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兄弟壯志
一夜豪雨直到天明再歇了下來,天空中的雲絮仿是被人擠幹了積水,顯得特別的清澈,鮮嫩的枝葉帶着點點雨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如此明快清新的早上,帶給人一種久違了的爽朗。
騎馬來到下個鎮子的時候已經是午後時分,大雨將道路早泡成了泥窪地,獨孤如願和楊忠相視一笑,竟跳下馬去,將靴子脫下掛在了肩膀之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去……
好不容易來到溪河邊,兩人這才意猶未盡的洗去了腳上的泥垢,楊忠向獨孤投去一眼,嘀咕道:“昨晚到現在水米未進,現在又錯過了飯點,酒家都封竈了,大哥,難不成我們都要餓到晚飯?”
獨孤如願苦笑一聲,隨即掏出乾糧:“我這還有兩個饅頭,要不你先墊着?”
楊忠瞧瞧饅頭,臉一沉,隨手一擺:“這個我都吃膩了,想到哪喝人血的妖女,胃裡就翻騰的厲害,怎麼也要弄口酒壓壓驚才行啊!”
“行!”獨孤如願將饅頭收好,擡頭就向楊忠直言道:“你也別諸多借口,酒癮來了就直說,讓你喝一點也是無妨的!”
楊忠聽了尷尬一笑,被揭破了心事,只能訕笑着說:“那咱們往前走走,這偌大的鎮子總有吃酒的地方!”
獨孤如願也不多說,兩人從馬上解下兵器便先行一步,踏着水洗過一般的街道往鎮子裡走去……
世道不好,沿街的商鋪大都沒什麼生意,冷冷清清地沒有人氣,楊忠一心想找吃喝,兩條長腿邁得跟流星一般,兩人轉過兩個街口,便聽得前頭人聲鼎沸,鑼喧鼓響,一番熱鬧的景象映入眼底!
楊忠見了大喜,扯着獨孤如願就往熱鬧處尋去,赫然是一座恢宏的酒樓!樓前大街上被圍的水泄不通,少說也有兩三百人聚集於此,人人都踮着腳尖朝內圈望去,大家你推我擠着往裡鑽,也不知要看什麼稀罕光景。
楊忠急着要進店吃酒,當下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一雙大手排開身前的人羣往裡走,那些被他拎開的人本來還想怒罵,一看身後竟是鐵塔一般的壯漢,立刻縮回了脖頸,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獨孤如願笑笑,也就跟着楊忠輕輕鬆鬆的來到了酒樓下。
才立住腳,一股腥臊之氣便傳了過來,獨孤如願眉頭一皺,心裡仿是想起了什麼,立刻推開擋住他的楊忠,定眼一瞧,沒有想到,在他面前擺着的是一個大大的鐵籠,而籠內關着的是一隻吊睛白額大虎,正低低地發出咆哮,一雙血紅的眼睛兇狠地盯着周圍的人羣,不安地在籠子裡轉來轉去,時不時地豎起身子扒着鐵欄杆發出一陣陣嘶吼……
獨孤如願來到近前,那老虎仿是能通人性,居然變得溫順了起來,獨孤如願蹲下身子再仔細一看,果然那肥大的虎腹之下有道淺淺的傷痕,因爲是新傷初愈,那處的毛色比其他地方淡了許多,心裡這才肯定下來,這老虎便是蝶戀豢養的弩耳。
正要想着法子救它一命的時候,酒樓門口的兩個小廝突然將手中銅鑼敲得當當作響,圍觀的人羣也逐漸安靜了下來,這時,酒店裡走出了一位衣着氣派的老者。
“各位鄉民,這個月來多次襲擊本鎮人畜的惡虎,今日終於被生擒了。大家從今往後又可以安心出入了,這一切都要謝謝爲我們捉到惡虎的壯士,下面就讓我們有請打虎英雄爲大家講幾句話!”
衆人一聽,熱烈鼓起掌來,一陣激昂的鼓聲過後,酒家內便走出了一名青年男子。來人一身秀麗的錦袍,腰桿挺拔、丰神俊朗,眉眼裡依稀還透露着少年的稚嫩之氣,顧盼間多有得色,顯出一股自信之氣。
男子一出現,人羣中的少女、婦人都將手中的香羅錦帕紛紛向他丟去,雖然此地是中原地帶,但受異族的影響,女子都比較外向,大家叫喊着要嫁給他,到讓他有幾分不適。
他疾走了幾步,足尖一點,整個人突然騰空而起,隨即一個漂亮的翻身,便穩穩當當地落在了鐵籠之上,對着滿街的鄉民抱拳作揖。動作瀟灑自然,引得圍觀人羣再次爆出潮水般的喝彩,少女們更是瘋狂,若非籠子裡關着老虎不敢過分接近,只怕是早已經要撲上前去了。
等衆人漸漸平息,男子這才朗聲開口道:“在下乃大魏步兵校尉宇文泰(步兵校尉,正六品官職,統領步兵八百人),奉上令行事路經貴地,恰逢惡虎傷人,與其激鬥半響後趁其力竭纔將其生擒,衆位鄉民謬讚,不僅送我華服,還贈我金銀,宇文泰受之有愧,還請各位鄉親父老收回這些!”
說着便將兩錠黃澄澄的金子從懷中摸出放在了鐵籠之上,又將身上的錦袍脫了下來,露出了裡面玄色的勁裝,只見那勁裝上多有撕裂之處,顯然是與老虎搏鬥時留下…衆人見他如此,交口稱讚,直誇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磊落漢子!
此時的獨孤如願看着鐵籠上的男子,嘴角帶笑,眼中更是多了幾分暖意,面前的男子正是宇文泰無疑!當年那個跟着自己跑前跑後的小子,如今早已經長成了昂藏男子,行爲舉止頗爲得體,當真應了那句老話,士別三日,另當刮目相看。
“黑泰!”(宇文泰,字黑泰。)獨孤如願忍不住叫出聲來,低沉的聲音一出,人也邁開步子走上前去。
宇文泰一聽,渾身一震,驀然轉身,那張熟悉的面容微笑着映入他的眼簾,當下忘記了自己正擺出的英雄架勢,一個縱跳竟然躍入了獨孤如願的懷裡,像個害羞的少年,開心大喊道:“大哥,真的是你!我沒有做夢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獨孤如願瞧他還是往日作風,故意嘲弄道:“打虎英雄怎麼還像個毛頭孩子?當真不怕被人笑話?”
宇文泰聽他一說,俊秀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似女子般靦腆的笑容來,四下望望後,也不再顧及別人的目光,搭着獨孤如願的肩膀:“大哥,咱們進去說話,這幾年你東征西討,我可想你了!”
獨孤如願也沒有猶豫,伸手拉過一旁還搞不清狀況的楊忠,向宇文泰開口道:“黑泰,這位是我的兄弟——楊忠,年紀應該和你一般大!”
楊忠立刻抱拳施禮,宇文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打量一番,也不客氣,伸手握住楊忠右手,兩人盡然暗暗角力起來。只聽得骨節咯咯作響,卻誰也奈何不了誰,片刻後,都大笑出聲,互相欣賞地看了一眼,一起步入了酒樓。
樓內早就擺起了豐盛的酒席,飢腸轆轆的楊忠立刻眼放精光,宇文泰大笑着拉他入席,菜過五味、酒過三巡之後,衆人才有了說話的衝動。
獨孤如願放下筷子,擡頭輕聲道:“剛纔聽黑泰你說奉命行事,不知這是要去哪裡?”
宇文泰從小視獨孤如願爲兄長,自然也不隱瞞他,爽快的回答道:“弟弟我現在是雍州刺史、驃騎大將軍了,封清水郡公賀拔嶽手下的步兵校尉,這次奉命前往長安與他匯合的,準備收復三秦要地。”
“賀拔嶽?我與他大哥賀拔勝素有交情,常聽人說賀拔嶽此人一向愛才,對部下也是極好的,想不到弟弟你居然能夠追隨賀拔嶽平定三秦,機不可失!弟弟你這次可是要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好好表現,盼望你早日能夠出人頭地!”
聽了獨孤如願的話,宇文泰滿臉興奮之色:“賀拔嶽大將軍與我爹是故交,我其實也不願跟着他的,得知哥哥你被新任皇上任命爲新野鎮將,現如今也正是用人之際吧?不如就讓弟弟跟着大哥一起去荊州赴任,這樣你我又能並肩作戰了!”
一旁的楊忠聽到此話,也不顧自己嘴巴正含着一支雞腿,擡頭含混不清道:“想不到宇文兄弟也有此意,我一開始就覺得你小子很對胃口,正要邀請你與我一起爲大哥效力,想不到你自己倒先提出來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來,乾一杯!以後咱們也是並肩作戰的好兄弟了!”
獨孤如願聽了,並不認可,直言道:“荊州地處樑、魏兩國交界之處,新野更是兵家必爭之地,能否守住都是個大問題,更不用說建功立業了!相反弟弟去的三秦之地只是被一些流民叛將所盤踞,只要弟弟你能夠小心處事,跟着賀拔嶽將軍一定能立下赫赫戰功,以我之見,弟弟還是應該依照你父親的安排,到長安去!”
“哥哥,泰不入長安!”宇文泰好不容易見到獨孤如願,當真是鐵了心了,不情願地說到。
他此言一出,獨孤如願聞言巨震,“泰不入長安”,泰、長安,長安泰!莫非先前在破廟內看見的羊皮紙上所寫的“長安泰、洛陽歡,均分北魏,天下爲三”,就是指的宇文泰?想到此處,當下臉色一沉:“你必須去長安,男子漢大丈夫,功業爲先!”
宇文泰被他突然發力的話震的一愣,思慮片刻後猛然起身,將手中酒杯擲於地上,大聲說道:“哥哥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立身處世,怎麼可以言而無信?我既然答應大將軍,就一定要去長安,還要全力助他平定三秦,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大哥你就瞧好吧!”
“說得好!”
獨孤如願和楊忠也站了起來,同樣將酒杯砸得粉碎,三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誰也想不到正是這三人,奠定了兩個王朝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