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被她的一番話說得愣在那裡,她出的條件太好,讓她實在是不用考慮就可以答應,僅僅是幫自己的兒子看病就已經讓她幾欲崩潰的心智變得再次燃起希望。她難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姑娘,實在沒辦法將她和辛苦的大夫聯繫在一起,她嗄聲道:“你是大夫?你真能治好我兒子的腿?”
秦霜平和而有力道:“是,我是安南山易先生的徒弟,至於你兒子的腿我要看過才知道,但我一定會竭盡所能。”
王婆子木然立在那裡,當她聽到她是易先生的徒弟時,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爲了兒子她什麼事都願意做,可如果被金媽媽發現該怎麼辦?到時不僅沒能治好兒子甚至連她這奈以活命的生計都丟了。秦霜並不催她,看她矛盾的臉色溫聲道:“你不用擔心,只要你願意,我當然不會讓你有危險。”
王婆子被她的冷靜打動,顫聲道:“你有什麼辦法?”
秦霜剛待開口,突然屏風外傳來一聲既冷且嘲的輕笑。
秦霜覷眯着眼隔着屏風望着那兩人,那兩人顯然已經將她們輕聲的談話聽在耳中,此時看的卻不是秦霜而是她旁邊的王婆子。他們警告地看着她:“王婆子,你也是這裡的老人了,你今天是發了失心瘋了麼?”
王婆子被激的一抖,整個人都僵在那裡,可她卻並沒有如往日般小心地給每一個人賠着不是,卻是突然衝出屏風對着那兩人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兩人都沒料到她反應這麼激烈,一時避讓不及生生受了這一跪。兩人臉色都大變,其中一人斥道:“王婆子你發什麼瘋!”
王婆子一臉卑微地望着兩人,兩行淚從老臉上滾了下來:“二位,我們都是在金媽媽手下做事的,做下人的難處我們都懂。大家從來都是你幫我我幫你,多少總有點兒情分,二位今天高擡貴手,只當從來沒聽過剛纔這話好不好?”不等二人反應,她又急急哀求了一句:“你們還沒有爲人父母,不知道當娘做爹的心情,我只有這一個兒子,這次你們幫了我,我以後做牛做馬一定報答二位!”說完她對着他們重重地把頭一瞌。
兩人被她的動作驚的一時沒反應過來,大家一起做事的確是夠久了,要說沒有點兒情分是不可能,此時見她這麼一副卑微的樣子二人心裡也並不快活,一時間心中都有些尷尬,在那裡拉也不是,坐也坐不下。
正在這時秦霜不知何時從屏風後出來了,她穿着王婆子給她準備好的月白衣袍,緩緩走到三人面前,看見王婆子跪地不起,她將目光轉向坐着的二人。而他們也正將目光向她投來,兩廂對視那二人目光突然變了一變,其中一人更是隱晦地嚥了口唾沫。 秦霜犀利的目光將二人的反應看在眼中,她眉目柔和的一笑,聲音如夢似幻的飄了出來,道:“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那位吞唾沫的漢子哼哼着道:“我叫張文,他叫張武。”
秦霜笑道:“原來是兄弟。”
另一位也哼哼了一聲。秦霜道:“我看二位年紀應該也和王嬸的兒子差不多大,你們家中老母身體如何?”
兩人都有片刻的沉默,還是張文道:“我們好長時間都沒回家了,哪還知道她怎麼樣。”他語氣雖然生硬,但裡面的心酸無奈卻隱隱的透了出來,張武的面上也罩着一層鬱色。
秦霜仔細且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們,又道:“想必你們的娘也想王嬸一樣掛心着你們。盼着你們早日成家立業一家團聚吧。”
兩人都不說話了。秦霜道:“我也沒必要拐彎抹角了,我們做個交易,今天你們二位若是幫了我和王嬸的忙,我可以幫你們在官府裡尋個差事,只要你們能好好做事升遷也不是沒有可能,到時要成家自然是不愁沒姑娘肯嫁。這樣總比在這裡給人做打手蹉跎歲月好得多。我知道二位志向遠不止如此,你們看看這筆交易劃不划算?”她袖中的手有些發顫,面上卻一派鎮定。他們在破廟裡那句略帶自嘲的“不過是個下人”的話語她仍有印象。
張文和張武思考了半晌又皺眉對視了一眼,突然張武質疑地掃量着她道:“你說的這些對我們實在很有誘惑力,可你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呢?你現在不過是空口白嚼罷了。”
秦霜心裡一鬆,緩緩道:“這個容易,我是易先生的徒弟,憑他救過的達官顯貴,要給你們在官府裡尋個差事當然並不難。”
張武仍是笑着,既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是道:“據我所知易先生的確是收了個女弟子,但我們誰也沒見過,如何能相信你是真是假?”
這一問既出連王婆子都擡起眼來有些懷疑地看着她,她一心爲着兒子都忽略了秦霜可能根本就是騙她的,她開始後悔自己不多想想就這麼衝動的跪在了這裡。
秦霜眉峰也蹙了起來,是啊,她該如何讓他們相信自己是易文的徒弟呢?現在唯一能表明她身份的只有承允給她的上次在衝州衙門裡用過的那塊玉佩,可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那玉佩是太子的隨身之物,就算知道她也決不能用它暴露承允的身份。
她沉吟片刻,突然目光瞥到一直跪着的王婆子身上,她細看了她兩眼道:“王嬸,你是不是經常覺得膝蓋手腕痠痛,如果浸在冷水裡或是沾了酸了東西痠痛感更強,經常覺得身體僵硬,坐下就起不來,就像現在這樣跪久了就覺得身子發麻?”
王婆子驚訝地看着她道:“你怎麼知道?”
秦霜微微一笑:“因爲我是大夫啊,你手指骨腫大導致你的手指臃腫行動僵硬,而且從你進門起你就不自覺的時不時用手按揉你的手腕,可當你的手浸在熱水裡時,似乎變得很靈活了,而且你走路左肩比右肩高。這並不是因爲你是長短腿,而是因爲風寒溼熱長期蘊積在體內讓你的脊椎骨發生了變化,你現在得的是風寒溼癖。”
王婆子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心中驚喜難言,她望着張文和張武,他們也都帶着觀察的眼色望着她,顯然他們也有些信了。
秦霜又看向張武,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剛欲開口,張武已經有些不自然地乾咳了兩聲,道:“行了,不勞你看診了,你說的話當真能兌現?”
秦霜一喜,面上卻誠懇道:“當然!”
張武看了張文一眼,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道:“好,既然如此我們幫你就是,到時可不要忘了你剛纔說過的話。”
秦霜黑亮的眸子望着他擲地有聲道:“好!”
張武目注着她,不鹹不淡道:“那我們可說好了,我們兄弟二人就當作沒聽見你們剛纔說的話,至於你們要做什麼,被抓到又該如何,可不關我們的事。”
秦霜笑道:“一言爲定。”
於是她走回屏風後面從她穿過的衣服裡找到腰帶,從隔層裡找到一包藥粉,折回身來對王婆子道:“王嬸,這是一包讓人嘔吐發熱的藥,我待會兒會吃了裝病,你借給我出去請大夫的機會替我到衙門裡去傳話,就說易文的徒弟在這裡,讓他們帶人來找我。”
王婆子看了那藥一眼,鄭重地點頭道:“好。”
秦霜就着水吞了藥,不出一盞茶功夫就嘔吐起來。王婆子大叫着去請大夫,張武張文二人便關了房門在門口嚴密把手着。
金媽媽正在與各方客人周旋,聽見動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被別人給拉走了。秦霜倒在牀邊俯身在痰盂邊嘔吐,只覺得連苦膽都吐出來了,身子也漸漸發起熱來,烘烤着她還未乾的長髮。她苦笑着想,就算今晚沒人來救她,總算也不會有人再來找她的麻煩了,誰會要這樣一個倒人味口的妓女來給自己添不痛快呢。她頭暈暈沉沉很快就進入痛苦的半醒不醒的狀態。
大街上因爲她的失蹤整個街道顯出一股兵荒馬亂的味道來,還來不及回家的人被官兵左推右搡地拿着畫紙來回盤問。大家很多都是剛睡着就被鬧醒,一肚子的怨氣沒地方發,此時在街上游蕩的人就成了他們發泄的對象,而他們的態度也都不像是搜尋失蹤的人反而像是抓尋犯人,這讓人們更因爲驚嚇而變得訥訥不能言了。
月亮已經快上到樹梢,可還是連一點痕跡都找不到,突然街道的一頭疾步走來一個婦人,她狀似不經意地左右看了一下有沒有認得她的人,這才急急走到一位兵官面前惶急道:“官爺,你們是不是在找人?”
兵官不耐煩地叫道:“當然在找人,不然難道找鬼嗎?”說着將畫紙一提,道:“這個人,見過沒有?”
婦人一看,可不就是秦姑娘嗎,這麼快就能讓官府的人來找她,想必是易文動用了關係的緣故,看來易文對他這徒弟很是看重,她眼珠一轉道:“就是她,她讓我帶話給易文先生,你們知道易文嗎?”
兵官眼睛一亮,厲聲道:“你說她讓你帶話?”
“是,易先生在嗎?”
兵官探究地打量她一眼,才扭頭跑着去找易文。很快易文便帶着一身寒氣出現在她面前,冷聲道:“你說秦霜讓你帶話?”
她激動地看着他:“是,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我才能告訴你。”她眼睛裡閃爍着一種母親特有的精明。
易文頭一次這麼被動,他不動聲色地瞬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緒道:“什麼條件?”
她目光熱切又帶着幾分乞求地直視着他道:“幫我治我兒子!”
“好。”易文微微感到訝異,看着她道:“秦霜在什麼地方?”
“在雅樂居三樓天字號最後一間房。”婦人一口氣報出了秦霜的所在地,只聽易文咒罵了一聲,在她面前的就只剩一片翻飛的衣角。她呆呆地望着易文離去的地方,知道自己也不用再回雅樂居了,剛想跟着官爺往回走,迎面又冒出一個深寒着臉的人。
雅樂居的門外燈籠高掛一片奼紫嫣紅,金媽媽靈活的身形在衣香鬢影裡往來穿梭,突然她眼角一瞟,對着門口香笑着迎了過去,手帕一招,就要攀上他的手臂,道:“喲,這不是易先生嗎?怎麼今兒想起……”可當她看清了來人的面色時,後面的半句話就開始在舌頭打結說不出來了,那雙手也尷尬地僵在了半空。易文半眯着眼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站在她面前,認真道:“秦霜在哪裡?”
金媽媽雖然感到周身發寒,但她狐狸般的眼一動,立馬面上堆笑道:“易先生您是記錯名兒了吧?我們這裡有秋霜,冬雪可沒有什麼叫秦霜的。”
易文目光陡然發寒地看了她一眼,擡腳徑直往樓上走去。金媽媽被他看的幾乎就要站不住,她回過神急急跟在後面阻勸道:“唉唉,易先生,您要找哪位姑娘先和我們說,我幫……”
易文眼瞼一緊,怒氣橫生,就在金媽媽小跑着趕過來時,突然手腕一翻一掌凌空擊出,金媽媽的身子頓時側飛出去十餘步。 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金媽媽後知後覺地呆了一呆,而後爆發出一聲高亢地痛呼之聲。她摸着屁股從地上蹣跚地爬起來大叫道:“你竟敢打老孃!你敢砸我的場子,來人啊,給我打!”
她這一句話的功夫易文已經上了三樓,五六個打手立即不知從何方出來前前後後向他涌來,易文目光銳利地一掃,沉聲道:“讓開。”
幾人不僅不讓反而揮着大刀向他衝了過來。他目光突變,身上的書卷氣消散殆盡,幾人幾乎瞬間感受到他爆發的殺伐之氣,就在他們後悔往前衝的時候,易文手中已經射出數根銀針,同時回身一腳將身後向他撲來的一個粗壯漢子掃飛了出去,砸破的窗戶裡立即傳出男女的驚叫聲,樓裡頓時譁然一片。大家都驚恐地茫然四躥,金媽媽瞪大了眼望着往外跑的客人,痛心且憤恨地縮在柱子後面瑟縮着。
易文看都不在倒在地上再也沒機會起來的那幾人,疾步走到最後面的一間房門前一腳踢開了房門,房中應聲響起一聲怒斥“誰!”
易文一腳跨進房門,雙目一掃,三兩步走到內間的塌前,然後她的腳步急猝地頓住。一人正從秦霜的頸項裡擡起頭來,見到有人竟然敢闖到他房裡來打擾他的好事,一股邪火頓時燒了起來,撈起一旁的酒壺對着易文砸過去,吼道:“操你孃的!給老子滾出去!”
易文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他冷笑一聲,張開五指一揮,只見那酒壺在距他一掌之遙的地方瞬間化爲片片碎片凝在空中,然後又突然如雨點般紛紛墜落地面。那人瞪圓了眼睛看着這一切,眼睛裡盛滿了驚恐,可在他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易文不知何時已經近前到了他的眼前,直到他感到無法呼吸的時候,他纔看到有一隻手正扼着他的喉嚨。
易文望着他那張眼珠突出的臉,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驀地他一振臂那人便如同一塊石頭般砸向了門外,門在他頭頂被轟然帶上。
室內一時間靜了下來,屋子裡過分旖旎的香氣讓他皺緊了眉。他幽深的目光望向牀上躺着的人,她衣裳凌亂,臉上清晰的掌印正泛着不正常的紅暈。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秦霜沉重的眼皮微微掀開,昏沉的向他這邊移來,在接觸到他目光的一瞬她有一絲恍惚,目光在他重重疊疊的臉上來回逡巡了很久,然後她陡然睜大了眼睛,眼中充滿了羞憤和屈辱。
易文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心中一股鈍痛的感覺漫漶開來,他只覺得額上青筋跳動,緩緩地走過去,秦霜看見他走過來神情慘變,慌亂地用手遮掩自己的衣服,像是在躲避一個最不願看見的人。易文看着她裸露的肩和散亂的發,脫下自己的外袍抱起秦霜將她裹好,卻發覺她的身子在止不住的顫抖。他緊抿着脣啞聲道:“別怕,沒事了。”
秦霜閉着眼,眼角滑出淚來,她縮在衣袍裡聲音沙啞道:“師父,帶我離開這裡……”
易文緊緊地抱着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懷裡,咬牙道:“好,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