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的天空低沉,鉛塊一樣低垂的烏雲在空中鋪開,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星月之光。陰寒冰冷的陰風,在地上回旋不息,吹得城中草木左搖右擺,店鋪幌子搖晃不定。
羅酆山頂萬魂殿上,燈臺裡的燭火搖曳不定,躺在殿中浮金御榻上的酆都大帝猛然驚醒,從牀榻上霍然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額上豆大的熱汗淋漓直下。
看他的模樣,還有眼中泛起的淡淡驚恐,估摸着是方纔做了什麼噩夢了。
驚恐下,酆都大帝粗喘着環視四周。偌大的空曠大殿上,只有他獨自一鬼,不免顯得空蕩。
而酆都大帝的粗喘聲,也在空曠的大殿上變得刺耳。而他此時此刻,心底也有一陣孤獨涌起,瞬間填滿了他的心房。
愣了愣神後,酆都大帝掀開了蓋在他身上蛟頸細毫織成被子,站起身來後踮足躍起,落在了水池邊緣。
那御榻微微一顫,水池中隨之激起道道漣漪。
他赤腳踩着冰冷的翠綠玉石地磚,緩步走到了大殿西牆前。在這面牆壁上掛着的,是冥界中的第二幅,且也是隻有兩幅的冥界十洲地輿全圖之一。
不知爲何,驚醒後的酆都大帝至今依然心悸不停。這種感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了,總讓他有些慌張不安。
他的目光朝着那幅精美的地圖上掃去,頓時圖中細緻的山水,映入了他的眼簾之中。
緊閉着門窗的大殿上寂靜無聲,大殿外卻是外陰風大作,發出一聲緊接着一聲的尖銳呼嘯,似狂笑像尖叫。忽而直馳向前,忽而橫掃亂撞。
藉着鑲嵌在殿中的牆壁和金柱上的明月珠中,散發出的柔和白光,酆都大帝把目光落在了地圖上東夷洲中的君子港處。
不知爲何,自從他從噩夢中驚醒之後,酆都大帝一直都有一種不祥之感,在他心頭縈繞。他總覺得,氐土貉率領的北陰水師會在君子港中遭遇不測的。
氐土貉爲北陰朝率領水師數千年,平叛剿匪經歷了數百次,海戰經驗極其豐富,絕非是紙上談兵的泛泛之輩,這點酆都大帝並不質疑。不過酆都大帝也知道蕭石竹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打戰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爲了保證勝利,什麼陰招怪招都能用上,甚至陰損惡毒。
在這點上,氐土貉根本不及蕭石竹。
酆都大帝的忐忑,正是由此而生。
還有一點,那就是來自於鳳麟洲的威脅。
酆都大帝本想是鳳麟洲中平叛結束後,利用接受招安的冥王們麾下大軍,從鳳麟洲出發,向西而行至東夷洲以東,對蕭石竹形成一個左右合圍。
可是如今的鳳麟洲中亂成一團,反叛餘孽與他的大軍,還有接受了招安的冥王們打起了遊擊。戰術似乎得到了蕭石竹的真傳,不以擊斃敵人爲主,更多時候是奔襲酆都軍的後勤物資而去。
如此看來,沒有一兩年的時間,鳳麟洲中的威脅沒法完全消除,也沒法安安心心地從中出兵奔襲東夷洲。
想想這些事情,酆都大帝就是一陣心煩。他統治冥界萬年之久,從未有過如此焦頭爛額之時。
他不得不重新考慮一下戰略部署,甚至有着讓遣派到陽間,蠱惑人魂作惡的數千萬厲鬼,召回地府的想法。
如果有了這支大軍,那麼他就可以多面出擊,把冥界之中所有反叛冥王一網打盡。讓地府的中央集權,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思忖之餘,酆都大帝緩緩收回目光。一個轉身後,他沉吟間在大殿上踱步起來。
在金柱間來回踱步許久後,酆都大帝站到了大殿門後,袖袍一甩下,厚實的殿門如被無形之手拉住一般,猛然拉開。
殿外呼嘯的陰風瞬間涌入,吹得酆都大帝身上薄綢寢衣一陣鼓舞。
守在門外的衛兵見狀,趕忙彎膝跪下,把頭低垂雙目望地,不敢貿然擡起。
“傳旨,命當值的鬼力士速速下山,招孟婆入宮。”略一沉吟後,酆都大帝對衛兵緩緩說到......
東夷洲,君子港外炮火連天,蓋過風雨之聲。
一枚緊接着一枚的炮彈,摩擦着空氣破風怒舞,嗤嗤連響下朝着北陰水師的右翼船陣疾射而去。
疾速旋轉的熱浪氣流,環繞着炮彈飛旋不息。轉眼過後,便猶如天降流星隕石一般,雷霆萬鈞地撞上了北陰水師的戰船,在轟隆巨響下爆炸,騰起了刺目烈焰,撕破了雨霧中的黑暗。
隨之而來的,是數百枚密集似雨的炮彈,劃空撞落船陣之中,帶起轟隆巨響不停,摧枯拉朽地撕扯着北陰水師的戰船,斷木拋飛下衝起漫漫火光。
藉着滔天火光,可見轟隆震響下有熊熊烈焰在右翼水師的戰船甲板上,如張牙舞爪的火龍,似狂暴怒舞的毒蛇,卷席着濃煙呼嘯衝舞。
不少北陰朝的水手渾身着火,踉蹌飛奔,或是胡亂撲打,最終要麼在烈焰下落得個慘死的結局,要麼紛紛往海中跳去。
一時間,北陰水師中慘叫聲不絕於耳,撕心裂肺令人聞之無不心驚膽顫。
氐土貉不用細看也知,這從雨霧後黑暗中疾射而來的炮彈,來自於共工水師的戰船上船炮中。
雖說他不知道這種新式船炮名叫墜星炮,但也知道,如此兇猛的火力和極高的射速高,也只有九幽國的火炮能做到。
氐土貉右眉一陣抽搐,眼中怒火不減反增之際,心頭一凜,暗叫一聲不好。
氐土貉預料到自己的失算了;緊隨而來的共工水師說明九幽軍對這次夜襲,早有防備。而共工水師在天黑前的退去,八成不是因爲損失慘重而暫避鋒芒,多半是去補給炮火了。
這次氐土貉沒有預料錯;共工確實不是暫退休整,而是去君子港以南八十里外一處海岸邊,補給火炮炮彈去了。
白天的戰爭,讓他的船炮至少消耗了上萬炮彈。如果不抓緊時間補給,那麼沒法應付夜襲。
想必共工水師,是早已蟄伏在君子港外,就等着氐土貉的到來。而他們也和氐土貉想得一樣,利用了雨夜的視線模糊這點,熄滅了船上燈火,用有着夜眼的妖魂掌舵,同時用妖魂做炮手,便可在黑暗中百發百中。
而君子港中的九幽軍,同時也做好了反擊準備,就等着氐土貉的到來。
九幽國軍之所以會料事如神,只因爲他們的軍官在學宮裡學的第一堂課,並是換位思考。什麼戰略戰術,都建立在此基礎之上。
看到這連綿不絕的風雨,他們便想到氐土貉不會輕易放棄這個大好良機的。而且換位思考讓他們想到,酆都軍都是驕傲的,白天吃了虧的北陰水師們絕不會就此罷休。
爲此,君子港內的駐軍也做好的防禦準備。從青木郡中而來,爲他們運送彈藥補給的飛雷車,被留了下來。
一個足以讓北陰水師再次吃虧的陷阱,在雨夜中悄然展開;而氐土貉也沒讓他們失望,居然如期而至,毫無警覺地鑽了進來。
就在酆都軍右翼船陣被連天炮火不斷轟擊時,氐土貉旗艦上空也有雷雲密佈。天雷滾滾之聲,震得他腳下甲板連連顫動。
不只是氐土貉,就連多數北陰水師的水手們都尚未反應過來時,空中烏雲後就有如利劍一般的電光,劃破黑暗從天而降。
密雲後的飛雷車,開始了怒吼。
蔚爲壯觀的雷電迅速落下,接二連三地打在了北陰水師的戰船上。霎那間,與海天相連的奔雷閃電,在船陣中迸射出耀眼的電光,將北陰朝的戰船甲板千瘡百孔,桅杆擊斷風帆點燃。
還有的雷電正中堆在甲板的炮彈,瞬間帶起的爆炸把船身上炸出了巨大的缺口。十之七八的戰船不但被銳利的電芒擊穿了甲板,還擊穿了底板,甚至連龍骨都已碎裂。
轉瞬之間,酆都軍的戰船多有漏水。有的甚至是底層船艙已被淹沒,大有沉默之勢。好在北陰水師的戰船船艙可以封閉,才使得下方涌入的海水沒能涌過底層。
遲遲而來的貫月槎,也在纔來到北陰水師上空時,就遭到了雷擊。靈活的飛雷車圍着笨拙的貫月槎疾飛,發射出道道雷電直襲槎上各處。
槎上的酆都軍痛呼不已,殘肢碎肉隨着鮮血濺射。還未展開攻擊,貫月槎就多有起火、碎裂。
海面上,氐土貉躲避着飛雷車投下的雷電,心中一陣焦慮。九幽國的攻擊迅猛,令他這個沙場宿將都措手不及。
九幽國的飛雷車狂轟濫炸下,共工水師也破浪如飛,衝到了北陰水師右翼船陣中。在九幽國戰船的密集炮擊下,凌亂炮火轟鳴不息,赤紅的炮彈撞入海中,衝起重重大浪,多數這是撞向了北陰水師的戰船,登時有十幾艘戰船相繼陷入火海之中。
戰局對北陰水師越來越是不利,在九幽國的堅船利炮下,倉惶應戰的北陰水師們毫無沒了還手之力。
唯一讓氐土貉還有些許寬慰的,正是那些已經登陸到了黑松島上的水師官兵。
就在氐土貉一躍而起,避開一道貼着他身側落下的雷電,跌倒在了甲板上時,正前方的黑松島上忽地爆炸四起。
氐土貉映照出熊熊火光眼中,浮現了無限的驚恐。他再一次失算了;黑燈瞎火的黑松島上並不是沒有設防,而是所有駐守島上的九幽軍都鑽入了地下的暗道中。
並且在此之前,九幽國軍就已在島上各地佈滿了石殼地雷。這些地雷都帶有九幽國軍器監中,那些火器研究員研發的鋼輪火石****。它是在機匣中安置的一套傳動機構,當敵人踏動機索時,匣中的墜石下落,帶動鋼輪轉動,與火石急劇摩擦發火,引爆地雷。
而且都是子母雷,一顆爆炸後能引爆周遭若干地雷,帶起大範圍的傷害。
一時之間,黑松島上聲如霹雷的震響不息,烈焰四起暴漲間,硝煙不斷升騰。炸得島上土石橫飛,登陸上島的酆都軍死傷無數,多有斷臂碎腿者,躺在烈焰硝煙中**、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