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之前,李扶搖毫不猶豫的吃下那顆聖丹,然後任由藥力修復他的靈府和奇經八脈,如今有那位劍仙在遠處盯着。
胡蕭也沒有想着要做些什麼。
也不敢做什麼。
要是葉長亭過一會兒非要和他生死相搏。
胡蕭才真有些後悔。
最好的辦法,自然還是先殺李扶搖。
之後要是葉長亭真是一位劍仙,那打不過,跑就是。
青槐沿着已經成爲廢墟的那些皇宮建築來到李扶搖身前,然後在他身前坐着,老者就站在不遠處。
李扶搖知道藥力揮發還有一段時間,便看着青槐笑了起來。
青槐問道:“你這是爲什麼呢?”
李扶搖說道:“我知道青天君其實不是那麼想你嫁給我,大概是因爲覺得我配不上你,就算是有一天我成了劍仙,也不見得能看得上我,我知道原因的。”
青槐就這樣看着他,也沒有開口問到底原因是什麼。
李扶搖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只是說了些別的,“我回過家,我告訴過我爹,說我要喜歡一條蛇妖了。”
聽着這話,青槐不由得攥緊了拳頭,這不是別的,是有些緊張了。
李扶搖繼續說道:“爹沒有說什麼,他就是問了,說是以後生孩子,是蛋還是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扶搖很正經,所以青槐就算是覺得有些好笑也沒有笑。
她放開了攥緊的拳頭,繼續聽着。
“我不是太喜歡我娘,到現在都不太喜歡,但她應該會很喜歡的。”
李扶搖看着她,認真說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領着你回趟家。”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扶搖實在是覺得有些疲倦,他喜歡了一個女子,結果全天下的人都不願意他喜歡那個女子,你說說,這放在誰身上,誰會開心?
說什麼人妖有別,談什麼兩族有仇。
李扶搖想着當初第一次見面,在白魚鎮上,實際上也沒有出什麼問題的。
青槐說道:“你要帶着我回家,爲什麼又要做這些事情呢?你不怕你死了,就沒有可能了?”
李扶搖搖頭道:“怕啊,我當然也怕,但是我想了想,我當初練劍是爲了回洛陽城報仇,後面報仇之後,再練劍,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想娶你,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覺得老祖宗和三位師叔希望我練劍,我好像真的不太清楚我練劍到底是爲了什麼。”
“後來我想清楚了,我要練劍,我肩上有責任,你看,劍山是師兄的劍山,那是老祖宗對師兄的期望,那老祖宗對我也有期望的,就比如說,我要是現在對着胡蕭出劍,老祖宗一定會罵我是個蠢貨,但老祖宗難不成不會開心的看着我遞出這一劍去?”
“我做這個,不是因爲我想做老祖宗希望我做的事情,是因爲我就想要去做這件事。”
李扶搖看着青槐,認真說道:“就像是我想娶你一樣,這不是爲了別的什麼,就是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
這突如其來的告白,讓青槐都覺得臉有點燙,遠處的老者把這些話全部都聽進了心裡,有些笑意,只是也有些怪異,現在的這些個年輕人,真是這麼不矜持了?
青槐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後就站起了身,平靜道:“等會兒活下來再說吧。”
聽着這話,老者會心一笑,看了遠處的胡蕭一眼,沒有說話。
在大戰之前嘰嘰歪歪,只怕也就是現在的年輕人才有這種想法,別的人可不會這樣。
青槐離開了這裡,走向了很遠的高樓,她不願意讓他分心,但又不忍心離他太遠,所以這個地方正好,胡蕭的傷口早已經好了,他漠然的看着李扶搖,沉默不言。
要不是有葉長亭,他哪裡會像是一個小丑一般,讓人看着他和李扶搖的決戰。
李扶搖很滿意現在自己的身體,他提着青絲,身側的兩柄劍懸停。
這既然是生死一戰,那自然什麼都不能隱藏了,唯有傾力一戰,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遠處的劍修看着李扶搖這兩劍懸停,一劍在手的畫面,有些不理解。
尤其是那些沒有去過劍山的劍修,都驚訝開口問道:“那是什麼劍道?”
這雖然是個不錯的問題,但並未有一人可以回答。
他們不是什麼劍道宗師,沒有見識過這世間萬般劍道,所以不知道是什麼。
葉長亭是劍道宗師,自然看得出來,這是走的御劍千萬柄的路數,但卻不知道源自何處,他對這個世間本來就不太瞭解,更妄論六千年前的劍仙萬尺。
所以他從之前看見過開始,就沒有說過話,他一直在看着,不明白的事情,看着便好了。
這世間的劍道萬般,不管如何,都是殊途同歸,所有的一切歸結起來,也不過是一個劍字。
葉長亭沒有多在意。
他只是在等着李扶搖的劍。
他先說了這麼些廢話,總歸該讓他看看有什麼不一樣的。
至少那些劍招,總歸會有些新的才行。
正這樣想着,片刻之後,葉長亭便有些動容了。
因爲此刻他在天地之間看到了一片肅殺。
皇城裡生出一道寂滅的劍意,從李扶搖身上開始,逐漸散發出來,很快便籠罩了開來,在這寂滅的劍意生出的同時,李扶搖動了。
他原本隔着胡蕭有數十步的距離,要是出劍,劍光至少要一息之後才能落到胡蕭身上,李扶搖覺得那樣時間太長,所以他不願意,他要早一些。
青絲劃過早已經凹凸不平的地面,帶起一陣火花,從那陣火花開始,這走過的路,就生出了火。
熊熊烈火,就這樣燒了起來。
青絲劍越過這數十步的距離,整個劍身已經變得通紅,等到這個時候,他的劍已經到了胡蕭身前,等到距離胡蕭還有一丈的時候,他舉起那柄青絲,狠狠的斬了下去。
看起來滿是烈焰的劍,似乎一劍落下便展開了空間,滾燙的劍身與空氣相碰,都嗤嗤作響。
李扶搖身後的半片天空宛如晚霞一般明亮。
胡蕭看着這一劍,殺意大作。
像是他這樣的修士,早已經透過時間,看到了接下來李扶搖的第二劍,所以他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等着那一劍落下之後,微微側身,感受着那些滾燙,胡蕭伸手去抓李扶搖的衣領。
李扶搖神色漠然,忽然之間,這一劍接下來的軌跡竟然不是斬下之後的反撩,反倒是變作刺。
李扶搖這一劍,還是想着刺向胡蕭的小腹。
那就是之前的那個傷口。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但這個事實讓胡蕭很是憤怒。
我是大妖!
堂堂的滄海修士,爲何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你身上吃虧?
隨着胡蕭的情緒發生變化,李扶搖身側的空間便開始扭曲起來,無數氣機在他身側炸開,那些氣浪,足以把他掀翻除去。
胡蕭看着李扶搖的眼神裡,滿是殺意。
殺人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只要夠強,那你便殺了就是。
但是那些氣機炸開之後,卻沒有能碰到李扶搖的身體。
因爲他身側有兩柄劍。
一左一右,就好像兩隻臂膀一般。
是的,就是兩隻臂膀,劍士們的劍,就是他們的臂膀。
劍十九和草漸青在空中不斷盤旋,斬斷那些氣機,保證李扶搖不受侵擾。
這就是御劍法門的強大之處,若是別的劍士,即便境界極高,能夠御劍對敵,能夠御劍的劍越多,便會越耗費心神,對敵之時,很容易便分神,甚至於也很消耗劍氣。
可御劍法門卻不是如此,他在體內演化靈府,相當於獨立出去,御使僞本命劍的時候,一點都不難。
胡蕭看着那兩柄不斷在空中掠過的劍,眼裡滿是冰寒的意味。
李扶搖沒有被那些氣機分神,所以他很短的時間之內,便又斬出了一劍。
這一劍起於微末。
遞出之時如同春風,讓人覺得極爲舒適。
這一劍遞出,好似萬物復甦,跟之前的寂滅意味一點都不相同。
這是一招很罕見的劍招。
葉長亭露出了讚賞的表情。
這一劍,真的很不錯。
在遠處觀戰的人們,絕對不是全部都是蠢貨,果然便有人認出了這一劍。
“是春歸?!”
那位劍修出自北地,在北地的修士裡頗有名望,雖然不不曾入過劍山,但見識也一樣很出衆,看到這一劍,竟然是直接喊了出來。
世間已經有很多劍招消失了。
但有些劍招卻是通過各式各樣的辦法傳了下來,比如這招春歸,就是他當年在某本劍譜上看到的。
威力極大。
據說這是某座劍宗的鎮宗之劍。
他當年看過這一招,也嘗試修煉過,但不知道爲什麼,不管他怎麼修行,也沒能學會。
可李扶搖怎麼會?
而且看起來還如此純熟?
要是李扶搖知道這位劍修的想法,可能就會很是感嘆了,春歸雖然精妙,但絕對不可能是難以修煉的,別的劍士沒辦法修煉,是因爲不知道這劍招對於劍氣在奇經八脈裡的流向很有要求。
這是當年師叔謝陸交給他的那幾劍裡,最怪異的一劍。
之所以是最怪異的一劍,自然就是因爲這一劍對於劍氣的流向。
以及刁鑽程度。
胡蕭即便是滄海大妖,但也有些東西他是看不透的,因爲他沒有見過,全靠推演,這一劍的走勢到底如何,他也只憑推演。
要想讓這世間的某位修士記住所有劍招,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是說那些劍招太多,記住太難,而是因爲已經有許多劍招失傳,有的只在一兩個人手裡,他們不願意讓旁人知道,你怎麼能知道?
胡蕭在這一劍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推演出來好幾種走勢,最後根據那一劍的軌跡,判斷到了最有可能的那一劍後續,判斷之後,他便要去接那一劍,但是誰知道,最後那一劍,竟然還是刺向了他的小腹。
這是今日第三次,被刺中那個部位。
哪怕他是大妖,哪怕他是滄海體魄,第三次刺向同一個地方的時候,也會很難受。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扶搖。
這一劍竟然還是在這裡。
在剛纔短暫的時間裡,他和李扶搖的心理博弈,難道是輸了?
李扶搖臉色有些蒼白,他抽出青絲,然後又起了另外的一劍。
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他彷彿在胡蕭面前炫技,炫耀他有多少劍招,有多少劍能夠讓胡蕭受傷。
這本來也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能讓一位大妖受傷,這不是成就嗎?
一位年輕人能夠做到這個,便足以說明他的強大了。
那些圍觀的修士,每一個的情緒都有不同。
妖族修士們大多是悲憤,以及不可置信,在他們看來,這怎麼可能。
這是一位大妖,怎麼可能受傷?
其他的人族修士則更多地是震驚。
在霧山開啓之前,吳山河成爲劍山掌教,那個時候的吳山河是朝暮境的劍士,又是劍山掌教,他很快便成爲了這世間最爲出名的年輕劍士,甚至被說成了可以匹敵葉笙歌的人物。
這個時候人們再提起李扶搖的時候,也沒有之前那樣覺得了不起了。
他們往往會說,不如吳山河遠矣。
但是在今日之後,只要李扶搖還活着,這還有誰,敢說李扶搖不如吳山河?
他們本來就是師兄弟,卻逐漸被人拿來比較。
李扶搖一路走來,在妖土也好,在某處也好,聲名日盛,最開始早已經被說成什麼劍士最後的曙光,可吳山河一朝成爲劍山掌教,便已經讓李扶搖的光芒暗了下去,這就是爭。
誰也不知道李扶搖要用什麼辦法再爭回來。
直到現在,他的劍落到了胡蕭身上。
他踩着胡蕭站了起來。
劍山掌教是山河裡最重要的劍士。
有無數光彩。
但想來那些光彩都是掌教那個位子帶來的。
李扶搖不要。
他自己就是光彩本身。
葉長亭看着這個年輕人幾次幾乎算是搏命的嘗試,眼裡有些笑意,這本該是他出劍的光彩,怎麼就到了這個年輕人身上?
不過,也很是不錯了。
李扶搖嘛,總歸是那個不存在這本書上,也不存在那本書上的人。
……
……
霧山外,天色已經清明。
北海里有些魚兒跳出水面,似乎是在打量着那船頭上的垂釣者。
有三個男人並肩而立,負手而立。
他們看着海面。
朝青秋朝風塵和青天君。
海面平靜如鏡,本來沒有什麼好看的,但既然能讓三位這麼認真,自然不是普通的海面。
原來這海面上,正在映照霧山裡發生的事情。
正在映照李扶搖一劍落到了胡蕭身上。
朝青秋看着那一劍,感嘆道:“這一劍,我也不會。”
朝青秋是這世間唯一的劍仙,會的劍招很多,但他不是完人,自然也有很多劍招不會。
這不是什麼讓人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朝風塵卻是說道:“是春歸,那座劍宗覆滅在三千年前,劍招失傳了,只是在《劍道秘聞》裡記載,四千年前,曾有那座劍宗的宗主去過劍山,和謝氏一族論劍,結果不知,但是最後那位宗主卻是會了一招謝氏的不傳之劍,這應當就是換劍了。”
“所以謝氏一族是最後會這一劍的。”
“李扶搖在劍山腳下跟着謝陸學劍,李扶搖的師父是陳嵊,陳嵊當初負了謝陸,要是謝陸對陳嵊恨之入骨,李扶搖就有苦頭吃,但要是謝陸還喜歡着陳嵊,愛屋及烏,他便能學到很多。”
朝風塵說這麼多,就是爲了闡述清楚這一劍爲何會重現世間。
朝青秋自己都聽得有些懵,更不說青天君了。
這位妖土大妖負手於後,看着李扶搖近乎愚蠢的嘗試。
“他要是以爲自己能夠斬殺胡蕭的話,無疑就是這天底下最大蠢貨。”
不知道爲什麼,青天君對於李扶搖的嘗試,很是不高興。
朝青秋微微挑眉,“你這麼說,是覺得他太蠢了?”
青天君皺眉道:“怎麼了,他難不成不蠢?”
朝青秋沒有再說話。
朝風塵說道:“這纔是少年人應當有的激情,你仔細想想,他纔不過三十來歲,在漫長的修行生涯裡,還只是開始,之前很多時候他都表現的很是成熟,讓我們忘了他就是個年輕人,他有朝氣,他願意去嘗試,真的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說着這話,朝風塵也滿是感慨。
誰都有年輕過,但他沒有。
朝青秋是有的。
“你不覺得他這一劍,就是爲你出的。或者說是出給你看的?”
朝青秋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緣由。
青天君也很快想通了。
“用生命去做無謂的嘗試,這本來就是最愚蠢的事情。”
朝青秋看着青天君,忽然說道:“我想着吃羊肉了。”
這是沒頭沒腦的話,他是一個劍仙,總該不能一直爲李扶搖說些好話纔是。
朝風塵沒有這麼多想法,他看着青天君說道:“他只要能活下來,便證明了一件事,這個世間要是還有年輕人能讓你把閨女託付出去的話,他就是那個最適合的人。”
“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讓你知道,他是那個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