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道果然,從前喜歡,所以她來祭奠,還細心地怕他在黃泉下討厭碗筷,不願意吃麼?
他嘴角揚起一道寥落的弧度,滿目蕭然,視野裡映出小姑娘的身影。
涼涼走了過來,手中沒有湯,只有一盤清炒木耳不放蔥,油亮着淡淡的香氣,她把菜放到桌子上,又把陸柔希推過去,經過男人的身側,成功引起了顧湛宇的回神,男人的目光放到她的臉蛋上,皺眉叫了句,“涼涼。”
涼涼也不理他,解開圍兜,盛飯,細心地伺候陸柔希。
陸柔希感覺到男女之間微妙而且陡然明顯的變化,有點懵了,沖涼涼斥責,“我讓你給少爺盛湯吶!”
涼涼扁着小嘴,儘量不壓着,神態想做到自然,她眼睛底下一圈黑的,要不是瞳眸又大又水靈靈的,那圈黑眼圈會更加明顯,顯得她整個人都很憔悴,她就是不說話,也不往那個方向看,低聲哄陸柔希,“您吃飯,木耳冷了不好吃咧。”
“你這土瓜瓜,我跟你說你去伺候我兒子。”陸柔希動手捏她。
“啊呀……”涼涼細細地一叫,也不是多疼,但也不輕啊,顧夫人挺兇的,她心中積攢了好多的火氣,小心翼翼的掩埋着,而且總覺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這句話她懂什麼意思,可現在她有點忍不住了,眼角水汪汪的有些,“顧夫人,您不吃那我就去磨藥!”
“你這……”陸柔希哼了聲,面色冷啐,“我說你蹬鼻子上臉啊!我說動你敢往西?什麼態度?反了你了,你給我站住!”
她沒站住,一會兒就像小松鼠一樣旋風地跑出了後門。
陸柔希瞠目結舌,她轉過頭來,看見兒子站那沒動,身軀修挺,面色緊繃,一雙眼睛複雜地盯着小姑娘出去的那個門。
陸柔希總算曉得了,不怎麼情願地問,“難不成你還把這小土包惹了?”
顧湛宇沒吭聲,在心底嘆一口氣。
陸柔希嘴上說,“個小犟驢,看不出來山裡來的脾氣還挺大,就這模樣還想給你當妻子?哪門子妻子,我就說不匹配……”
唸叨了半晌,回頭又囑咐阿青嬸,“你去後院看看,讓她幹一個小時活就進來吃飯,天氣熱,中暑了我還得賠錢給她看病!又沒人給我的腳看病了。”
阿青嬸掩着嘴角,夫人以前是刀子嘴刀子心,現在約莫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把這姑娘已經看順眼了,就是嘴上要嫌棄一下,不肯鬆口。
顧湛宇吃了兩口飯,毫無胃口,在樓上休息片刻,下午還有兩個會議要開。
奈何樓底下的後院裡,磨藥的聲音竟然能哐啷哐啷的,他緊皺眉頭閉着眼睛忍,忍不下去了,翻身坐起來。
他去後院看涼涼,順便把昨晚說過的話重複一遍。
可他舔了下薄脣還沒開口,小姑娘也犟,捂着耳朵氣哼哼地衝過他,冷麪冷眼,捧着藥罐跑到樓上。
“涼涼!”顧湛宇皺眉大喊。
她就是不與他說話。要讓他知道,他昨晚的拒絕很傷人,很傷她的心窩窩。
……
就這麼僵持了兩個星期,就連陸柔希冷眼旁觀都旁不下去了,老這麼僵着,家裡氣氛不好。
這棟別墅靜如死水快一年,這一年陸柔希不知道怎麼熬過來的。
她剛開始打心底不喜歡涼涼,油然而生的成見,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越來越依賴這個神奇的小女孩。
陸柔希接觸的都是各家名媛,但凡不給一次好臉色,人家哪還有下次對你畢恭畢敬?
但這小丫頭片子不一樣,不管你對她多惡劣,多少次試探,她就是用一顆真誠的心,憨憨地對你,你壞,她也不計較,你故意問她,“我這麼不喜歡你,你還討好我,就這麼相當我顧家的兒媳婦?”
她卻說什麼?
“顧夫人,涼涼不是想當顧家的兒媳婦,這個我倒是無所謂,我重點是想當壯壯哥的媳婦兒,我特別想照顧他,看到他一輩子開開心心。”
那麼一刻,陸柔希盯着她秀氣的臉蛋發呆,那麼一刻,陸柔希那顆堅硬的心就軟了。
有幾個年輕女人喜歡湛宇,想到的是‘讓他一輩子開開心心’呢,她們想到的都是自家的利益,聯姻的互贏,以及能在湛宇身上得到什麼。
因此,陸柔希也就想通了,與其堅持讓小宇娶一個門當戶對的,重新光耀顧家門楣,去承擔婚姻不幸的危險。
不如就取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卻一心肯爲丈夫好的,死心塌地的小姑娘算了。
何況這小丫頭,也挺能逗她開心的,她住在這裡的幾個月,別墅裡明顯活躍了些,陸柔希覺得日子沒那麼悶了,身體也好了很多。
現在問題是,小丫頭片子自己瘦了,不舒坦了,蔫蔫的了。
話也少了。
陸柔希暗示兒子,開通開通小姑娘,她還藉着兒子的名義,幫小姑娘辦了一張圖書館的高級會員卡,送給她,知道她愛看書,愛學習,這點還能入眼。
可涼涼纔不傻,真是壯壯哥送的還是假冒的,她還不知道麼?
他都不要她了,還給她辦什麼圖書館卡,還不得把她打包送回老家嗎?她行李都自己收好了呢!
這個傍晚,涼涼從顧氏大廈走到商場,想在離開前自己獨立看一場電影,她看到手機上的預告,有一部單戀失敗的文藝片,以前是雲姐姐帶她來看過一次,她很聰明,記得一些步驟,成功購票。
獨自坐在座位上,看完了,她哭得淅瀝嘩啦,產生了共鳴,特別傷心。
出來的時候她卡在出口通道里了,影院智能化,要按提示輸入幾個英文單詞,涼涼的英文還沒跟上來,因爲小時候沒有一丁點基礎,她的聽力更慢了,來回聽都捉不到第三個單詞到底是d還是e,每次又得重新輸入,排在她後面的人越來越多,全都看着她,她的臉色有些漲紅,感到尷尬,低聲地道歉,這時周圍怨聲載道,來影院的都是潮男靚女,突然有個戴帽子的女孩嘲笑道,“看她的穿着從哪個疙瘩裡來的?第一次進城表演嗎?你聽她的普通話,尷尬我一臉誒!”
“噗!小聲點,我們要不要去提醒她到底是哪個字母啊……誒?我去,喬喬你快看,這女的不就是你注意了好久的死黏在顧湛宇身邊的那個小土妹?!進出顧氏大廈好多趟了!天天給丫的送飯!”
涼涼轉身,疑惑的還沒看清楚,突然眼前刮過一個人,緊接着她被撞到一邊。
通道順暢了,人流涌動,涼涼被三個女的堵在那裡,揪着她衣領的那個女孩子,一頭奶茶色染髮,長相驚豔,看着年紀好像跟她差不多,但是她神情很陰森,出口就罵她,“總算單獨逮到你這個婊/子了!嘁,我真好奇顧少消失了一年,口味變成這個損樣?當初他連我的孩子都不要,逼着我打掉,我以爲他要和他妻子複合,結果就找了你這個土包子?你們看她扎大辮子誒!呸!你說你那個鄉村來的,你用什麼條件綁住顧少了?哈?顧氏的前臺小姐說你將來是顧少的夫人,我去你媽地少夫人……姐妹們給我揍!”
涼涼的眼神驚嚇,撐大,臉色更是隨着女孩那些罵人的話,話裡帶着的信息而砸的慘白無比,什麼婊/子,她不是的,什麼孩子,誰的孩子打掉了,壯壯哥的嗎?顧少就是他,她知道的……妻子,複合?
涼涼能夠護住自己,她很能打架,力氣就比嬌滴滴的女孩強好多倍!但她的淚珠子一點都不聽話,一顆一顆的往下掉,覺得心裡的珍珠一顆一顆篩落,周圍好多人看着這場纏鬥……
當顧湛宇接到去訂餐的秘書的消息,猛地豁出公司,趕到那個商場的影院裡時。
架已經幹完。
涼涼掛彩了,烏黑的大辮子凌亂,髮絲蓬鬆,遮蓋住嘴角的血跡,顯然對方更慘,三個都倒在地上。
警察也來了。
顧湛宇根本沒看地上那三個,走過去,男人的外套倏地披在女孩瑟瑟發抖的肩膀上,他握得很用力,低頭擡起涼涼的臉,仔細摸她的身子,確定她的臉只有拳傷,他用力搖晃她,讓她清醒,同時眼角一股陰鷙,扭過臉陰沉的低吼,“張秘書!把這幾個小太妹送去警局!”
“顧少!”段喬喬激動地站起身,扒開自己的臉,妝容盡毀,她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顧少!我是喬喬啊,s大的,跟過您的喬喬啊!我們還有孩……”
“給我滾。”顧湛宇出聲很低,但整個側臉迸射的氣場太嚇人。
段喬喬抿了抿脣,滿眼不甘,癡情地說,“你和我分手後,我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即便你對我做了始亂終棄的事,我一直悄悄留意你的消息,我知道顧氏經歷動盪,你消失了一年,可你終於回來了,聽說你單身,我多麼開心!我以爲我和你能再續前緣,但是你告訴我,你身邊這女的是誰!她這麼土她怎麼配得上你,你就算不屬於我你也應該娶名門名媛的!”
“張秘書!”
張秘書嚇得渾身一抖,都沒管警察,直接把段喬喬等攆了出去。
涼涼站在那裡好久沒動,久到看熱鬧的人都散場,顧湛宇的眼神複雜,幽深,自責,高大的身軀籠罩着她一直沒動。
盯着她的眼淚越來越洶涌,最後她蹲到地上,身子一個勁兒的抖。
他不得不把她撈起來,最終不忍,擡臂把她摟到懷裡,輕輕地撫摸她的腦袋,就像以前無數次安撫那樣,總覺得這樣也能安撫住她,她很好哄的,他很抱歉,“對不起,涼涼,這個女孩我說不認識你肯定不信……”
“她說她懷過你的孩子!”涼涼失控地大哭,“還有什麼你結過婚,這是假的嗎?她是不是造謠你啊壯壯哥,只要你搖頭,我肯定都不信!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嗎?”
“我不知道。”顧湛宇面色冷酷,大約肯定是的。
涼涼傷心的擡起手不斷抹眼淚,“是不是失去記憶前的你,就像電視裡演的那種公子哥兒,很壞很壞,專門欺騙女孩的感情?你昨晚用不能再愛人來搪塞我,我以爲是假的,但我現在覺得那就是假的,爛俗的藉口!你瞧不上我,瞧不上我的家庭,我的身份,我是一個沒有太多文化素養的女孩子,你想攆我走,所以故意那麼說,你想繼續過你的風流公子的生活是嗎?”
“涼涼!”顧湛宇捉緊她,眸色冷銳。
涼涼掙扎在自己的傷心裡,她連哭起來都那麼樸實,沒有偶像劇女主角那樣唯美的哭泣,她認真的擦眼淚,大辮子上的頭髮擦到了眼睛裡,更痛了,她甜甜的聲音也嘶啞了,“那我覺得大城市裡的人都好恐怖,爲什麼沒有感情呢?沒有真摯的一顆心呢?承諾是承諾,善良是善良,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這樣不好嗎?這樣世界都會很美好,爲什麼一定要你欺負我,我再欺負回去,逢人就是嘲笑,輕易的看輕一些東西呢?我們傈僳族相信萬物有靈,靈在心中,自然養育我,我反哺自然。可這大城市啊,處處都是鋼筋水泥,沒有自然,人的心也隨着變得像鋼筋水泥,如果一顆心從美好柔軟變成了武器,它可以肆意傷害任何人,遊戲人間。壯壯哥,就算你不娶我,我也不希望你變成那樣,被奢靡腐化,那樣好累……我突然覺得,大城市也未必如同我想象中的那樣美好,它的真實模樣不像它夜晚時霓虹閃爍的那樣漂亮澄澈,它不是一個令人夢幻的琉璃瓶,去掉了那些霓虹,它有些漆黑,有些讓人害怕……”
顧湛宇的心連同她樸實無華的話語,而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並不是多麼傷人的話,也並不是多麼決絕的話,沒帶一絲怨恨,但就是虐了他的心。
他的大手捧起她的臉蛋,那小小晶瑩的淚珠都是他的錯,他歉意萬分,“涼涼,你別怕,你嚇到了是不是?不是每個人都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