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吧。
武帝說了好幾句就這樣吧,這應該便是他最後一次說這句話,也有可能是他這輩子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人便散成了一粒粒光,就在衆人的眼前,就在這幅天地異象前。
消散開來。
武帝暴斃是死,死在葉笙歌手上也是死,從這兩種死法來看,實際上選擇死在葉笙歌的手上,要更讓他容易接受一些。
但誰都不想死的。
……
……
那個巨大的旋渦漸漸消失,天地之間又變得清明起來,雲海裡的雷聲這個時候也是不見了蹤跡。
翻着一切都變了回去。
葉笙歌站在大殿前,眼睛看着的是武帝消散的地方,妖后看得是葉笙歌的背影,帝師則是看着遠處,神情恍惚。
雨夜妖君和那個老嫗眼睛裡則是有些淚花。
鸞鳥一族能夠成爲百鳥之王便已經是大幸了,從來沒有人想過,族內竟然還有一位族人能夠成爲一位妖帝。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做些什麼。
沒有人想到,那位至強的武帝,天上地下沒有一個人敢說能斬殺的武帝,就這樣死了。
而且還是死在了一個才入滄海不過幾十年來的後輩年輕妖族子弟手上。
這實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無數人腦海裡都空蕩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葉笙歌沒有動。
直到有一場血雨驟然而至。
瓢潑大雨,就這樣灑落在巨城中,雲海忽然又變成了紅色。
血色的大雨落到了這座巨城中,也落到了別的地方,更是落到了整個人間。
帝師這纔回過神來,顫顫巍巍的朝着葉笙歌跪下,然後一言不語。
很多大妖這才反應過來。
妖族的規矩,向來都是戰勝上一任妖帝的妖族的子弟便能成爲下一任妖帝。
如今葉笙歌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勝過了武帝,但畢竟是勝過了武帝,自然便能成爲這妖族的妖帝。
而且要是她真的成了妖帝,這便是整個妖土歷史上,唯一的一位女子妖帝,不管是怎麼說,這唯一的一尊女帝,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帝師跪下之後,才陸續有別的大妖跪下,他們跪在地上,有好些情緒,但不管是有什麼情緒,都是已經跪下了。
不管想什麼,最後都要跪下。
全部人都跪下之後,便只有在葉笙歌身後不遠處的妖后沒有跪下了。
妖后神情複雜,看着那女子背影,最後還是跪了下去。
鳳凰一族歷來都是百鳥之王,哪裡跪過別的鳥族,此刻是第一次。
帝師看到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這才高呼道:“老臣,恭迎陛下!”
“臣等恭迎陛下!”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這裡響起。
就在不久之前,這裡還是武帝統治下的妖土,可就是在這之後,武帝喋血,妖土改頭也換面了。
所有人都跪着,無數人都看着那個一身白裙的女子。
帝師是這個世間最清楚武帝身體問題的人之一,但是他也明白,武帝的身體有問題,也絕對不會是一般的滄海修士能夠勝過他的。
能夠在這樣狀態下的武帝手下活着,也一定是個了不得的人。
所以帝師很心甘情願的便跪了下去。
武帝不願意爲了妖族而留在人間,但是不見得這一位不願意。
妖族換一個妖帝,其實不見得會有什麼問題。
或許還更好。
只是這一位能不能攔下柳巷,十分難說而已。
畢竟太年輕。
只不過年輕也不見得便不好。
帝師和一衆大妖都看着葉笙歌,葉笙歌卻沒有轉頭。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過去。
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位女帝說話。
但是很快便有人想到某件事,那就是那個女帝將武帝斬殺之後,自己會不會出了些問題。
會不會也死了?
但這種事只不過是猜測而已。
因爲之後,那個女子轉過身,看着眼前跪着的大妖們,平靜且無趣的說道:“請起。”
聲音很小,但是所有人都聽到了。
緊接着,她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和武帝一戰,這個世間絕對沒有什麼人可以一點傷都不受。
她吐了口血,然後朝着前面走去,步伐輕浮,一點都不像是一個滄海大妖。
但是她的的確確成爲了妖族歷史上唯一的女帝。
心神微動,地面上的兩柄劍都沒入雲端。
只餘下絲縷劍氣。
……
……
李扶搖從雲端掠過,飛劍的速度十分之快,即便是之前被武帝一刀斬開,讓李扶搖受了很重的傷勢,但也不妨礙李扶搖的速度。
劍仙本來就是這個世間速度最快的修士。
可是當他快要再次臨近那座巨城的時候,便聽到了很多聲音,然後他就停在了雲端,思緒複雜。
雲端之下的那座城裡,葉笙歌真的將武帝斬殺了?
李扶搖嚥了一口口水,葉笙歌是什麼樣的人,他自然知道,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葉笙歌竟然真能殺人,而且還是殺了武帝。
要知道,那可是妖族的絕世妖帝,之前一刀斬向李扶搖的時候,李扶搖就已經明白,自己差着這位妖帝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路要走。
可是葉笙歌和他一起進入妖土,此刻竟然就能夠斬殺妖帝了?!
李扶搖苦笑不已。
站在雲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下去。
直到那兩柄劍從雲海裡出現,然後落到了他的身前。
他這才落了下去。
那廣場上現在跪着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大妖,有了葉笙歌那句話之後,有很多人都站了起來,但是沒有人往那上面走去。
她是妖帝,不需要任何人攙扶。
李扶搖落到了葉笙歌的身前,當着一衆大妖,看着那個臉色蒼白的如同一張白紙的女子。
“你是怎麼做到的?”
李扶搖如此問道。
“這件事不難,但是總的說起來,就是運氣這兩個字。”
李扶搖說道:“我覺得好像不像是一個運氣就能說明的。”
葉笙歌嗯了一聲,運氣這個詞只是說她能夠將武帝的狀態逼出來這件事,至於其他的,還有很多的東西說不清楚。
“那之後,你就是妖族的女帝了?”
李扶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葉笙歌應了一聲。
臉色有些變化。
李扶搖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便轉過身去,葉笙歌很快便爬到了李扶搖的背上。
李扶搖想了想,說道:“我覺得這樣的事情還是少做幾次,我好像覺得有些對不起她。”
這句話說得有些意思,只是葉笙歌這個時候已經閉上了眼睛,沒有聽見。
然後李扶搖看着那些大妖,沒有說話,只是踏上了某柄劍。
很快便離開了這座巨城。
看着方向,應當是朝着鸞鳥一族的那座峽谷而去。
——
人間又下了一場血雨。
這個又字,其實用的不是太準確,因爲已經有好些年沒有下血雨了。
這是這百年來,第一場血雨,從妖土而至人間。
很快便有大人物們在商討是否是自家的聖人離開了人間,但一番探查之下,發現三教聖人都還活着。
而劍仙們也沒有什麼問題。
那就該是某位大妖了。
清陽聖人落到了某座山峰上,這裡有個面容普通的中年道人早已經等了很久。
清陽聖人先是打了個稽首,然後才說道:“一切都清楚了,柳巷將自己一分爲二,已然不是之前那個絕世劍仙了。”
柳巷將自己一分爲二,之後即便還是一位劍仙,但是也算不上頂尖戰力,即便這個時候武帝還是不願意出手,劍士一脈那邊,也沒有什麼問題了。
那位面容普通的中年道人看着這場血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東西,沉默了很久,這纔開口輕聲道:“此事還須你再入一次妖土,只是既然沒有了柳巷,之後的事情,適時強硬一些,具體如何,你自己把握就是。”
清陽聖人看着這個中年道人,猶豫道:“教主,我尚有一事不明。”
其實這一次道門和儒教要聯手妖土的事情,一直都讓他很不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畢竟妖族是妖,聯合了妖族,這一旦傳出去,便是萬代罵名。
即便再想成爲山河的主宰,想來都不該這樣行事纔是。
那中年道人看了清陽聖人一眼,沒有開口說話。
清陽聖人也沒有在問,他只是在等着,想來要是那位中年道人不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他是不會離開的。
“妖族不能聯手,這種事情早已經數萬年前便定下的鐵律了,我們若是做了這樣的大逆不道的事情,自然是會被唾棄的。”
“所以妖族只能利用。”
中年道人說道:“在這個計劃裡,他們和劍士兩敗俱傷,然後就是我們出手,至於之後能造成什麼大的戰果,是將妖族重創,還是將妖族徹底滅亡,都不好說,但不管怎麼說,咱們都不會做出有違人族道義的事情來。”
和妖族聯手,只是爲了打破劍士一脈對於山河的統治地位,但是儒教和道門從來沒有想過是要將山河割地給妖族的。
那位帝師想的美好,自認爲是智謀無雙,但實際上也比不上儒教和道門的謀劃。
至少在道門和儒教對於山河的許諾上,帝師是不知道真假的。
“那位老帝師快死了,武帝一心想着離開人間,當他離開人間,這妖族無人值得我們上心,千秋大業,都在清陽道友你的肩膀上。”
中年道人三言兩語,便點透了這點事。
清陽聖人神色複雜,但很快便嚴肅道:“爲道門計,清陽死而後已。”
中年道人點點頭,這件事即便是再如何勝券在握,但是僅憑他們道門是辦不成的,還需要儒教那邊大力協助。
“像是武帝和柳巷這樣的人,除去他們自己,我真的不知道還有誰能夠算計他們?”
……
……
當某些人足夠強大的時候,這個世間便再沒有別人能夠算計他們,能夠算計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柳巷是這樣,武帝也是這樣。
劍山這些日子很平靜,柳巷和白知寒在這些日子裡,有過好幾次問劍,雖然柳巷自斬一刀,但是劍道造詣仍舊是世間第一,白知寒才入滄海,在境界上,還有劍道上,都差着柳巷很遠。
所以這些日子的問劍,對於白知寒來說,很有幫助。
而且此刻柳巷沒有了至強戰力,那麼之後要是發生了大事,便需要別的劍仙擔起來更多的擔子,白知寒一直都有着不弱於人的想法,所以他這些日子裡,異常認真。
一場問劍結束,那場血雨便突兀而至。
柳巷心有所感,心裡難免有了些淒涼之意。
白知寒收劍而立,看着柳巷的背影。
柳巷一襲青衫,站在一棵柳樹下,忽然說道:“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和武帝一戰。”
作爲世間最強大的兩個人,卻從來沒有交過手,這想來是柳巷一直念念不忘的事情。
白知寒按住青絲,看着柳巷說道:“柳劍仙人間最後一戰,便可選擇和武帝一戰,倘若那個時候沒有武帝,我也行。”
若是另外一位柳巷能夠入滄海,兩位柳巷合成一位,這便應該是最強的柳巷了,到時候若是柳巷還有在人間一戰的想法,最好的對手莫過於武帝。
當然,白知寒也想成爲那個人。
柳巷最後一戰,定然是十分壯闊的。
柳巷轉頭說道:“說不清楚的,誰知道這世間的事情,就一定跟着自己的預想而來,再說了,你的敵手,或許只能是李扶搖。”
柳巷這輩子,只對兩個後輩如此青眼有加。
一個李扶搖,一個白知寒。
白知寒想起之前在劍山見過的那個年輕人,說道:“此刻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入滄海了。”
白知寒是劍胚,也是這個世間天賦最高的劍士,但他能夠百餘年入滄海,全然是因爲有李扶搖的存在。
兩棵樹在一起才能長得高些。
這本來就是白知寒的說法。
柳巷嘆了口氣,似乎有太多遺憾,他看着這場血雨,輕聲說道:“我似乎有好些事情做錯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彌補的可能。”
白知寒沒說話。
柳巷又說道:“似乎武帝離開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