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汴州將軍女
“爲什麼？爲什麼把我的花環轉送給郡主。”畫面急轉到開滿了唐菖蒲的花園，男女老少齊聚一堂，各自說笑，一番熱鬧之景。秋思榿攔下一女子，將其推到屏風後，湊近女子粉嫩的面頰，呼出的氣息撲打在女子鼻尖，他面上有些氣惱，女子卻是淡淡淺笑，並不言語。。
“你明知那是我送你的，爲何要給別人？”秋思榿蹙眉盯着面前的嫵媚之人，一股衝動驅使他想要去吻面前的女子，想將她抱入懷中。
女子眼波如水，頭頂簪的花釵同一旁淺粉色的唐菖蒲格外相似，輕挑的嘴角滑出好看的弧線，“傻弟弟，這麼多美人在場，花環應該給了她們纔對。給我，豈不浪費了。”
秋思榿微微眯眼，臉上怒色消散，又湊近了她些，彼此可以觸碰到對方的鼻尖，輕起的脣邊似乎已經碰到女子的脣線，“秋沁槾，你是故意的。”聲色中本該夾雜冷意，聽起來卻是無比的溫柔，“你明知道我的心思，還要這樣做。”他慢慢離開秋沁槾已經通紅的面頰，看着她臉上浮現的那抹燒紅，眼角浮出笑意。準備再次近身時，被秋沁槾一隻手使勁兒推着。
他藉機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脣邊，輕輕摩挲，眼中的柔情可以融化萬物，比院中的花香還要沁人。
秋沁槾微微愣神，盯着那雙明眸，心頭滿是愛意，卻在一瞬將手抽了回去，看向他身後走來的小丫鬟，臉上顯出幾分尷尬，“花果拿來吧。”她擡手接下小丫鬟低頭遞來的果盤，點頭示意她離開。
秋思榿仍是那副模樣，不慌不忙地向前一步，再次貼緊她，眼中已無旁物。想要再說什麼，被秋沁槾攔下，將果盤遞給了他，“郡主在那裡，將這個送去。”說着，眼睛掃到了郡主所在的位置，偶有失落顯露面上，被她極力隱藏。
“你。”秋思榿微現惱意，看了眼果盤剛要擡手打掉，突然一頓，轉了笑臉看向她，“好啊。我這就給郡主送去，姐姐要不要一起去？”伸手接下果盤，看到秋沁槾抿起的嘴脣，淺聲一笑，拉着她轉身就走。
秋沁槾疾步跟上，手心是傳來的溫暖，兩人掠過賓客，已經接近郡主。秋沁槾想要將手從秋思榿手中抽出，奈何被他死死攥着，試了幾次都未成功。已經看到郡主的背影，秋沁槾猛地停步，拽着秋思榿不再向前，“杞兒。”她輕喚一聲。
秋思榿停步，並未轉身，面上有幾分清冷之意，只是看着喧鬧席坐，端端立着。良久，轉了笑臉看向身後他握緊之人，“婁鑾單身的富家子弟有很多，不差我一個。想要選擇郡主之人也有很多，不少我一個。”他所幸面對秋沁槾，將手中果盤遞給走來的婢女，“給郡主送去。”
待婢女離開，他毫不在意旁人的將秋沁槾拉到面前，環着她的綿綿細腰，讓她離自己近些，輕聲道：“郡主能得到無數人愛她，而你，只有我一個。”
微風輕輕拂過，掀起遠處垂落的彩色帷幔紗簾，唐菖蒲隨風舞動，散出的花香沁人心脾。秋沁槾淺淺一笑，將面前之人放在身上的手慢慢推下，“陛下要你娶她。”
秋思榿準備再說什麼，聽到了一個女子呼喚他們的聲音，“槾兒姐姐。”金陵土國的郡主，阿米納.西敏此時已經站起，看到了立在不遠處的秋沁槾，招呼她過去。
“郡主。”秋沁槾打了聲招呼，點頭回應，並未再看秋思榿，擡步朝着郡主的方向走去，腳下突然一頓，這才發現，腰間的玉墜被秋思榿緊緊拽着。他立身不動，臉色極不好看。
“先去看看，我們的事回頭再說，好不好？”她乞求地看去，眉間滿是擔憂。盯着遠處打量二人的郡主，尷尬地回了一個笑。
良久，秋思榿終於有了反應，面上雖無表情，手卻慢慢擡起，重新拉着她向郡主走去。
見二人走來，郡主示意一旁人騰出地方，想要拉秋沁槾一同入座，眼睛看向他們緊握的手，心中困惑。
“郡主殿下。”秋沁槾微微一禮，被郡主擡手扶起，“槾兒姐姐不必客氣。多謝姐姐送來的果盤，很合我的胃口。”
秋沁槾點頭回道：“是杞兒送來的，郡主喜歡就好。”
郡主看向她一旁的秋思榿，臉色微紅，“秋將軍好。”
“郡主殿下。”秋思榿點頭示意，惹郡主低頭抿笑。
良久，見兩人一直站着，郡主才反應過來，側了側身子，“一起坐吧。”
“多謝郡主。”秋沁槾恭敬回，引着秋思榿同坐，想要他坐在郡主一旁，卻被他輕輕一推，自己一個踉蹌坐在了他和郡主之間。秋沁槾有些尷尬地衝郡主一笑，瞪向一旁偷笑的秋思榿。
郡主再次看向兩人緊握的雙手，眉梢微微一動，心下正在揣測，秋沁槾點頭一禮道：“郡主莫怪，我這弟弟自小頑皮慣了，總愛同我玩鬧，還請郡主見諒。”
“不妨事，看你們姐弟關係這樣好，實在讓人羨慕。”郡主端起面前酒杯，“我敬姐姐和秋將軍一杯。”
秋沁槾使勁抽了抽手，依然未能成功，只得用另一隻手舉起酒杯，“多謝郡主。”說完，舉杯飲下，秋思榿也陪着一飲。
“我有一堂兄，現任西統將軍，喚作阿米納.吉多，是個很好的人。這次也隨我一同來了婁鑾，改日引薦給槾兒姐姐。”郡主之意明顯，倒讓秋沁槾有些臉紅，只顧回笑。
郡主看她這幅樣子，淺笑道：“我們金陵人豪爽，姐姐別怪我冒失。”
秋沁槾淡淡搖頭，“不會，多謝郡主好意。你那堂兄一定很疼愛郡主，惹你處處想着他。”
“是啊，我們兄妹關係很好，同你們姐弟差不多。”郡主抿了口茶，眼睛瞥向臉色已經驟變的秋思榿。
“他不是我姐姐。”郡主還未將茶完全嚥下，聽到秋思榿這樣一句，端着茶看向他，似是沒有聽清，“將軍說什麼？”
“我說，她不是。”秋思榿方要起聲，看到秋沁槾投來的目光，便不再繼續，舉起面前酒杯一口飲下。秋沁槾對他淺淺地搖了搖頭，乞求般的示意他不要再說，見他終於肯止話，又笑着看向郡主，引了另一個話題。
我正看得入神，被面前之人輕輕推開，秋思榿看向我，冷聲道：“你一個姑娘家同我吻了這麼久，竟不羞不臊的。”
我這纔回味過來，之前的付淺淺是個女子，如今的是個男子，應該會有所不同，我卻毫無臉紅之意，確實不妥。只得假裝扭捏道：“我是在幫忙，並未在意。”
他卻淡淡一笑，問了極爲重要的事，“你能帶我回去嗎？”
我說：“你準備回到什麼地方？”
他想了想說：“若是隻能回去一次，我想回到方纔你看到的時刻，那場宴請金陵土國使者的宴席上。”
我慌忙搖頭道：“不行。方纔的席子上有你，若是你再回去，會露餡的。”
他表情落寞，又不可否認，我說得極對，若他盲目回去，撞到那時的自己，真不知會發生什麼。心中彼岸花猛地跳動一下，感受到它正在慢慢消失，我催促道：“你要快點決定，浪費了彼岸花的壽命，反而不利於幫你。”
良久，他終於有了決定，很是不甘地嘆了口氣，“我已經決定了，要你代替我過去，我現在就給你看看，要你去做些什麼。”說着，他將我又拉到面前，輕輕地吻了過來。
畫面中是一個女子在偷偷拭淚的場景，眉眼間盡顯楚楚動人。我仔細看去，女子正是秋沁槾，全身白紗素錦，一隻手扶着膝蓋，想要側身時，需要先扶着雙腿移動，才能調整姿勢。我心中一驚，下意識的看向她那雙已經不能活動的雙腿，拳頭慢慢握緊。
秋沁槾看向窗外池塘上開放的蓮花，淚珠伴着荷葉上的晨珠一同落下。
“汴州可採蓮，蓮葉何田田。”她輕輕一語，“再也不能划船採蓮藕，採荷花露水了。”
秋思榿自身後走來，從背後將她柔柔抱入懷裡，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脖頸處，一點點地將她越抱越緊，並未說話，眼中既有憐愛，又有恨意。秋沁槾扶着他微微顫抖的手臂，知道他在極力掩飾自己的憤怒，淚水不小心落在他的手臂上，惹他抱得更緊。
“是我不好，說過會好好保護你你，竟還會讓你受傷。”他突然開口，聲色中滿是歉意，“你的腿，爲什麼是你的腿，而不是我的。”
“沒關係，除了不方便行走，其它的，都同以前一樣。”秋沁槾安慰着他，眼淚卻忍不住地滑落。
“以後看到你的腿，我都會怪自己沒能保護好你。”
秋沁槾慌忙搖頭，“不怪你，一點都不怪你，那件事忘了吧，否則，我會不安的。”
“不要。我不會忘記。”秋思榿執着道。
“若是你再因爲我的腿而自責，我便離開你，你信不信，你永遠找不到我。”
秋思榿猛地一驚，眼睛斜向面色驟冷的女子，半晌，方點頭道：“好，我忘。”他將脣印在女子白皙的脖頸，輕輕吻着。
脣邊慢慢離開，我流着淚看向面前的男子，驚愕道：“你忘了對不對？忘了她是如何傷到的腿？”
秋思榿點點頭，“是，我忘了，因爲她說要我忘記，你根本不會明白，任何人都可以離開我，唯有她不行，我忘了，她纔不會走。”
“可是，這要如何忘記？你是怎麼做到的？”我滿眼地驚愕，聽着這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我也不清楚，只是怕她離開，就那麼忘了。”他言語淡淡，更讓我驚訝。
世間是否真的有一種感情，可以讓人超乎常理的做到某些事情，而我眼前的秋思榿，恰恰擁有那種感情，才做到了幾乎不可能之事。
“你是想讓我回去看看她如何受得傷對嗎？你一直想記起來，所以纔在心中擰成了結，而無法離開？”
“是。”他看向一旁從池底冒出的氣泡，“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心中某處一直空空的，很不舒服。她那些無法走路的日子，有多麼痛苦我都知道。我很想將自己的腿給了她，無論怎樣乞求上蒼，都不能真的給她。她還是無法走路，無法再讓我牽着，走在我的身邊。”
我從他眼中看出了痛苦和不甘，彷彿無數根針正在刺入他的身體，他想擺脫，針尖卻越刺越深。“你想讓我去看看發生了什麼，有機會救下她，對不對？”
他慢慢擡眼，意味不明地盯着我，並未回答，良久，無奈一句，“你只需盡力就好。”
我爬上岸，未再看他，而是想着方纔看到的場景，慢慢睜開眼睛，已經立在方纔二人站過的屏風前。順着記憶中的方向看去，他們正同郡主聊天。我慢慢撤回身子，想着要如何混入衆人而不被懷疑，這裡的陌生人雖多，大多是有身份之人，若是真的被人問起家世如何，要怎樣回答纔不會注意，不會被懷疑？
眼下，裝成皇親國戚纔是最好的選擇，做乾長平是不行了，依據秋思榿的記憶，今年是伏勳八年二月初一，我才十五歲，正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孩子，若是沒有父母陪同獨自來到這裡，着實奇怪。到底扮演成誰好呢？我努力思索着印象中的大戶人家，希望找個靠譜的，這樣被追根揭底地盤問也不會害怕。思考間，又朝方纔的坐席看去，驚得猛然跑出。
此時，秋沁槾和西敏郡主已經不在座位，只留秋思榿獨坐席間。我不假思索地朝他跑去，全然忘記身份還沒有想好。
“秋，秋沁槾呢？”我趴在他面前，喘着粗氣，“她去哪了？”
他倒是一臉淡淡，盯着並不熟悉的我，疑惑道：“你是？”
“我？”我微微立直身子，腦中一陣混亂，莫名地滑出一句，“我是她的妹妹。”
“妹妹？”他思忖半晌，猛地站起，“你是洛平。”
印象中，似是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秋思榿從未給過我，我自然不知曉。奈何情況緊急，只得應下，“對，就是我。”
“你怎麼突然在此，是怎麼找到你姐姐的？”
我想了想，方道：“打聽到的。我有急事要找她，能不能帶我去。”
還未等他開口，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接着是秋思榿恭敬地一句，“陛下。”
我愣愣轉身，一席藏藍進入視線，手中一柄竹骨扇並未展開，沿着耳後垂落的金色流穗兒直通腰間，綰起的髮髻布條上，鑲着藍田寶玉，盡顯身份的尊貴。這是我第一次見婁鑾的皇帝，席長君。他比想象中要年輕許多，同修劫死前差不多年歲，連那雙眸子中的深沉也同他不相上下。
“是你。”席長君看到我的模樣，先是一驚，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我並不明白他的意思，輕輕欠身一禮，“參見陛下。”
他擡擡手中骨扇，“起吧。”
見他一直盯着自己，我有些不舒服，偶爾瞥向身後的秋思榿，輕聲一句，“我姐姐在哪裡？”
他並未回答，反而看向席長君道：“陛下認識她？”
“這不是伊羯的妻子嗎？”席長君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
“丞相的妻子？”秋思榿蹙眉，看向我疑惑道。
心中的彼岸花猛地一跳，我一個機靈，忙是應下，“對，我是伊羯的妻子。”腦中卻在努力回想這個叫做伊羯的人，依稀記得父親曾在母親面前誇讚過他，說他是個精明能幹之人，運籌帷幄、英姿勃發，當真擔得起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顯耀地位了。
席長君眼中之色更加不明，抿嘴一笑，“丞相怎麼沒同你一起來？他向孤告假，說是去尋你了。”
我忍着心中驚慌，隨意一句，“我們吵架了，所以沒在一起。”
“是嗎？”席長君慢慢湊近我，“一吵就是三年？你脾氣夠大的。”
“什麼？”我瞪大眼睛，根本聽不懂他說的話，開始有些懊悔應下是伊羯妻子之事，奈何已無退路，只得硬着頭皮道：“我脾氣確實不小。”
席長君輕聲一笑，意味深長道：“有趣，很有趣。”他將骨扇放在手掌敲了敲，問道：“姑娘可還記得我？”
我更加不明，皺緊了眉頭盯着他。
看出我的疑惑，他將手背在身後，起聲道：“姑娘記性真差啊。我們三年前在遷城縣見過面，那時候姑娘突然出現，把孤的丞相帶走了。姑娘可還記得？”
我當然不記得，那個女子是伊羯的妻子，我興許只是同她相似而已，並不是她。只是，就目前的情況，我也只得應下，裝作恍然大悟道：“記得，自然記得。”
他向我投來了探究的目光，嘴角的笑意更加明顯：“姑娘真夠神秘的。上次姑娘來去的匆忙，一直沒機會詢問姑娘姓名，今日能否告知。”
我抿嘴不語，並不敢回答，怕是他心中早就知曉了伊羯妻子的名字，若是說的與他知道的不同，豈不是會露餡，所以，一定不能說。可是，他在等着我的回答，若是一直不說話，會不會惹惱了他。細想下，只得回道：“伊羯沒同陛下說過嗎？”
他展開手中竹骨扇，放在胸前扇了扇，“說來奇怪，孤的丞相也不知妻子的名字。”
我的額頭開始溢出汗珠，今日之事着實奇怪，讓我有些招架不住，奈何修劫不在身邊，沒有人能幫我。腦中突然想起同裴軒洛第一次相遇時的場景，良久，輕聲回道：“我沒有固定的名字，都是別人送什麼，我就叫什麼。”說完很是後悔，這句話說給一國之君聽，倒有些欺君的意思了。
“是嗎？”他並未生氣，只是感嘆一句，“姑娘真是個迷啊。”
我尷尬地一笑，看了眼身後的秋思榿，這纔想起有關秋沁槾的事情，正要不顧一切地轉身離去，腦中突然浮現出秋思榿在業障池內看向我的那一抹意味不明和無奈。原來他記得曾經見過我，而我應該沒能救下秋沁槾，她的腿還是受傷了。
想到這裡，心中的彼岸花扯出一絲疼痛，我猛地跪地，扶着胸口喘氣，面前席長君慌忙趕來攙扶，我的眼中顯出一副畫面，正是秋沁槾所在的地方。而這個記憶並不是秋思榿腦中的，而是彼岸花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