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水?!
當春娟給我解釋什麼是癸水,來癸水就意味着女子長大成人時,我很是興奮,覺得自己終於是個大人了。
春娟卻只是一笑。她打了熱水進來,帶我去內室的小間沐浴後,又端了一盒篩得細細的銀炭灰和一罐晾乾切碎的薄荷葉來,一小撮一小撮仔細裝進幾個兩尺長三指寬的繡有荷花的緞袋之中。
裝好炭粉和薄荷葉後,春娟又用針線把這些緞袋密密封了口。我正好奇這是做什麼用的,她便取出一個遞給我,仔細教我怎麼護理癸水。
待這邊收拾停當,已是多半個時辰了。料想那周老夫子此時一定正捋着鬍鬚站在拜師臺上準備賞人戒尺,我便焦急起來:“今日去了學堂,一定少不得要挨戒尺了!”
“我已經着人去學堂向周先生請假了,你這五日都不必去了。”門口的珠簾掀起,竟是程素笑着走進屋來。
“五日都不必去學堂了?!”哇咔咔,來癸水居然可以不上學!我心裡禁不住一陣激動。
“嗯,往後每月來癸水這幾日,你都不必去學堂,留在府裡好好休養。”程素走到我面前,擡手摸了摸我的頭,臉上的笑意格外柔和。
“這個水,是每月都要來嗎?”我心中一陣惶恐,瑟瑟道:“難道,我每個月都得腰痠背疼一回?”
程素含笑點頭道:“嗯,每月都來。你這是第一次,反應是要重一些。一會兒我着人去請太醫院的大夫給你開個調理的方子,以後便不會這麼難受了。”
說罷,程素又轉頭對春娥道:“你一會兒去趟廣陽門,將杜媽媽接來。她這個做孃親的,也該來一起慶賀一下。”
流血這種事情,也是值得慶賀的麼?想着每月都要這般難受一番,我便愁眉不展。
晚些時候,我娘果然趕來侯府了。她煲了一鍋紅糖薑湯用陶罐帶來,說是能補血散寒,緩解腰痛。
坐在木桌前,我娘邊詢問我的身體狀況,邊哄着我喝下了一碗辣甜交織的薑湯。我這邊剛放下陶碗,程素便和春娥端着太醫院開的湯藥走了進來。
程素和我娘客套一番後,留意到桌上剩有薑湯的陶罐,便訕訕笑道:“蘇家嫂子這是擔心我照顧不好悅兒麼?連這點湯汁也要親自送來?”
我娘頓時一臉侷促,忙忙解釋道:“夫人說笑了,你待悅兒比我這當孃的用心多了。這不過是老家的小偏方,我小時月信來了身體不舒服,喝這個最管用,想着悅兒或許隨我,才帶了些進來。”
“呵呵,我這邊請太醫院的大夫開了副調理方子,宮裡的妃嬪們也都喝這個,對身體極好。”程素說罷,便讓春娥將那黑糊糊的湯藥給我遞了過來。
我摸摸肚子,看看藥碗,又爲難的看看我娘。
“悅兒,既是太醫院的方子,對你一定有好處的。”我娘側身端起藥碗,遞到了我嘴邊。
我淺淺抿了一口,頓時皺起了眉頭:好苦!原來貴爲妃嬪也是要喝苦藥的啊!
再擡眼時,便見我孃的眼中似浮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正有些詫異,我娘便笑開了眉眼道:“都長成大姑娘了,怎麼還怕喝苦藥?”
程素在一旁笑道:“悅兒,‘良藥苦口’,這話學堂裡的先生應該教過吧?”
看來這碗藥我是必須喝下了。我深吸了口氣,橫下心來閉着眼將那碗藥汁“咕咕”喝了下去。
一放下藥碗,便感覺胃裡七上八下,一片倒騰。好在這時,春娟便遞上了個裝有山楂蜜餞的陶罐子。我抿着酸酸甜甜的山楂,那種苦到讓人噁心的感覺才慢慢被壓了下去。
“真是好孩子。”程素誇讚一句,轉身對我娘道:“蘇家嫂子,我先前已着人備下了一桌飯菜,我們姐妹兩個,再叫上府裡的幾位夫人,正好聚在一起給悅兒慶賀一下。”
“夫人有心了。我方纔出來的急,家裡還有客人在等着,我便失禮先告辭了。”我娘竟開口辭謝了程素的宴請。
我心裡有些不悅:按照春娟的說法,女子來癸水是人生中的第一件喜事,我娘卻居然不願留下來爲我慶賀。什麼客人比我還重要?
程素卻笑了起來:“蘇家嫂子,我可是專門着人請你來的。你這寶貝女兒長大了,你纔是那個最開心的人啊。不過,既是入市經商,這信譽卻是一等一的大事,你便去忙吧,悅兒有我看着,你只管放心。”
“哪能不放心呢?夫人對我和悅兒的恩情,我們母女都記在心裡。悅兒往日回家時,念你可比念我這個娘多了去了。”我娘一番感激後,便帶着陶罐離開了侯府。
看着我娘那有些佝僂的清瘦背影,我的眼眶忽然便有些酸澀。
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娘爲什麼一定要送我進竇家學堂,爲什麼要事事聽憑程素替我做主?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華衣美食,不是呼來喚去,而是和娘在一起,哪怕過着竹溪鎮一樣的苦日子……
那桌飯菜,果然準備得十分充足,玉盤珍饈,琳琅滿目。只是,我喝飽了湯藥的胃,什麼東西也裝不下了。陰識的幾位側室夫人爲着恭喜我癸水初至,頻頻向程素祝賀道喜,那一番言笑晏晏、其樂融融的模樣,讓我感覺自己不過是程素身邊一件能說會笑的裝飾品。
因身體痠軟乏力,我的精神狀態不好。程素也看出我的勉強和應付,便讓春娟帶了我回房歇息。
隨後的幾日,雖不必象在學堂裡一般日日早起,但過得卻並不像我想象的那般自在。不能進冷食,不能摸涼水,不能日日沐浴,不能外出見客,整日窩在來去不過二三十步的內室裡,加之身體痠軟不適,和坐牢也差不太多了。
到第六日,那讓人惱火的癸水終於乾淨了。沐浴更衣後,全身舒爽起來,讓我有着重獲新生一般的喜悅。
想着正巧是學堂休學之日,我迫不及待想去安豐侯府會會竇童,與她好好聊聊這幾日的苦難感受。卻還沒來得及稟報程素,春娥便和幾個丫頭抱着一大堆筆墨紙硯進來了。
卻是程素安排她送來的,說是侯爺生辰臨近,要我早日完成百壽圖。怕我不知道怎麼寫,她還專門準備了個帖子供我臨摹。
原本,我想着不就是一百個“壽”字麼,專心書寫,半日就完成了,誰料到其實並不簡單。這一百個壽字在一張紙上寫出來,既要字寫得漂亮,還要講究佈局合理,張弛有度,否則不是糊作一團,便是亂出一堆。
我蘸墨懸腕寫了一整天,竟沒有一張自己看得過眼的。快到傍晚時,終於完成一張差強人意的,正是沾沾自喜之際,一陣風突然灌進屋子,將宣紙的一角捲進了硯臺裡,弄得一片烏黑。
心中一陣沮喪,我一把將毛筆扔進硯臺,便趴在那堆寫廢的宣紙上嘆氣:要是小缺哥哥送給我兩隻碧玉壺兒就好了,一隻送給陰皇后,一隻送給陰侯爺,我就不必這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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