,全都是蘇特告訴他的,即使有時候他們的保護欲有些極端,甚至成了一種傷害。
“我是不是打擾二位了?”聲音有些熟悉,帶着些許的尖刻和嘲諷。韓默趕緊抹了把臉站起來,不禁有些愕然:“安然!”
傭人拽着自己的衣服下襬,有些囁嚅:“這位先生說是要找小少爺的,我怕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耽誤了,來不及通報,就私自把人帶進來了……”
“沒有!你做的很好!”韓老爺子說着擺了擺手:“下去忙你的吧!”又回頭看了看安然:“這位先生找我家默默有事兒?”
安然微笑,禮貌的伸出手:“韓老爺子,久聞您的大名,今日能有幸得見,還真是託了小少爺的福。”他說着握了握老人的手,又看了看韓默:“不過這次來我是專門來找小少爺的,不知,可否讓我們單獨談談?”
“爺爺!”說着韓默扶住韓老爺子的雙肩,輕輕點了點頭:“我們先回房,您先坐一會兒,一會兒我就下來陪您下棋!”韓老爺子拍了拍肩膀上的手,又笑着看了看安然:“那安先生就恕我招待不週了。”
“你來有什麼事?”韓默端了杯現煮的咖啡放在茶几上,緊接着走到窗邊,斜倚在窗臺上眯着眼睛看着安然。
“嗯,真不錯呢!”安然輕輕抿了抿咖啡,有些享受的閉着眼聞着咖啡的香氣,睜開眼睛,眼裡帶着些戲謔:“韓少爺,真沒想到你還是隻落了難的鳳凰!”
“有話快說有屁就放!”韓默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坐到了對面的歐式雕花圍椅上,雙臂抱在胸前斜睨着他:“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耍什麼花樣,我絕饒不了你,還有,我警告你不許碰蘇蘇一個手指頭!”
“嘖嘖嘖!”安然面帶驚恐的咂舌,緊接着輕笑出聲:“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少爺,怎麼說話還像個流氓!”說着他放下杯子,微笑着看着韓默:“我來也沒別的事,就是告訴你一聲,我要走了。”
“走了?去哪裡?”韓默微微的支起身子,安然看着禁不住笑得更燦爛:“捨不得我麼?”挑着眉看了看韓默不屑的眼神,微微抿了抿脣:“去哪裡我也沒定下來,走到哪算哪,這裡有太多不好的記憶,”安然微微停頓,臉色有些黯然,緊接着哼了口氣:“咱們也算是老相識了,跟你到個別,可能後會無期了吧。”
本該高興的,韓默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右眼皮跳的越發劇烈:“你會這麼輕易的走?”說着起身走到安然面前,居高臨下:“你不是恨蘇蘇麼?不打算報復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膩了!”說着安然聳了聳肩,臉上忽然露出些傷感的表情:“況且就像你說的,我愛過他吧!”說着他掏出手機看了看,站起身拍了拍韓默的肩膀:“好了,我該走了,幫我照顧蘇特!”說着他走到門邊,忽然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你不打電話問問他在幹什麼麼?”
韓默一驚,回過神來安然的身影已經不見了,慌忙的跑到窗口,就看見安然的背影正穿過庭院。韓默趕忙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蘇特的精神現在高度緊張,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的幫着工友們把成品搬到院子裡,一隻手忍不住扶上口袋裡的微型手機。
商標開始粘貼,蘇特給成果發出第一條短信:“開車,直奔工商,等我彩信!”
成果接到指示趕緊發動車子,不停的留意着手機,準備隨時接收信息,緊接着掏出另一部手機撥通一個號碼:“餘老,準備,馬上收網!”
商標粘貼完畢,蘇特將粘貼過程以及成品的假冒玻璃一起偷拍下來,和旁邊一起進來的臥底偵探點了點頭,然後將彩信發送出去。
成果聽見短信音,一邊等待接收,一邊停車直衝進工商局的大門,慌忙的跑進辦公室,把展開圖片的手機拍在辦公人員的桌子上:“我要舉報!”
一切傳輸完畢,蘇特正準備關掉手機,忽然指示燈隔着褲子瘋狂的亮了起來。蘇特一驚,慌忙按住手機,旁邊的負責人卻兩三步跑到他身邊,一把拽出他口袋裡的東西,放在手裡把玩:“默默?孃的!你還挺先進!老子三令五申的不許帶手機你當老子是放屁啊!”緊接着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蘇特的後腦上。
“不好了!”外面有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指着大門直嚷嚷:“工商那邊來人了!現在就堵在門口!怎麼辦!”
負責人一愣,緊接着把手裡的微型手機摔到地上,咬牙切齒的拎起蘇特的領子:“好啊!你他媽的玩兒老子!老子今天要是折在這兒了你也別想活着出去!給我帶走!”說着把蘇特扔在地上。
蘇特只來得及看同伴一眼,就被人連拖帶拽的帶走了。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韓默看着剛纔還接通的電話有些迷惑,擡眼看了眼窗外,安然正在院門口的一輛車旁衝着自己微笑,嘴型似乎在說着“多謝你的幫忙”,緊接着便上了車。
韓默看着那車絕塵而去,忽然想到什麼,瞬間身子冰涼,慌張的撥通了號碼:“成果!蘇蘇現在在哪裡!”咆哮的聲音帶着顫抖:“趕快救他!我中計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