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好像停止了,但我趴在樹下的頭頂,水點還不斷從新亮翠綠的葉片上滴答着,砸在人的腦心後,一種透骨的涼意直往心窩裡鑽。
我依舊瞪大着眼睛,從包裹裡抓出一小把幹蝦仁,放在槍托旁用手一粒一粒,慢慢地往嘴裡塞着,咀嚼着。
傍晚很快降臨下來,四周漸漸升起白煙,看樣子要起一場大霧。如果是這樣的話,隱藏在島嶼上的每一個人,都得捱過夜裡的潮溼和淒冷。
當然,除了暖水袋之類的東西,是沒有人敢躲進山洞子生火的,除非他不想活了。可是我卻打算這麼做,而且我不想死。
光線越來越暗,任何時候,陰雨和水霧都阻擋不了黑暗的降臨。黑暗並不可怕,只要它能給想好好活着的人帶來便利,那麼它也是正義的象徵。
在這座查戈斯羣島之上,這場煉獄一般的地獄盛宴中,其實並沒有善與惡,只有誰殺死誰。我早已知道而且深深地知道,無論自己胸中塞着多少苦衷,懷着多麼高尚的善良,一旦自己被對方殺死,這些意識裡的東西,再也得不到人性辯解的修飾。
山還是山,水還是水,沒人願意去知道一個被殺死了的傢伙心裡還揣着怎樣的希望。這就是地獄法則;我被逼進來了。而這座羣島,越是到了白天,廝殺演變的越是慘烈,孕育着黑暗的光明纔是最可怖的。
槍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雖然看不到,但我並不麻木,我很熟悉子彈擊碎頭顱是怎樣一幅畫面。
隱匿在黑暗和混沌的樹林下,我扒着地下黑乎乎的石塊兒和溼漉漉的山草往前爬,背上負載着自己的行李和狙擊步槍。
憑藉天黑前過來時的記憶,我摸向了一個靠近山壁底腳的大石窟。那其實只是山體風化出現的一個縫隙,大概兩米寬。我白天從附近跑過時,往裡目測了一眼,因爲洞口爬滿了粗大的藤類植物,我初步估計,那個石窟大概有三四米深。
頭頂枝葉上的水點,還在不停地墜落,使我的脖子始終積攢不起溫度。那些白天從島峰上被擊斃摔下來的海盜強兵,他們的包裹被我黑燈瞎火地一個挨一個摸索着撿到一起,然後統統拽進了山洞。
我雙手早已
變得粗糙和冰冷,扒着那些凌亂的雜碎的石塊兒,我小心翼翼地往石窟裡面爬。在我感覺鑽進去的深度足夠之後,我便從行李中摸出一個袖珍小手電,將預備的紅布罩住燈頭,啪地一下打開了電源。
利用這點乒乓球大小的紅色光源,我開始翻檢收集來的海盜強兵們的包裹。這些傢伙的包裹裡面,裝着許多小玩意兒,而最令我欣喜得是,我找到了三個小金屬瓶,裡面裝有驅寒御風溼的洋酒。
因爲每個包裹都具有防水效果,而且裡面都有醫療用品,我將那些碘酊和酒精混着,澆撒在從包裹裡集齊的那些乾燥衣物上。
雖然外面的世界透着雨後的潮溼,可山洞內比較乾燥,枯死在洞內大石頭上的幾條粗大的樹根或老藤,被我用匕首斬斷,搭架在了衣物上面,然後再用石塊兒將它們圍好。
我又把三具海盜強兵的屍體拖進來,將他們扶正,使其左右對坐在石壁底下,每人背靠着石頭,懷裡抱一把SVD狙擊步槍。而第三具海盜強兵的屍體,我卻將他擺趴在一塊較爲靠近洞口的大石頭上,再塞給他一把狙擊步槍,使他看來像個哨兵,給站在洞外窺視的人一種三人正輪流守夜的假象。
同時,我又抽出了幾根魚線,將兩顆手雷一高一低地掛在了洞內的石壁上。
一切佈置好以後,我掏出一個銅色的防風打火機,突地一下點燃了那堆兒澆有碘酊和酒精的衣物。不等火光將石窟窿內照得半亮,我就自己迅速爬了出去。
順着洞口垂搭生長着的粗大麻藤,我揹着一把狙擊步槍,嗖嗖地爬了上去。大概在距離洞口十多米的高度,我就用腳跟蹬住巖壁上一塊稍稍突兀的石棱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僞裝在了上面。
山洞裡面的火堆,由於漸漸燃燒起來,瑩瑩的紅光開始令黑漆漆的洞口若有若無地閃耀。我心裡很清楚,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仍然藏在附件一帶的巖壁上,他沒有走。
既然對方的武力和智力很高,我就不能再和他硬碰,而是要利用對方之長,讓他死在自己手上。
這座島嶼的豁口處,不斷有海風穿透進來,濾過那些本就溼透的枝葉,更是出奇地冰冷。這樣的島上,這樣
的夜裡,使每一個尚未轉化爲屍體的肉身都想汲取火光的溫暖。而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必然是藝高人膽大,他極可能潛伏進山洞,去弄死那幾個躲起來烤火取暖的海盜強兵。
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一定知道,隨他一起埋伏在這座島嶼上的海盜真王的手下,已經死得差不多,唯一不確定數量的海盜強兵,就是死敵傑森約迪的海盜強兵。所以,洞裡出現火光,有人想取暖捱過這陰冷的夜,那多半是他尚未殺乾淨的敵人。
這種煉獄一般的戰場上,是不允許大家都在遭受黑暗、恐懼、冰冷的煎熬時,某些人躲避起來享受什麼的。這場廝殺裡的任何一個人,如果玩不起了,如果熬不住了,那他只能死亡。死亡是唯一的出局。
所以,我點燃了溫暖的火,而自己鮮活的肉身,卻藏在巖壁上飽受着冷風刺骨。我不斷眨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陰冷的山風吹得人眼球有點乾爽。
腳下洞口處那種火光,雖然溫暖,但此刻已不是給活人使用,它是鬼點的燈,活人靠過去就得死,死在我的手裡。
一個時辰過去了,我感覺胃裡那些蝦仁消化得差不多,蛋白質用在抗寒時,遠沒有一塊兒巧克力棒實用,我咀嚼了一塊兒甜食,並將包裝紙搓成小球塞進石縫中。
突然,我感覺到身體右邊的幾根青色大麻藤抖了一下,山猴或蛇蟒爬過麻藤的可能性很小,我想,應該是他,他來了。
我的心臟開始突突地跳動,從那根粗大麻藤的異動可以推斷出,那個傢伙正從我身體左翼的巖壁上攀爬下來,已經離我大概不足兩米。
由於我身後貼靠的巖壁有點凹陷,所以我的身子能略略傾斜,如鑲嵌一般地掛在巖壁上。我將自己使勁兒後仰,左手偷摸着拽過一根從頭頂垂下的麻藤,狠狠咬在嘴裡,以便待會兒空出一隻手時,身體的重心不容易從巖壁上撲趴下去。
“嘶嘶哈,嘶嘶哈,咻咻……”一個喘着急切粗氣的傢伙,由上而下漸漸地向我越靠越近。我能聽得出,他在巖壁高處凍僵了,此時此刻正急着往下爬,急促的呼吸中帶着雜亂。更準確地說,裡面充斥着一種恐懼,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追咬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