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營地教官便將我們這批新兵集結在練兵場中,排站得整整齊齊,等候竇固將軍一行入場檢閱。
雖然與竇媛是同窗好友,也曾去顯親侯府做過客,卻還從沒見過她哥哥竇固。去年,竇媛的父親竇友去世,竇固已經承襲了顯親侯爵位,年初劉莊即位後,他又被任命爲騎都尉,掌監羽林騎。
辰時一刻,營地外傳來一陣雜沓的馬蹄聲,隨即便有斥候在練兵場外高呼:“騎都尉竇固將軍到!”
說話間,十餘騎純黑的高頭大馬便衝進了練兵場。在滾滾煙塵中,一名身着玄甲衣頭戴精鐵盔的英武男子便縱身躍下了馬背。
“向竇將軍致禮!”
趙教官一聲猛喝,早已經過數次排練的我們便將手中握着的木戟在場上頓得山響,齊齊朝着竇固高呼:“將軍威武!將軍威武!將軍威武!”
待場中那陣騰起的煙塵靜息下來,我發現竇固和他的隨行已經走到了我們面前十來步的位置。
視線掃過竇固,被他身旁立着的一道高魁身影吸引,待我凝目仔細看清,頓時大吃一驚:那人分明就是戎裝打扮的竇旭!
竇固正在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而我只是愣怔怔望着竇旭,全然沒留意到他在說什麼。竇旭比往日黑了一些,在精鐵盔映襯下,那張臉也顯得瘦狹了一些,整個人嚴肅而冷峻。他目不斜視的盯着練兵場的正前方,目光不知道落在什麼地方。
場上突然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想必是竇固的演講結束了,我也忙着擡手鼓掌。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拍手遲了一些,竇旭竟轉頭向我站立的位置望了過來,我忙忙垂下了頭。
接下來,便是騎術和箭術兩項比賽。竇固所負責的羽林騎,是羽林軍中最驍勇善戰的一支。主要是以騎射爲主,對速度和精準的要求高於對體力和耐力的要求。因而今日的兩個項目,就是專爲遴選羽林騎而量身定製。
比賽分兩組同時進行。竇固在箭術組主考,竇旭則在騎術組督陣。而我偏偏被分在了先考騎術的一組。若是在其他場所,見了竇旭我定然是要上前招呼問好,只如今我是頂替李子林當的兵,萬萬不能營中相認。
眼看就要輪到我了,我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塵土,兩手搓了搓,便往臉上抹了一把。泥土混着汗水。想必不會那麼容易被認出來吧。我壯着膽子,上前牽了馬走到賽道上去。
“報上名來!”賽道前的督考官發了話。
我埋首道:“新兵李子林報到!”
“叫什麼?”竇旭竟上前一步問道。
我目不斜視的盯着前方的賽道,悶聲答道:“報告長官。我叫李子林!”
“李……子林?哪裡人?”竇旭追問道。
難道真的認出我來了?我正猶豫要不要給他暗示一下,讓他不要當場戳穿我是假冒的,旁邊的王教官就捧了新兵名冊湊了過去:“長官,他是樑縣竹溪鎮來的新兵李子林,父親是個木匠。家世清白……”
“是麼?那就開考吧。”竇旭打斷了王教官的介紹,將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想當年在蟬蛻館,他想要考查我的騎術,我懦懦後退,結果竇童上了他給我選的烈馬,差點摔傷。時隔幾年。竟又再次輪到他來考查我的騎術了。
我攥緊手裡的繮繩,深吸了一口氣,擡腳跨上馬鐙。一個挺身躍上了馬背。
我自認爲上馬的這個姿勢還算不錯,心裡正有些洋洋得意,身後突然傳來“啪”的一聲脆響,卻不知道是誰甩了一馬鞭,我胯下的牝馬受了刺激。一掀蹄子便朝着賽道狂奔起來。
我被繮繩拉扯得猛然朝後一仰,若不是事先將繮繩多纏了幾圈在手背。只怕早就被摔下馬背去了。我一邊詛咒背後甩我黑鞭子的人,一邊強自鎮定心神,緊勒馬繮,讓馬減速。
受了先前的這陣驚嚇,後面接着的鑽竹圈和跨橫欄,我都心有餘悸,基本上都是遠遠避開繞過,一路狼狽騎到終點,就只差沒被下馬背去了。
下了馬,營地的錢教官便領着我們這一小組去箭術組參加比賽。我回頭望了望賽道盡頭的竇旭,他正埋頭專注看着王教官遞上的計分冊子,並沒有留意我的去向。我便鬆了口氣。
騎術上,我的成績一貫慘不忍睹,不過在箭術上,我卻是我們營房十人中最好的。這也可能得益於早先在辟雍堂接受過鄧訓的培訓。箭術比賽我發揮很穩定,十箭中了八箭,依然是我們營房中最好的一個。
和我同期入營的新兵有兩百多個,騎術和箭術比賽一直持續到午時也未進行完。營地教官和竇固商議後,決定讓大家吃了午飯再繼續比賽。
隊伍解散後,我和同營房的新兵結伴往伙房走,剛走到營房拐角處,便被一道高魁的身影攔住:“悅兒!”
擡眼一望,眼前立着的,正是褐衣玄甲英氣逼人的竇旭。只是,我身邊全是同期入營的新兵,爲着李子林和李木匠着想,我怎麼也不能應下這聲呼喊。和其他新兵一樣,我也扭頭四望,裝出一副不知道他在叫誰的詫異來。
“望什麼呢?”竇旭一臉不悅道。
我們營房的什長便小心翼翼上前問道:“長官,你是在叫誰呢?”
“陰悅。”
什長便端端正正的行了個軍禮:“報告長官,我們什裡沒有叫這個名字的士兵。”
竇旭臉色黑了一些,轉而對我道:“李子林,過來,我有話問你。”
“是,長官。”在同營房新兵們各種猜測同情的眼光下,我被竇旭帶到一側問話。
“你怎麼混到兵營裡來了?”竇旭抱臂問道。
我怎麼到的兵營這件事,只怕三五句話說不清。而十步開外,和我同營房的幾個新兵還正豎着耳朵望着我和竇旭呢。尋思後我決定繼續裝傻:“報告長官,小的年滿十七,按律傅籍。”
竇旭濃黑的眉頭漸漸皺到一處:“年滿十七。按律傅籍?你還真當這軍營裡好玩啊?!”
“報告長官,小的不是來玩的,小的家中還有重病老父靠營地發放的月俸維生。”
“你,你……”竇旭擡手指着我,一時竟氣急語結。
“長官,雖然我不知道李子林是哪裡得罪了長官,但還請長官看在他是個新兵蛋子,狗屁不懂的份上,放過他一馬。他家裡老父臥病一年多了,就等着月俸買藥……”同營房的什長一見竇旭擡手指我。當即便衝了過來替我求情。
往日訓練中,這人最愛拿雞毛當令箭,打着教官的旗號來欺負我們。還逼迫我們輪流給他洗衣服。到沒想到這個時候,他竟能這般仗義執言,挺身相護,這着實讓我對他刮目相看,心下便決定將午餐裡的牛肉分他兩塊。
“看你能給我裝到什麼時候!”竇旭瞪我一眼。終究忍受不了這嘮叨不休的什長,撂下這麼一句話便轉身而去。
待竇旭走遠了,什長轉身看着我,疑惑道:“小林子,莫非這位長官認識你?”
我搖頭道:“我不認識他。”
“那他怎麼說你裝什麼裝的……”
“可能是我長得像他認識的什麼人吧。”我吱唔道。
什長恍然大悟:“哦,難怪他方纔對着你叫什麼‘陰嶽’。我先前才聽人說。他是竇固將軍的親侄子,你若是能認識他,說不定進羽林軍就有望了……”
“難道入羽林軍還能走關係?這可是皇上的嫡系部隊。”
“什麼地方不走關係?別說是羽林軍選兵。就是皇上選秀女那也是關係套着關係的,你小子就是腦袋太簡單了。若換了我,那長官叫我什麼我就答應什麼,先把關係勾兌了再說……”
去伙房的路上,什長便就着如何勾兌關係這個話題與我嘮叨不休。同營房的其他新兵聽說這事後。也都紛紛替我遺憾方纔沒好好利用這個條件。
午飯後,比賽再次開始。我們已經比過的新兵。便在各什什長帶領下,整齊立在烈日下觀看比賽,等待最終結果出來。
未時末,全部比賽結束,場中新兵們的情緒便都明顯的緊張起來。大家仰首望着閱兵臺,看着幾位教官在臺上向竇固等人傳遞記分冊,偌大的練兵場中竟是一片鴉雀無聲。
片刻後,趙教官轉身對大家道:“比賽結果已經出來了,我們請竇將軍爲大家宣佈此次錄入羽林軍的名單!”
竇固站起身來,朝着臺下朗聲道:“今日來汝州營,你們讓我見識了汝州兒男的好本事。雖然大家都是入營不久的新兵,但騎術和箭術上卻不乏可圈可點之處。綜合騎術和箭術兩項比賽的成績,你們中間表現最爲優秀的十一名新兵,將正式加入我大漢羽林軍……”
“十一名?!之前趙教官不是說只有十個名額麼?”我身旁的一名新兵小聲嘀咕起來。
我瞥了他一眼道:“竇將軍看我們表現優異,臨時增加個把名額也很正常啊。”
接下來,竇固便對照着名冊一一念起名字:
“新兵第六什張巍!”
“新兵第三什羅格!”
“新兵第十四什程秉!”
……
竇固每念出一個名字,場中便掀起一陣歡呼。這些被點到名字的人,則自動走出隊列,大步走到閱兵臺下站定。
這些名字我在新兵點名時都曾聽過,只是還對應不上具體的人。此刻,我便踮起足尖,越過黑壓壓的一片腦袋,想一睹他們的颯爽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