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綠萍對前半生所有的記憶都只停留在八歲入沈府的那一天。關於她的童年,她的爹孃,不知何時都已從她的腦海中清空了。
鬼谷老太見她神色茫然,眉宇間瞬間燃起一抹強烈的自責之色。
“唉!”她深嘆息,再次擡頭用滿是慈愛的眸子望着綠萍,再次善解人意的開口寬慰道:“既然當真忘記了,那便索性永遠忘記好了。或許不記得是一種解脫,若是記起或許是另外一種傷害的開始。”
這鬼谷老太的話,很是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綠萍歪着腦袋,拼力想了許久都始終未曾想起關於童年的點滴。
綠萍慘然一笑,神色哀傷道:“或許前輩說的對!但是一個不記得自己根的人,始終是悲哀的。”
鬼谷老太見她傷心,頓時十分心疼。
綠萍苦澀一笑,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好在四爺和夫人對我很好,而且我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家庭,綠萍也不再像是漂泊的浮萍,不再是獨自一個人了。在到這些親人,即使依舊不記得自己的爹孃,綠萍也不覺得孤單了。”
鬼谷老太急忙背過身去,趁着綠萍不注意,趕緊擦拭掉眼中滴落的大滴淚珠。
“前輩,您可知道我的身世?”綠萍眸光一亮,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時激動之下,雙手緊抓住鬼谷老太的胳膊,急切而激動的詢問道。
鬼谷老太張了張嘴巴,終是什麼字都沒有說出。
在綠萍期待的目光裡,鬼谷老太心頭滴血,但是面上卻依舊竭力保持着平靜。她搖頭,拒絕了此事。
綠萍面上隨之閃過一絲強烈的失望,繼而自嘲道:“或許是我太天真,看前輩如此關心我,竟會在內心奢望着您會是我的某位親人。”
鬼谷老太的面色明顯的一僵,容色更加晦暗。
沒有人知道,此刻鬼谷老太的心中正承受着怎樣的煎熬。也沒有人知道,鬼谷老太多想將綠萍緊緊摟在懷中,並聲淚俱下的訴說這些年對她的想念和喜愛。
但是她不能,因爲鬼谷老太不想破壞綠萍現在的幸福。
二人又簡單的閒聊了幾句,綠萍便要求回慕家:“前輩,我出來這樣久了,若是再不回去家裡人會擔心的!如後有機會,再與前輩閒聊。”
綠萍從綠油油的草地上起身,並輕輕的拍打了下藕荷色的百褶裙,拍打掉上面的灰塵。
鬼谷老太似對她依舊有些戀戀不捨之意,急忙說道:“我送你回去吧!”
綠萍原本覺得太過麻煩,想要拒絕,但是觸碰到鬼谷老太殷切希望的眼神,便只好作罷了。
鬼谷老太與綠萍一路同行,將她安然無恙的送回來了慕家。
眼看就要到了慕家大門,鬼谷老太這才站定。她從懷中掏出一塊青色的粗布包裹,將她交予綠萍手中。
綠萍心覺詫異,下意識的拒絕道:“前輩,這是什麼?前輩送我回來已經是莫大的恩情,現在怎可再收前輩的東西?”
鬼谷老太將那青色小包強硬塞到綠萍手中,溫柔道:“這是我這老太婆的心意,綠萍一定要收下。”
“這……”綠萍總覺得無緣無故收別人的東西,終歸是不好的。可是看那鬼谷老太的架勢,似乎非要一定讓綠萍收下不可。
正當綠萍左右爲難之際,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之響起清脆的男聲:“綠萍姨娘,這既然是婆婆的一份心意,還是請姨娘收下吧。”
是慕佑天的聲音。
綠萍欣喜回頭,果然望見了那張少年老成的英俊容顏,“佑天,你怎麼在這裡?”
慕佑天微微一笑,神態自若道:“我剛好外出歸來。”
慕佑天說完,那雙炯炯有神的星眸刻意意味深長的望了鬼谷老太一眼。只見鬼谷老太也恰好望着他,眼神中似有別樣的東西閃動。
“綠萍姨娘,姨父正在裡面等你他很是爲你擔心,你快些回去吧!”慕佑天再次開口,忍不住催促道。
“啊!對!庭羽是個心事重的人,那我先進去了。”綠萍猛地想起,轉身朝着鬼谷老太行了個大禮之後,便急匆匆的雙手提起裙襬小跑進了慕家。
她這一走,便只剩下鬼谷老太與慕佑天二人。慕佑天並未有要離開的意思,徑直站在那裡,星眸中精光閃爍似在琢磨什麼。
“你有何話要問?”綠萍一走,鬼谷老太便即刻換上從前那副陰冷的容顏。
慕佑天微微一怔,饒有興趣的反問道:“婆婆,你與綠萍姨娘可有淵源?爲何如此的在意她?”
他在開口之前便已經決定,在鬼谷老太這樣的人精面前不如率性直言。
“哼!”鬼谷老太冷哼一聲,挑釁般的挑了他一眼,再次開口反問道:“我爲何要告訴你一個毛頭小子?”
慕佑天倒是也不慌張,十分冷靜道:“因爲我是帶婆婆來到這裡的人,我相信婆婆會告訴我,而不是獨自帶着這個秘密再回去西域。”
一語中的,鬼谷老太的面色當即一變。
那張保養得當的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之光,片刻之後又陡然變得堅定。
鬼谷老太飛速挑眉,給了慕佑天一個暗示,隨即轉身朝着不遠處的無人巷口走去。
慕佑天很快便意會了,也隨之跟了上去。
“現在這裡是無人之所,方便說話!”慕佑天垂手而立,朗聲說道。
鬼谷老太轉身,迎上那雙星眸,眼神中閃過一絲讚賞之色。
“今日我告知於你之話,你能保證不對任何人講嗎?特別是綠萍,一定不能告訴她真相。另外做爲聽取真相的代價,你也要幫我一個忙。”鬼谷老太異常冷靜的說道。
慕佑天略微遲疑了一下,便堅定的點頭,“好!”
鬼谷老太十分滿意,輕輕的頷首。二人至此,成功的達成了某種協議。
慕佑天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再次開口詢問道:“婆婆,你與綠萍姨娘到底是什麼關係?爲何要千里迢迢前來見她,但是卻又不將實情告訴她?”
鬼谷老太的面上立即浮現出濃郁的哀傷之色,她似是被慕佑天戳到了痛處難受極了。
過了許久,那鬼谷老太才緩緩的開口道:“綠萍乃是我的親外孫女!”
此一言,驚的慕佑天瞪大了雙眸。
“您說什麼?綠萍姨娘是西域人?爲何我一直都未曾聽她提起?”慕佑天歪着腦袋,疑惑不解道。
他的反應,似乎早就在鬼谷老太的意料之中。
她神色平靜的繼續說道:“從前的記憶,恐怕她自己都忘記了。你一個小輩,又怎麼會知道呢?”
“婆婆這話是什麼意思?”慕佑天實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決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綠萍八歲之前,一直隨她的母親和爹爹與我這個老太婆一起生活在西域鬼谷。雖然生活單調,但是一家人在一起倒是也其樂融融。可是那個該死的男人,耐不住谷中寂寞,竟然私下裡偷偷鼓動我的女兒離開鬼谷。”鬼谷老太的聲音蒼老中透出一絲恨意,神色間卻是無奈。
慕佑天聽的入了神,接話道:“婆婆的女兒就同意了,然後他們一家三口偷偷的溜出鬼谷對嗎?”
鬼谷老太十分認真的點點頭,眉間一挑,憤然道:“都是那個該死的男人!若不是他的挑唆,至今我還和我的女兒與寶貝外孫女生活一起,怎會像現在這般晚景淒涼?”
她的眸光充滿了恨意和殺氣,想來若是那個她恨的男人此刻在眼前,鬼谷老太必然會毫不猶豫的殺死他。
“即使他們出了谷,也可以時常會去看望你。可是爲何這些事情從未聽綠萍姨娘提起過,她也好像並不認識婆婆!”慕佑天理智的分析道。
即使聽了鬼谷老太的話,也有些事情終究理不順,所以慕佑天認定這鬼谷老太必然未將所有事情都說出。
“唉!”只見那鬼谷老太沉沉的嘆了一口氣,繼而繼續說道:“她怎會記得我?綠萍可是個可憐孩子,我又怎能忍心讓她記起我?”
聽到鬼谷老太的話,慕佑天頓覺愈加疑惑。
“那個混蛋,帶着她們娘倆出谷一年,便與他人苟合。恰好被我柔弱的女兒撞見,便在拉扯中將我女兒殺死。綠萍那孩子受了刺激,徹底的發瘋了。”鬼谷老太的聲音陰冷,想來她此刻的內心正經受着巨大的折磨。
那些殘酷的往事,每次回憶一遍,便會將自己重新凌遲一遍。這對鬼谷老太來說,是一種殘酷的煎熬。
慕佑天擰眉,內心也隨之動盪不已。他開始有些爲綠萍姨娘的遭遇感到心疼,也爲鬼谷老太的遭遇感到同情。
慕佑天沉默着,面上洋溢着痛苦的感同身受的神色。
鬼谷老太見他如此,心下當即一暖,隱約多了些欣慰之意。
“我得到消息趕到之後,便毫不猶豫的殺了那個混蛋!他死不足惜,我只是可憐我的小綠萍。我不忍看她小小年紀便癡傻下去,刻意用銀針與西域秘術,封存了她的記憶。”鬼谷老太神色坦然的陳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