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司馬芊芊
又是一夜,天空中悶雷陣陣,彷彿有駕巨大的馬車在陰沉的雲上翻來覆去地奔馳,聽得人是煩躁不安。
“唉,又到驚蟄了!”一聲略帶悲涼的嘆息從紅羅帳裡傳出,白藕一般的玉臂掀起帳沿,隨意地掛在鏤花的金色帳鉤之上。
牀榻之上的女子撩過窗前袍架上的輕紗攏在身上,遮住了讓世上男人都血脈噴張的傲人身段,推開了臨街的軒窗,任那淅淅瀝瀝的春雨打在了自己的身體之上。
臉上的紅痕尚未消退,象牙一樣潔白的身上殘留着不少的淤青與勒痕。前夜的那個客人完全不解風情,只知道一味的征伐,不知輕重地肆意拍打,弄得她司馬芊芊足足躺到了昨日晌午才能下牀。
作爲大國手司馬欽弈的女兒,兩年前司馬芊芊不僅繼承了其父一身的醫術,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藥,玉潔冰清,美得讓人不忍攀折,是所有洛陽顯貴家族的公子競相追逐的對象。
可是因爲司馬欽弈得罪了爾朱榮,司馬一家便遭了劫難,司馬芊芊更是流落到被充作官妓,雖然比之當年更加美豔,但卻成了人人可以肆意攀折的殘花敗柳。
兩年前的那一碗摻了藥的雞湯讓司馬芊芊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這兩年來拜倒在她羣下的男子不計其數,但卻沒有人能帶她走。不是那些男人不想,而是因爲她司馬芊芊是一個不能贖身的官妓,除非是官家允許或者是她年老色衰,否則就只能日復一日的接客。
皮鞭和飢餓讓司馬芊芊懂得了如何去迎逢男人,每天晚上來這天香閣捧她場的男人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她知道如何能讓這些男人如癡如醉,乖乖地掏出身上的金銀。只有這樣,那些老鴇龜奴才不會剋扣自己的用度,心甘情願地伺候自己。司馬芊芊也曾想過逃跑,也曾想過讓那些在她身上肆意妄爲的男子帶她私奔,可是在被抓了一次又一次,被騙了一次又一次之後,她認命了。
若非那些與司馬芊芊一道在這天香閣中受苦的女子得了各種疾病需要她時不時的出手相助,她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大國手司馬欽弈的女兒。整日周旋於各種男人之間,她早就成了喜怒不形於色,時刻笑臉迎人的許昌第一花魁!
今日這一場春雨,又喚起了司馬芊芊藏在心底的回憶:那些王孫公子個個鮮衣怒馬,彬彬有禮地帶着自己去郊外踏春賞青,在煙雨裡吟詩作賦、爭相邀寵,這樣的日子也只能存在於夢中了。
凌晨的街上冷冷清清,熙熙路人形色匆匆。司馬芊芊的眼神落在了一名男子的身上,他長身如玉,面容有如神鬼雕琢而成,棱角分明、俊逸非凡,眉眼間那化不開的愁思可以讓世間所有的女子都爲他哀傷,就連司馬芊芊這慣於酒色的女人也不例外,心頭竟然暗暗地有幾分隱痛。
那男子自然是獨孤如願,來到許昌兩日,尋遍了每一條街巷都沒有發現聖女的蹤跡。蝶戀體內的光明丹再也無法壓制,驚蟄的悶雷不僅喚醒了那些藏在地下的蟲兒,更像是喚醒了她體內的寒蟲,此刻她渾身透着寒氣,早就痛昏了過去。獨孤如願抱着她茫然地走在雨中,不甘心卻又無能爲力……
司馬芊芊凝視着獨孤如願,冷冷地笑了一聲,無非又是一場生離死別的悲劇而已。那女子通體凝着白霜,在她看來就是中了寒毒無疑。醫家講究望聞問切,首先便是要學會觀望,司馬芊芊醫術無雙,自然深諳此道,一眼便知蝶戀熬不到午時便會殞命。獨孤如願再哀傷,在司馬芊芊的眼裡也不過是個路人,她早就嚐盡了人情冷暖,不會爲了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耗費自己的體力冒險救人。
獨孤如願抱着蝶戀一步步走過長街,感覺着蝶戀越來越微弱的脈搏,從未有過的無力感佔據了他的全身。每一步都彷彿重逾千斤,每一口呼吸都壓得他胸肺間如刀割針刺一般疼痛。終於,獨孤如願再也忍不住雙膝着地,對着天空怒吼宣泄……
就在這一瞬間,司馬芊芊的眼神亮了,不是因爲獨孤如願的面容,而是因爲獨孤如願跪倒時腰間滑落的那塊腰牌——御賜的郡守腰牌。司馬芊芊也曾富貴,那些官家的物品可謂耳熟能詳,這腰牌的分量多重,她自然是一清二楚,也就是在這個瞬間,她做出了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救治那中毒的女子,以求一個從這勾欄中脫身的機會。
兩年來苦等的機會終於來臨,司馬芊芊心中從未如此激動,但她早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淡淡地扯過披肩遮住身體後便匆匆下樓。出現在了獨孤如願的身邊時,她仿若路人一般用一把紙傘爲他和蝶戀擋住了雨絲。
獨孤如願冷冷地看了這衣衫暴露、身體重要部位若隱若現的美豔女子一眼,又低下了頭。司馬芊芊絲毫不以爲忤,蹲下身子緩緩地說道:“這位姑娘中了厲害的寒毒命在旦夕,難道公子不想救她嗎?”
獨孤如願沒有擡頭,聲音冷漠如冰:“她剩下不到半個時辰,尋不到解藥,如何能救?”
司馬芊芊掩嘴輕笑:“公子真是迂腐,尋不到解藥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我看你對這女子也不過如此,否則怎麼會眼睜睜看她香消玉殞,卻不知救星就在眼前!”
獨孤如願猛然擡頭,俊眸中全是希冀之色,但和司馬芊芊對視一眼,見她輕佻的模樣,隨即失望,冷冷的回道:“你會醫術?你可要明白,若是有半點敷衍,恐怕姑娘也會有性命之憂!”
司馬芊芊也未曾介意,冷哼一聲:“都是以貌取人的呆子,這姑娘也快撐不住了!你不相信我、不讓我試試,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好吧,你若想摟着一具屍體,你就繼續跪在這裡,若你還想救她,便跟我走。”說罷,司馬芊芊也不理獨孤如願,徑直轉身走回了天香閣。
獨孤如願看着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妓院之中,臉上猶豫之色更甚,但只是頓了片刻,他便猛地奮起起身,抱着蝶戀跟着司馬芊芊進了天香閣,只要有一絲希望,他也絕不會看着蝶戀香消玉殞。
司馬芊芊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嘴角露出了一絲淺笑,自言自語道:“這天下,還沒有我搞不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