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棄這時已經走入了陸玉嫣的繡樓,取下插在腰間的一柄浸過油的火把,用火摺子點燃,然後掏出了身上所攜的匕首,火光閃爍之中,卻見裡面諸般物具皆無零亂之感,只是全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垢。
到了二樓的主房,就應該是陸玉嫣的臥室了,任天棄只輕輕一推,那門就“嘠嘰”一聲開了。
走進屋去,卻見屋內的擺設極是幽雅,東牆邊擺着一臺古琴,窗下有案桌一張,上面文房四寶俱全,北邊則是一張繡榻,芙蓉帳深深垂着,瞧不清裡面的物具,而整個房子內盆景,書畫更是不計其數,可見這位陸小姐的確是位斯文多才的姑娘。
任天棄用火把仔細照過去,用手在一根靠椅上一摸,頓時駭然大驚,原來這屋子竟與樓下不同,不僅歷歷如舊,而且還一塵不染,竟像每天都有人住過一般。
儘管他去過冥界,但遇到如此怪異之事還是有些頭皮發麻,想到也許是有不信邪的流浪漢偷偷溜到這陸小姐的閨房裡安了家,便壯着膽子走到那垂下的芙蓉帳邊,猛的一把掀開,然後跳到一邊,免得牀上真藏着什麼人冷不防的給自己一刀捅來。
就在這一掀一跳之間,任天棄已瞧清了繡榻之上的情景,但見軟枕紅衾,那裡有什麼人。
他這時走了過去,剛近那繡榻,就聞見了一種清香,竟似那種少女才能發出的芬芳,心中是又驚又奇,便在那繡榻上仔細摸索起來,想要找到新近有人居住過的痕跡,就在這時,忽然一陣冷風吹過,他手中的火把竟然熄滅了。
任天棄開始還以爲只是遇巧,便用火摺子點燃,可一靠近那繡榻,又有冷風拂來,將火弄熄。
任天棄還不死心,又一連點了兩次,但每次都是如此。
他此時已隱隱猜到了幾分,眼珠子一動,忽然自言自語道:“哈哈,沒有光算了,這陸小姐的牀可香得緊,我不如到她牀上去躺一躺,也能感受感受她身上的味道。”
說着就當真一躍躺在了牀上,果然是香軟無比。
就在這時,就感覺有人推了推,任天棄頓時滾落在地,剛一爬起,就見到一個白影,披頭散髮,兩眼血紅,伸出長長的舌頭,作勢要向他掐來。
任天棄哈哈大笑,不僅不害怕,反而將手中的匕首重新插在了腰間,道:“這樣子的鬼我可見過,沒什麼可怕的,不如你換一個駭人一點的樣子。”
那白影果然聽話,身子一幌,頓時變成了一個無頭鬼來,一邊伸着手,一邊厲叫着道:“我死得好慘啊,還我命來,還我命來。”眼瞧着就逼近了任天棄。
任天棄搖着頭道:“陸小姐,我知道你一定死得很冤枉,但你明明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就是做了鬼,也差不到那裡去。還不快快現身,我還有話問你。”
那白影並不答話,任天棄只覺一股吸力讓自己離地面起,竟移到了門邊才放下,那厲叫聲又道:“你還不走,難道要下來陪我。”
任天棄臉皮倒也真厚,哈哈大笑道:“陸小姐,聽說你長得很漂亮,要是讓我這個醜八怪下去陪你,你可不是吃大虧了麼。”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了牛頭給自己的那塊黑色令牌來,照着他教自己的,咬破手指,在上面塗了一滴鮮血,念道:“冥界雙使,牛頭奪命,馬面索魂,敕。”
說也玄奧,就在他這咒語念動不久,只覺得刺骨的冷風撲面而來,屋子裡忽然現出兩個身影,正是闊別不久的牛頭馬面兩位兄弟。
那牛頭馬面二鬼可也不傻,自從認了任天棄當大哥送他還魂之後,就在地府多方面打聽他的前世來歷,然而整個地府竟毫無記載,兩人聯想起連王倪如此身份尊貴的上仙也肯爲他到閻羅王那裡說情,這人弄不好就是什麼大羅金仙被貶下凡的轉世之人,他自己還未必知道,這層關係可是先搭着,日後定然少不了好處。
馬面最是機靈,見到任天棄,便道:“大哥,你招喚咱們出來有什麼要緊事麼?”
任天棄一聽馬面叫自己大哥,就知道他們還要賣當日結義的帳,一指那白影道:“有個女鬼,我想問她一些事,可她又偏偏不聽話,只好請你們出來了,瞧瞧能不能擺平。”
而那白影一見到牛頭馬面就已經跪下了,聽着任天棄的話,連忙道:“不不,我對這位公子毫無惡意,只是想讓他離開這裡,實在不知他是兩位尊使的熟識,得罪之處,還請公子與兩位尊使恕罪。”
任天棄聽她此時說話嬌如黃鶯,又軟又糥,甚是好聽,便道:“你擡起頭來,讓我瞧瞧。”
那白影聞言,但緩緩的擡起了頭,任天棄走近了些,藉着穿窗而入的月光一瞧,只見這女鬼柳眉杏臉,櫻桃小口,愁眉嬌蹙,淡若冬山,雅態幽閉,光凝秋水,當真是個美貌無比的姑娘,便道:“你就是那陸玉嫣。”
那女鬼連忙點頭道:“回大人,賤妾就是含冤之魂陸玉嫣。”
任天棄早就猜到了,又道:“你是怎麼死的?”
陸玉嫣道:“回大人,賤妾實死於家兄陸冠傑之手,因在地府投訴無門,才成了遊魂野鬼,徘徊於陰陽兩界,不想得罪了大人,還望恕罪。”
他這話一出,任天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萬萬沒想到那外表俊俏的陸冠傑竟是個人面獸心之輩,連自己的親妹子都要害死。“
連忙道:“這是怎麼回事,還有那些道士和尚又爲什麼到這裡就會失蹤?”
陸玉嫣道:“是,這兩件事其實都有關係。”
任天棄是個急性子,心中充滿好奇,促道:“那你快說,快說。不過不要賤妾賤妾的,你那裡賤了,我瞧挺高貴的。”
那陸玉嫣又一躬身,臉帶悲傷的道:“是,這事還要從賤……我的父母說起,他們雖然都亡故得早,但見到家兄愛慕虛榮,不思上進,已留下了遺命,我陸府中的所有財物都可以歸他支配,但這陸府大宅卻已指定是我的嫁妝,日後招郎入贅,以長子爲陸姓,教以學業,重振我家的聲威……”
任天棄聽到這裡,不停的點頭道:“你父母倒是有先見之明,那個陸冠傑,的確不是個東西。”
陸玉嫣又道:“家兄自父母仙駕之後,就開始揮霍無度,家中財物已所剩無幾,就開始打起了老宅的主意,多次讓我把宅子賣了,換一筆銀子,然後找一個小宅子安生,這陸府是我家祖傳之宅,父母臨終前又有遺命,我怎肯答應,家兄見我死死不肯,地契給我藏着,只好作罷……”
任天棄搖搖頭道:“你那位家兄沒銀子用,那出去不是很沒面子麼,只怕要狗急跳牆。
陸玉嫣點點頭道:“不錯,家兄也勸我不成,便生出一計,拿了我的畫像去找本州刺史,說是讓我滿了十六歲就進宮選秀。……”
任天棄道:“哈,這個叫調虎離山,是不是?”
陸玉嫣聽他成語用得不是很準確,但意思卻接近,又點頭道:“家兄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我進宮能夠做得妃嬪,他自然就成了國舅爺,立時就可以平步青雲,而我要是隻當了宮女,他也可以霸佔陸府,爲所欲爲。我知道他的心思,便寧死不願進宮,家兄也惱怒了,還打了我一頓。”
任天棄想到這個美貌溫柔的姑娘被陸冠傑毒打的情形,頓時心潮澎湃,火氣不打一處來,衝口就罵道:“狗肏出來的陸冠傑,心腸倒黑得緊啊。”
剛一出口,瞧見陸玉嫣的臉上有異色,忽然想到他們是親兄妹,這話可傷及了她的父母,連忙道:“哎呀,對不住,我可不是有心的,你繼續說,繼續說。”
陸玉嫣此時已知道眼前這少年是市井中人,並沒什麼學問,自然也沒往心頭去,又道:“但家兄真正對我下毒手卻在一年前,有一天忽然有個道士到了咱們陸府,對家兄說他夜觀天象,見到咱們後花園這裡有寶氣直衝雲霄,讓家兄與他聯手掘寶,之後各有好處。家兄不知怎的,就信了他的話,就和他一道封閉了後花園,趕走了所有的下人,在各處挖掘,我多次勸阻,他都不聽。”
她頓了頓,臉上又露出悲哀之色,道:“直到有一天,家兄忽然叫我到一個地方去,我跟着他走了很久,纔到了後花園一處非常偏僻的地方,見到了一個新挖的土坑,坑裡面立着一個黑色的石碑,這時家兄才告訴我,寶物就在這石碑之下,但被人施了仙法,下面的泥土竟堅硬如鐵,只有用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少女鮮血才能打開它,而那道士說,我就是這個人,還說這寶物有些機緣,該當出世。我聽着不對,轉身就想跑,但被家兄抓住,掏出匕首,先逼我說出藏地契的地方,我當然不會告訴他,他就惱羞成怒,一刀插在了我的胸口上,我就倒在地上了。”
任天棄可是有死過的經驗,道:“那你靈魂出竅,也應該知道當時的情形啊。”一眼望見牛頭馬面正在聆聽,又道:“還有你們,當時也在場吧。”
這時牛頭馬面都搖起頭來,牛頭道:“大哥,若非是特殊之輩,咱們和黑白無常是不會親自去拘魂的,他們都自行會到冥府報道轉世,而陸姑娘遲遲不願投生,到枉死城面見地藏王菩薩也要秦廣王爺的批文,因此她只有遊蕩陰陽兩界做孤魂野鬼了。”
任天棄是見過那地藏王菩薩在枉死城裡只顧唸經,不聞不問的樣子的,哼了一聲道:“那陸冠傑如此惡毒,難道還能留他在世上麼?”
牛頭道:“世上惡毒之輩,又何止陸冠傑一人,冥府豈能個個理得,只要他壽年未到,按照天規冥律,那是不能隨便拘魂的,只有等他油盡燈枯之後,到了地府再按罪論罰。”
任天棄道:“這是什麼天規冥律,這樣的壞人留在世上只會害更多的好人,難道他活一百歲,就可以讓他做一百年的壞事,那麼他害了一千一萬個好人,他就是受了罰,又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
馬面見到任天棄頗是激憤,連忙道:“大哥息怒,這些規矩是早就定下的,萬萬不能更改,就中若有不妥之處,你看開些就是,何必這麼認真。這人一認真起來,看不慣的東西就多了。”
任天棄氣是氣,也知道胳膊扭不過大腿,當下不去再想這些規矩,只道:“陸小姐,那後來的事你瞧見了麼?”
陸玉嫣點了點頭,臉上忽然露出驚駭恐懼之色,道:“瞧見了,我看到那道士忽然很可怕的狂笑起來,說這寶物該他獨有,家兄見着也不對,便要逃走,卻被那道士施了個咒語,動彈不得。那道士定住了他,暫時也不去管,用一張符紙沾着我的血,然後貼在了那石碑上的怪字上,那個石碑就忽然就不見了,只露出了一個黑深深的洞,那個道士笑着跑了過去,但剛到洞口,一下子就被那個黑洞吸了進去,從此再也沒有出來,而家兄過了一天一夜身子才能動彈,不敢靠近那黑洞,駭得連滾帶爬的逃了出來。”
任天棄道:“那你的屍體啦,難道就放在那裡,你自己不是會用力麼,有沒有移動?”
陸玉嫣搖頭道:“那時我才靈魂出竅,根本就不能移動任何物體。”
任天棄有些黯然道:“那不是有些腐……不對勁兒了。”想到這麼美貌的姑娘屍體變得腐爛不堪,真是不願想像。
陸玉嫣又道:“那個地方很奇怪,不僅沒有任何鼠蟻靠近,而且我的身……身子也沒有一點兒改變,直到現在也和纔出事一模一樣,而且後來又不停的有拿着禪杖和寶劍的和尚道士趕到那裡,只要稍一走近,便會被吸入黑洞,我現在雖然有了力氣,但只敢遠遠的瞧着那裡,根本不敢近去。”
任天棄想起一事,不由道:“不是說官府到這後花園搜過好幾次麼,難道沒發現那裡?”
陸玉嫣道:“那是一個很隱密的山洞,如果不是那個道士,就連我們陸家的人都不知道這個地方,而且祖輩們記載我陸府事蹟的書典裡也從未提過,一定非常古老,也不知那個道士是從那裡知道的。”
任天棄是越聽越神秘,越聽越有興趣,見到牛頭和馬面也站在屋裡聆聽着,心想有這兩個萬事通在,還有什麼解不開的迷,當下轉過身道:“二弟、三弟,這個黑洞是怎麼回事,不要告訴我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路吧。”
牛頭與馬面對望了一眼,由馬面將任天棄拉到一邊悄聲道:“大哥,不瞞你說,陸府這黑洞的事我們冥府早就知道了,派了好幾名鬼將去探看究竟,都一樣的失了蹤,閻羅王奏上了天庭,聽說玉帝派的幾名上仙也一般的被吸了進去,連觀照四方各界的昊天鏡也照不到他們的下落,這個黑洞竟不在神凡鬼三界之中,實是厲害無比,你還是少問爲妙。”
任天棄聽到這個世上居然還有玉皇大帝都管不到,鬼神統統害怕的地方,忽然涌動了一種強烈的渴望,好想去瞧上一瞧,嘴上卻道:“好吧,不問就不問,三弟,我託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辦成?”
馬面連忙道:“大哥有事儘管吩咐就是?”任天棄自然知道這兩名鬼官對自己尊敬是有所目的,但這個大哥是能當多久當多久了,當下也不客氣道:“你們在冥間出入方便,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親生父母的下落,還有,這個人的下落你們也打聽一下。”說着就將武瓊兒交給自己那張紙拿出來遞到了馬面的毛手中。
馬面心想這小子還不知道自己可能是仙人轉世,也不點穿,只道:“好吧,我盡力而爲,不過你知道,我和牛頭如今在冥界混得也不十分如意,也沒有十成的把握的。”
任天棄正在點頭,卻聽見牛頭道:“大哥,我和馬面不能在外面呆久了,你自己保重。”
剛一說完,冷風又起,身形便不見了,當下馬面也消失在屋中。
任天棄不由罵道:“媽拉個巴子,這個牛頭,做事果然莽撞,話沒說兩句就跑了。”
他一邊罵着,一邊轉身去瞧那陸玉嫣,卻見她仍然跪着,便道:“陸小姐,你快起來說話。”
陸玉嫣道:“大人在上問話,我豈敢失禮。”
任天棄笑着道:“嗨,我算什麼大人,我只是一個沒爹沒孃的野孩子,快起來,快起來。”
陸玉嫣聽他迭聲催促,這纔敢起,嬌怯怯的道:“我聽見兩位尊使剛纔也叫你做大哥,你自然很了不起啦。”
任天棄聽陸玉嫣說話極是溫柔,又覺得她死得可憐,好感大起,有心和她交個朋友,哈哈大笑道:“什麼大哥,我和他們是這個……這個酒肉朋友,當不得真的。”
他說到這裡,又道:“陸小姐,你放心,你的冤屈閻羅王不理,我任天棄會給你作主的,準饒不了你那個沒心肝的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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