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莫這傢伙兒,這會兒還不忘想着少花錢多辦事兒。他先前在比洛城東,被一個兌換歐元的老闆訛了一筆,此時還心有餘悸,不願給眼前這個店主看出些什麼,免得對方又要乘人之危,坐地起價再敲我們一筆運費。而我最擔心的是,店主會不會懼怕那幾個尾隨我們的傢伙,不願意幫助我們。
“杜莫!”我低聲而嚴厲地催促了一聲,杜莫忙滿臉堆笑,往店堂裡面走了幾步,對店主揮揮手,示意他進來說話。店主那位背孩子的老婆,已經把黑魆魆的步槍口對準了杜莫的胖肚子。
“別,別誤會,啊!千萬別誤會。我有先令,你過來看看,只要肯送我們一程,比你開店做一天生意賺得還多。”
杜莫提到了先令,那個黑人店主立刻和老婆對視了一下,然後跨步走到杜莫身邊,硬板的烏黑臉膛上,似乎有了幾分期待的笑意。
杜莫脫掉揹包,抱在懷裡轉過身去,一隻胖腿託着包底,一隻胳膊伸進包裡憑着感覺去摸。他弓背縮脖,看上去很費勁兒,在夫妻倆涌動的眼光下,杜莫最終掏出一打厚厚的先令。
我站在副食店門口的外面,背上負着重重的行李。杜莫在裡面,和頭裹紅格子毛巾的店主交談,遲遲不能達成協議。我聽不懂他倆交談的語言,便回頭看那幾個尾隨我們的黑人,防止他們忽然撲上來,搶我的包裹,甚至扎我幾刀。
一共有五個黑人男子,其餘四個都踩着脫鞋,其中一個卻穿了磨出洞眼兒的高邦帆布鞋。當然,這種靴不是他買來穿成這副殘破模樣的,天知道他在哪撿來或扒來的。即便如此,比起那些踩着脫鞋的同夥要體面得多。
他們見我和杜莫駐足在一家副食店兒門口兒,以爲我倆要採購一大包食物,然後繼續往比洛城西趕路。
五個黑瘦的男子,深灰的眸子都閃動着沉默已久的光亮。他們站在遠處過往的行人中,不再繼續靠近,與我暫時保持着一定距離。
這幾個傢伙,一點也不避諱地與我對視,我朝他們微微彎了彎嘴角,抱以和善的微笑。我的笑容,包涵了許多,更多是希望他們友好,不要對我和杜莫輕易開槍;同時也暗含了一種告誡,如果非要扼住我倆不放,等出了比洛城西走進荒郊,我會開槍
打你們。
五個持槍的乾瘦黑人,並未對我回以微笑。他們更專注於我身上的衣服,還有腳上蹬得軍靴。我後背鼓鼓的行囊,在他們眼裡充滿誘惑,他們每個人臆想着包裹裡面會有各自期望得到的東西。
杜莫興沖沖地走出副食店,把手裡的揹包往汽車後兜上一掄,擡腿邁了上去。“追馬先生,快上車,他同意了送我們去布阿萊。”
聽杜莫對我的喊聲,便知道他又被店主宰了一把。我脫掉揹包掄上車兜,跨步坐了上去。
頭包紅格子毛巾的店主,樂呵呵地從店屋跑出來,他那背孩子的老婆,也一臉笑意地站到了門口相送。當然,她在送自己的男人,而不是我和杜莫。
店主打開車門,左腳一下踩上了車座,他並未急於開車,而是左手扒着車頂,右手端持着她老婆剛纔抱着的那把AK-47步槍,挺直身子衝遠處那幾個尾隨我倆的男子望了望。
從其雄赳赳的胸脯便能看出,這個店主以前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在示意那幾個傢伙,放棄覬覦的獵物,現在我和杜莫這兩個外來人,已成了他承接的生意。
“奶奶的,這兩口子真黑,非要扒開我的揹包看看裡面,結果把咱們那幾摞先令全抓了出去,才肯同意送咱們一程。還說咱倆被城裡的地痞盯上了,不到天黑就會沒命。他之所以收咱們這麼多先令,也是等回來後打點一下,以免日後結上仇怨。”
杜莫氣鼓鼓地說着,滿臉的不情願。我知道他的想法,那五個尾隨我們的黑人男子,若是在荒漠或者草原時敢這麼放肆,他只需花費五顆狙擊步槍的子彈,便將他們腦殼打碎。
店主雖然這麼和杜莫說,但實際上,他只不過想多訛詐些錢,纔不是拿去平息那些屁事兒。我沒有再說什麼,至少我們還有歐元,到了布阿萊那種稍大一點的城邦,或許社會秩序會好一些,到時我們再兌換一些先令也就是了。
若爲了幾歐元開槍殺人,確實沒那種必要,比洛城的黑人,也有自己的難處和無耐,畢竟我們踩了人家的土地。而且,射殺大不過包容。
店主把小型皮卡開得很快,變色的喇叭像泄氣的青蛙叫,街道兩旁的行人紛紛避讓,足見這傢伙在比洛城有點威懾力。
等車出了城西,開進荒郊,便如疾馳的小鳥,衝着布阿萊的方向竄飛前進。
杜莫從後兜的貨箱上,撕下一張紙片,橫擋在額前遮起太陽的照射,四周視野開闊,放眼望去,依舊是半沙半壤的暗紅土地。杜莫望着遠處的比洛城,漸漸稀薄在視線上,不免哀聲嘆了幾口氣。這傢伙期待的一場住宿和進餐,完全泡湯了。
“追馬先生,您會不會開車?”杜莫給太陽烤得直皺眉頭,咧着嘴巴對我說。“你有想法?”我端着望遠鏡,觀察沙粒飛揚的後塵。
“嗯,有。”杜莫斬釘截鐵地說,“店主跟他老婆,在剛纔的店裡對我很無理,還想要我背上的這把狙擊步槍。我說算了,你把錢給我,我們去僱傭別的卡車,他才和老婆一臉堆笑地說,得了得了,看你是外來人,照顧你一下吧。”
杜莫有時心眼兒挺小,在他眼裡,這些背挎着步槍只具備民兵戰鬥力的市民,根本就不堪一擊,如此對他刁難,自然滋生了怨氣。
此刻,見荒野中除了幾叢矮草四下無人,杜莫便想掏出手槍,弄死駕駛座上的店主,或者把他暴打一頓,丟在半路上,由我開着汽車趕往布阿萊。
“杜莫,你要把胸懷放寬大,如果你住在比洛城這種環境裡,也會和他們一樣。環境造人,不要太責難這些,畢竟你我是匆匆過客,以後與這些人不會再有關聯。再說,他還有老婆和小孩兒,支撐着一家店面的同時,也是在支撐比洛城剛見雛形的經濟,如果比洛城垮了,周邊的村落日子會更難過。”
我放下手裡的望遠鏡,稍稍頓了頓,又對杜莫說到。“你可記得朱巴河畔,木船上那幾個捕魚的孩子?不要敲碎他們的夢想,生活已經夠苦了,你不要爲了個人情緒,去扼殺別人生活裡的任何一絲希望。”
我雖然一身倦意,卻對杜莫說了很多,我帶領杜莫的同時,也在潛移默化地開化他。這對人對己都是有益無害。因爲,在炎熱的非洲大地上,杜莫是唯一和我靠得很近的人。
“追馬先生,您看,您快看。“杜莫突然驚呼,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小皮卡後面的地平線上,出現了另一輛奔馳更快的小皮卡。四五個手持步槍的黑人,站在小卡車後兜,齊唰唰趴在車頂望向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