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當年的那個少年, 秦婉本來有許多的疑惑存在心裡。
多年來,她一直掛念着,想知道那少年爲何會出現在那裡, 爲何一個人坐在雨裡, 又爲何有着那樣冷峻的眼眸。
如今她知道李雲就是那個少年, 卻反而將這些疑問都在心底深埋起來。
那一夜他一定經歷了可怕的事情, 纔會滿身殺氣的握着劍。
原該是稚氣未脫的年紀, 應在父母跟前承歡膝下,可他的眸子裡卻有着和年歲毫不相稱的冷峻。
再聯想起他曾經提到過關於他父親的事情,秦婉唯恐觸碰到他不堪的記憶, 便小心謹慎的避開這個話題。
李雲卻不知曉她心下這些繁雜的思緒,只擔心着她的身子, 仍舊儘量的守在她身邊。
對於這樣的生活, 秦婉實則已很滿足。
她儘量不讓自己去想剩下的時間, 若只是這樣在每天能夠見到他的地方,還可以和他說話, 感受到他的關懷,便是不久的將來就要離開這人世,卻也沒有什麼好怨天尤人的。
每日沉浸在和李雲的相處當中,秦婉很少再去關注別的人和事,卻在不經意間察覺到素心有些怪異。
秦婉總是待在屋子裡不喜歡走動, 卻不止一次在喚着素心時半天也沒得到她的迴應, 待到她過來時若是問她, 卻又用在外間庭院忙碌來搪塞, 繼而迅速的扯開話題。
若細究起來, 倒也沒有什麼端倪,可就是讓秦婉禁不住想起東宮裡的玲瓏, 因而覺得很不安。
秦婉卻按捺下來,既沒有告訴李雲,也沒有和素心當面對質。
她只是於暗中對素心的行爲多加留意,一開始倒也沒有看出什麼破綻,可隨着時間的推移,卻逐漸現出端倪。
事情最終在那個平常的午後暴露出來。
那日秦婉正坐在屋裡看書。
微陽透過窗子投射進來,籠在身上透着暖意,也讓人不覺有些睏倦。
秦婉不由的打了個哈欠,卻聽見素心從外面進來。
“奴婢頓了赤豆薏米羮,解乏的,小姐用一些,去去倦意。”素心說着,將一碗羹湯擺在秦婉的面前。
“恩。”秦婉應着,將羹湯挪到跟前,目光卻還停在書上。
她捻起湯匙略舀了一勺,在素心的注視之下移至脣邊,可眼見着就要碰上朱脣,又停了下來。
“呀。”秦婉似想起什麼,從書冊上移開眸光,擡起頭道:“忘記試毒了。”
雖說她自知已經中毒,時日也無多,可李雲卻並不知曉。
因害怕有人加害於她,故而她的一切飲食都要當面試過毒方可服用。
李雲一再的叮囑她,可秦婉實則並不在意,平日裡他不在時,則是能省就省,今日反倒忽然計較想起來。
素心連忙上前道:“奴婢方纔已經試過了,小姐快趁熱飲了吧,涼了不好。”
怎料秦婉卻只是擡眸看向他,許久都不言語。
在這目光之下,素心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有些過於,忙緩下來,自懷中取出一隻絹帕包裹着的銀針,再將羹湯舀出來一些試了試。
片刻後,銀針並無異樣,素心似舒了一口氣,將銀針呈到她面前道:“小姐你看,這湯沒毒。”
說着,她又將羹湯往秦婉跟前推了推:“小姐快用吧,再放就涼了。”
秦婉再度將羹湯移至跟前,然而將飲之際,她卻再次頓住。
秦婉忽然露出一臉懨懨的表情道:“也不知怎麼的,忽就沒有胃口了,平白的浪費了也可惜,不如你自己飲了。”
她說着,將羹湯挪到了桌邊,伸手拍了拍身側的坐塌,對素心道:“來,過來坐。”
素心卻滿臉皆是惶恐:“奴婢不敢,這是奴婢特意爲小姐準備的,還是小姐用吧。”
秦婉垂眸笑了笑,忽然擱下書冊自桌機前起身,緩步踱至素心身邊,將她拉至桌機前坐下。
她傾身將羹湯往素心跟前移了移,繼而將雙手輕壓在她的雙肩上,俯身貼着她的耳側道:“今日這羹湯你是飲也得飲,不飲也得飲。”
用仿調笑般的語調說着這話,秦婉卻感覺到素心身上抑制不住的微顫。
素心盯着那碗羹湯看了許久,終是顫抖着雙手將碗捧了起來,一寸一寸的挪至近前。
眼看着她將盛着羹湯的碗湊至脣邊,秦婉的心卻一點一點的涼透。
待到快要將羹湯抿入脣間時,素心的眼睛裡已經噙滿了淚水,似乎極力剋制着不使其落下。
秦婉只是冷眼看着,終是再最後一刻看到她猛然如仍燙手山芋一般將羹湯放下,轉而起身,對着秦婉下跪磕頭。
“奴婢也是逼不得已,求小姐饒命啊!”淚水如決堤一般沖刷過她小巧的瓜子臉,那模樣實在讓人不能不憐愛。
秦婉卻緩步挪至一旁的坐下,看着那聲淚俱下的少女,面無表情道:“如何逼不得已,不妨說來聽聽。”
素心恍若脫力般跌坐在地,又哭了一會兒,方纔哽咽着道來:“是宮裡的人讓奴婢這麼做的……讓奴婢殺了小姐……再模仿小姐的筆跡留下書信……嫁禍給太子殿下……”
“奴婢也不想這麼做啊!”她說着,愈發激動起來,眸子裡彷彿充滿了無助和絕望:“可奴婢沒有辦法,小姐已經中了毒,不過是早晚的事,可不過是早些時日登了極樂,卻可以救奴婢一命啊……”
這奴婢倒是誠實,一五一十的都招了來。
聽罷這說辭,秦婉不禁失笑:“你道我可以救你,怎知我就願意用這數月的性命換你的命?又怎知這對你而言不過數月的時間,對我來說何等重要。”
她說着,眸中不覺現出悵惘之色,可也只是片刻,她便又覺同那奴婢說這些話也是白搭,於是換了一副更加嚴厲的表情道:“還揹着我做了什麼勾當的,都給我一件不落的說來。”
“奴婢都說,都說……”她哭着伏至秦婉面前,攥着她的裙襬哀求:“只求小姐慈悲,莫要將此事告訴統領大人,大人若是知道奴婢加害小姐,一定會殺了奴婢的。”
見她一臉惶恐的模樣,秦婉只是冷哼了一聲,卻再不曾應她。
素心只得攜着絕望之色,將真相說來:“奴婢還與宮裡暗中通信,彙報小姐和統領大人的情況。”
這倒與秦婉猜測的沒有多少出入,於是接着問素心:“你的主子是誰,皇后娘娘還是攝政王?”
素心應道:“這個奴婢確實不知,每次都是宮裡的寺人和奴婢聯繫,那時他們安排奴婢到大人的府上來,說小姐若是活着,一定會來這裡找大人,奴婢原本不信,不想竟真的在府宅門口遇上了小姐。”
聽到這裡,對於那幕後操縱之人秦婉已經瞭然。
其實攝政王還是皇后娘娘又有什麼不同,他們原就是沆瀣一氣的。
原本她在那場大火裡沒有留下屍首,攝政王不會就此罷休也是意料之中,卻不想他竟想利用她的死來激怒李雲與太子殿下爲敵。
得知真相的秦婉不禁有些後怕。
待到素心交代完一切,秦婉陷入沉吟。
許久之後,在素心忐忑的目光中,她才擡眸看向她,並道:“如今你身份已然暴露,你的主子若是知道,不但不會保你,反而會將你作爲一枚棋子丟棄,事到如今該如何選擇,你應該心知肚明吧?”
見她話中尚有轉機,素心連忙磕頭道:“奴婢一切都聽小姐的,求小姐救救奴婢!”
秦婉便道:“我顧念你在秦府伺候多年,且放過你這一次,只是從今往後你平日裡只許跟在我身邊,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離開半步,統領大人的飲食與起居所用你也一概不許接觸,還有和宮裡的密信,都必須經由我看過才許發出,明白了嗎?”
“奴婢明白,只要小姐不將此事告訴大人,小姐要奴婢怎樣都好。”素心又伏在地上連連磕頭,撞得前額都青紫了才被秦婉叫停。
看着她這幅模樣,秦婉心下雖有不忍,可想起過往每每隱忍心善後的遭遇卻又狠下心來,對她道:“方纔我同你說的,你最好都銘記在心,若是再叫我發現你背地裡又做了什麼手腳,到時候不必大人動手,我自會料理了你。”
“奴婢當真不敢了,當真不敢了。”素心驚懼惶恐已是不自勝。
秦婉見唬得她應是夠了,便才作罷,命她起身將那有毒的羹湯收拾乾淨,莫叫李雲回來知道了又平白的擔心。
那素心應了她的要求,便將宮裡要她探聽的第一樁事說出來。
原來竟是要她暗中套取秦婉的話,得知她是如何在衆目睽睽之下自皇宮裡逃出來的。
秦婉自然不能將秘籍之事告知,於是令素心回信,稱她得到了某些重要人物的幫助方纔得以脫身的,順道又點出了攝政王身邊幾個得力之人的官名添加上去。
如此這件事總算是平復下來,然而秦婉雖然逃過了下毒這一劫,她身上的毒卻又突然的作怪,令她日漸發懶嗜睡,直到一日忽陷入高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