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怔住,有些不相信,程素的嘴裡竟然可以說出這麼難聽的話來。她自己當年和侯爺的情愛糾纏,不也是率性而爲,有違禮法?如今,她卻這般道貌岸然起來!
“夫人,小姐自小跟着你長大,她什麼品性您還不知道嗎?”
程素瞥了春娟一眼,反手便甩了她一巴掌:“若不是你在她耳邊多嘴,她又怎會知道鄧家昨日來定了親?又怎會這般不知羞恥的鬧到我跟前來?離送她進宮不到一個月了,這節骨眼兒上卻出了你這個漏子!往日我是看在我母親的份上,讓你來侯府做了一等丫環,好吃好喝供養着你,你卻這般不識好歹,不懂規矩!寧媽媽給我記下,從今日起,春娟罰爲三等丫環,罰去一年月例!”
說罷,程素竟又擡眉對寧婆子道:“寧媽媽,你把人帶去禁閉室後,給我綁起來好好查驗一番,看看這小賤人可還是處子之身!可別送進宮裡把陰家的老臉丟盡了!”
沒想到程素會這般狠毒!我果然是錯了,以爲她會念在程老夫人的面上,念在我娘曾經幫過陰明珠的份上,念在這麼多年我侍奉她左右的情分上,給我和鄧訓一個機會,她卻居然連春娟都一併處罰了。
既然已經撕破了面子,我又何必再要委曲求全?!
我奮力掙扎着想要甩脫寧婆子的手衝到程素面前去,寧婆子卻死死拽住我低聲道:“小姐,你是聰明人,何必要做這以卵擊石的傻事!聽媽媽一句勸,此事或許還有轉機。”
我愣了一下,望着她平靜淡定的臉,心中有了猶豫。如今我和程素已經有了母女名份,她若真要拿陰家家法處置我。我又能如何?不管這寧婆子究竟是什麼意思,眼下我畢竟處在劣勢。
我猶豫的片刻,屋裡的另外兩個常侍婆子蔣婆子和章婆子,以及春娥也都向我走來。我只得選擇放棄掙扎。
侯府的禁閉室在靠近寧馨苑的一個側院裡,院子不大,裡面的房間卻隔得很小,每一間都是東西不超過十步的狹長屋子,裡面的陳設只有一張尺許寬的條木凳,靠窗的牆角還堆着一些幹稻草,竟和我在汝州參觀過的衙門牢室十分相似。
幾個婆子將我推搡進去後。章婆子便道:“恐怕要委屈一下十七小姐了,這個院子原本是一位姨太太的居室,只因太靠近荷池。房間都潮溼憋悶,後來才改了禁閉室的,晚上可能還有些蟑螂老鼠什麼的出入。”
蔣婆子在一旁笑道:“章媽媽還沒給你說完呢,那位姨太太經常在這屋子裡看見不乾淨的東西,有天夜裡受驚嚇過度。竟然跑出院子,栽進荷池裡淹死了。”
春娥輕輕咳了一聲,然後對着我道:“兩位媽媽休要胡說八道!十七小姐素來聰明,很快就會想通今日的錯處,只要她點頭給夫人認個錯兒,挨不到天黑就能出去了。”
這幾人分明是一唱一和在勸說我儘快向程素認錯。我在房裡的木凳上坐下。只是冷冷望着她們。
說了一陣,她們見我毫無反應,春娥便道:“我們先走吧。讓十七小姐靜一靜。十七小姐若是想通了,只管拍門,院門口有婆子侯着的。”
幾人前前後後退出禁閉室,將木門關上後又“哐哐噹噹”落下了鎖頭。
或許是窗戶太小太高的緣故,此刻雖是正午。屋子裡卻顯得陰森潮溼。我起身在屋子裡走了一圈,只見四周牆壁潮溼粗糙。佈滿了像是血跡的可疑斑點,便猜測這屋子裡以前關過的人可能受過刑。
陰家的家法究竟是什麼,我還沒見識過。只是有次偶爾聽下面婆子說起,三姨娘膝下庶出的六小姐就是因犯了重錯被家法處死的。只是,我心裡很清楚,如果程素真要送我進宮,她就絕對不會對我用刑。關我進這屋子,目的就是恐嚇威逼我認錯,徹底打消我想和鄧訓在一起的念頭。
在窗前站了好一陣,仔細研究了這扇木窗的穩固性後,我失望的又在木凳上坐下來。背靠着潮溼陰冷的牆壁,我忽然有些後悔了:今日真的是太沖動了,纔會這般自取其辱的撞到程素跟前去。如果能更冷靜一些,我完全可以找府裡的人打聽清楚了鄧家定親的事情後,設法混出侯府親自去一趟鄧家……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木門外響起開鎖的聲音,隨即木門被“吱嘎”拉開,是寧婆子帶着兩外兩個我沒見過的粗使婆子站在門口。
“你們兩個在外面等着,這畢竟是未出閣的小姐,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用粗。”寧婆子轉身給那兩位婆子叮囑一聲,便擡步走進門來,順手又將房門給掩上了。
我擡眼望着寧婆子,她豎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有些詫異,她卻幾步走上前來,貼着我耳朵道:“外面兩個婆子在聽着呢,我接下來說的話,不管是什麼內容,你聽着就好,不必動作。”
我點點頭。
寧婆子便提高了嗓門道:“十七小姐,得罪了,夫人讓我來檢查你的身子,你若是好好配合,我們就大家都好過,你若是不配合,就由不得我要動粗了!”
接下來,便是寧婆子一個人在自話自說,她響亮着嗓門粗暴吆喝我脫下襦裙張開腿,又說了一番進宮也是要過這一關之類莫名其妙的話,還用腳將牆角的稻草踹得“窸窣”作響,看她賣力的表演着獨角戲,我便有些疑惑:這寧婆子爲何要幫我?!
半晌之後,她又湊近我耳邊問道:“我想聽小姐一句真心話,你是否真的不願意進宮去侍奉皇上?”
我點點頭。
“不進宮,你便得捨去了這侯府給予你的榮華富貴,你可願意?”
我再次點點頭。
“我或許可以幫你這個忙,可事情一旦成功,你便一刻也不能在這侯府呆下去,甚至,你也不能留在洛陽城中。你可願意?”
我當即壓低聲音道:“寧媽媽,我早就不想留在這侯府之中了。若是能離開侯府,去哪裡我都願意。”
寧婆子點點頭:“我知道了。只怕還要委屈小姐在這屋子裡熬上兩日。你放心,最多待到後天晚上,不管事情成不成,我都會帶你離開侯府。”
“寧媽媽,你爲何要幫我?”我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寧婆子豎指道:“外面有人,我不能多待。你只需相信,我是不會害你的就好。”
說罷,寧婆子便起身走出了屋子。
門外頓時響起落鎖的聲音。以及三人語氣曖昧的談話聲。
“寧大姐,你這一出面,她就乖乖聽話了啊。到省了我們摁出一身汗來!”
“畢竟是個小女娃子,我一把氣勢拿高,她自然就怕了。”
“那這十七小姐可還清白?”
“清白的。”
“呵呵,若不是要送她進宮,按照夫人往日的手段。她就算是清白的,只怕這一驗身之後,也該是敗柳殘花了。”
“王婆子,你還好意思說,六小姐不就是被你生生給毀了?!你這麼做,也不怕遭報應!”
“真要有報應。那也該落在咱們夫人頭上啊!”
“哎,說起來,鄧家這門親事。夫人還真便宜了四太太屋裡那個病秧子!”
“病秧子?若不是你將七小姐推下荷池,她又怎會是如今這幅模樣?她能得了這門親事,也算是個補償……”
聲音漸行漸遠,後面的便再也聽不見了。只是,這短短几句對話。卻讓我聽得驚駭不已。原來,陰家六小姐被家法處死。陰月雯落水生病,居然都與程素有關!
這些年來,程素一直對我很好。有一度時間,我甚至還被她感動過。如今看來,竟是被她的僞裝給矇蔽了。她對我的好,都是建立在我對她尚且具有利用價值的前提下的。我往日也確實是小看了程素,她能從汝州的商戶之女,一路爬上侯府一品誥命夫人的位置,沒有些手腕怎麼可能?
如今我被關在這禁閉室裡走投無路,雖然不知道寧婆子幫我的動機是什麼,也不知道她要採取何種方式,卻也只能相信她一回了。
不能對我動刑,程素卻也沒忘記給我其他形式的懲罰。整整一日,我滴水未進,粒米未沾。白日尚且能夠捱過去,到了夜裡便感覺胃腸餓得貼心貼肺的痛。
飢餓卻還只是一個方面。眼下雖是盛夏時節,這處靠近荷池的禁閉室夜裡卻格外寒涼,我先是躺在條凳上,後來挨不住便蜷縮到了牆角的那一堆稻草上。飢腸轆轆,頭腦昏沉,躺了一陣,我竟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夢裡,我竟然見到了鄧訓。場景依稀是在蟬蛻館的跑馬場林地裡,他盤坐在草地上,正神情專注的翻轉着烤架上的兔肉,不時撒下一撮香料和鹽粒。我看得口水滴答,那兔肉卻老也烤不熟。
我忍不住伸手去奪他手裡穿着兔肉的木棒,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道:“着什麼急?還沒熟呢。”
“再不吃東西,我就要餓死了!”我打開他的手,奪了木棒就大口啃起那半生不熟的兔肉來。味道卻是怪怪的,苦澀生臭,我咀嚼了一陣,終究還沒嚥下去,便“哇”的一口吐了起來。
我便是在吐的時候醒轉過來的。就着木窗裡投進的月光,待我看清自己吐出的東西竟是黑呼呼一團時,我便想起白日裡章婆子說的那番關於蟑螂老鼠的話來,我的胃頓時一陣天翻地覆。我起身扶着牆角,“呃呃”的吐了起來,直吐到苦膽汁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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