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地道的入口緩緩地打開了,最先的感受是冷。
大衛堡本就比其他地區的氣溫低很多,而地面地下的溫差竟然相差更大。寒冷的氣流從地底噴涌而出,野狼張嘴呼出的都是白氣,而嬰兒則打着寒顫往他懷裡鑽,尾巴緊緊地纏繞着野狼的身體。
野狼打開黑貂皮披風,將嬰兒也包裹進去,然後重新緊緊合攏厚披風。嬰兒把腦袋也埋進去。野狼抱緊他,然後朝地道看去。
今夜月光並不算暗,但卻只能照亮最開始的三個石臺階。再往下,便被濃稠的黑暗所籠罩,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有多深。
野狼往下望時,不由產生了站在怪獸嘴邊的錯覺。誰也不知道怪獸的肚子裡究竟隱藏了什麼,而野狼即將主動走進怪獸的腹部。或生,或死,誰也不知道。
野狼最後仰頭看了眼天空,然後走了下去。
入口很窄,只比肩膀稍微寬一點,而且石階非常的陡峭,十分的不好走。野狼一手抱着嬰兒,一手摸索着冰冷的石壁,小心翼翼的走下去。
下了不到二十個臺階,他們頭頂的石板突然合上了。唯一的光線來源被阻隔,周圍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之中。
靜。
又靜又黑,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突如其來的黑暗使得他不安,野狼聽到自己心臟砰砰地劇烈跳動,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在匕首上。
他並沒有繼續向下,而是站在石臺階上,高度警惕地注意着周圍的動靜,豎起耳朵努力辨識每一個聲響。
噗通,噗通。
兩個心跳合在一起,非常奇異地保持了同步。野狼愣了一愣,然後意識到,另外一個心跳,來自於嬰兒。
野狼緊繃的神經不由得放鬆了一些。老實說,這種時候突然發現還有個人陪着自己,哪怕是個沒有武力的小孩子,也讓人安心不少。
嬰兒撥開披風的一個角,露出自己的小臉,好奇地看着外面。徹底的黑暗中,他的瞳孔如同能夠夜視的貓兒般,亮起緋紅的光芒,宛若黑暗中一顆暗自發光的晶石,看上去帶着股野獸的漂亮感。
不過,嬰兒的左眼卻是黯淡無光的,好像被熄滅的火種,再也無法燃燒起來,看得讓人不免有些心疼。野狼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左眼。
嬰兒眨了眨眼睛,然後擡頭,衝他笑得無憂無慮,眼神清澈見底。野狼忍不住也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揉了揉他的頭髮。
過了一會兒,野狼稍微適應了黑暗,勉強能夠分辨出建築的輪廓後,於是繼續向下,不過速度放得更加慢了。
臺階很長,野狼幾乎以爲自己正在通向陸地的心臟,但好在僅僅只是長而已,並沒有突然冒出來什麼危險來。
等到雙腳踩在結實的陸地時,野狼稍微鬆了口氣。他以爲終於可以擺脫黑暗,可沒想到,無窮無盡的臺階之後,是無窮無盡的隧道。
不過隧道要寬敞一些,約莫三米高,可同時五人並行。野狼摸了一下隧道的牆壁,堅硬冰冷,像岩石,但並不平滑,似乎只是非常粗糙地挖穿了一座山。
地下的溫度更低,不停走路的行爲也十分無聊,嬰兒沒多久就犯起困來。他把臉貼着野狼的胸口,收起所有尾巴上的尖刺,將露在外面的尾巴也鑽進了披風裡,然後在野狼的腰上纏了幾圈。
尾巴如巨蟒,野狼低頭,卻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反而覺得自己好像多了幾條銀腰帶似得。
最初的驚訝過去之後,野狼對嬰兒的尾巴居然沒有排斥感,反而就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非常迅速地接受了。這可真奇怪。他忍不住摸了摸尾巴,嬰兒好像被撓了癢癢似得笑了起來,尾端高興地掃來掃去。
野狼不再摸尾巴,換了個更舒服的抱姿,繼續前行。嬰兒打了個哈欠,繼續睡起覺來。
等到野狼聽到人聲,感覺到光亮時,嬰兒已經徹底睡熟。
隧道的盡頭是個大堂。除了牆壁上插着的火把,牆角燃燒着的炭盆,以及供人休息的板凳之外,便再無其他任何的裝飾,是個十分原始的石洞。不過,此刻卻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三五成羣的圍在不同的火盆邊兒烤火。
野狼並沒有馬上走進去,而是警惕地躲在大堂入口外,觀察裡面的情況。
這些人很雜,水手商人傭兵什麼類型的人都有,年齡段也相差特別大,髮色更是各不相同,來自南北各個不同的地區。但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胸前都佩戴着銅質的長矛射日徽章。
氣氛輕鬆得很,簡直就有些像茶話會了,只不過這裡沒有茶只有話,和可憐的寥寥幾盆火源。他們之間,或認識,或不認識,但都十分放鬆地相互聊着天,嘰嘰喳喳熱鬧得不行。
說實話,這裡的情況和野狼估計的有些不太相同。他不明白這麼多人聚集在這裡是做什麼,也不知道爲何隧道的盡頭居然不是戶外,而是一個室內的聚集大廳。
莫非,走錯路了?野狼剛這麼想,就立刻自己否定自己。不可能走錯,因爲剛纔總共就只有一條路,就算想走錯也走錯不了。
那麼,現在究竟是怎麼一個情況呢?這裡真的是大衛堡的出口嗎?
便在此時,石洞的一面牆突然打開了。寒風呼嘯着吹了進來,牆側的火把被吹熄了。
“咚咚咚”三聲鼓響,緊接着有人站在石洞外吆喝:“今晚只剩最後兩次了,名額有限,想走的就趕緊進來排隊。排隊排隊!都趕緊起來排隊了!”說完,又是三聲擊鼓。
大堂先是一靜,繼而如水滴入熱油鍋似得,頓時就沸騰起來。所有的人都爭先恐後地朝外跑去。
野狼一愣,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結果發現根本就沒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滿臉焦急,生怕落在他人之後,錯過了離開的機會。
“排隊!都他媽的給我排隊!聽到沒有,不準到處亂跑,都給我排成一排。操!我叫你排隊,你沒聽到嗎!?”守衛冷酷無情的用手中長矛朝人捅去,嚇得周圍的人羣都散開來。
“看到沒有,”守衛左手持盾,右手用矛尖在地上畫了條線,“你們通通給我呆在這條線的後面,排成一條長隊。敢插隊的,殺!敢亂跑的,殺!聽懂沒有!不聽話的也殺!”
混亂的人羣在暴力之下很快就變得有秩序起來。野狼藉着自己靈活身手,成功的混入人羣的中間靠前的位置,然後放慢速度,跟着旁邊的人一起,離開石洞,朝外走去。
又是一條隧道。不過要比之前的情況好很多,至少兩側牆上都插着火把,能夠看得清腳下的情況。天花板被火焰薰得漆黑,周圍是簡單刷了一層白漿的石壁,不過由於年久失修,所以很多白漆已經剝落,牆壁變得斑駁點點陰森老舊。
隧道並不長,野狼聽着前面的人連連傳來驚歎聲,正覺得奇怪,下一刻便走出逼仄的隧道。眼前霍然一亮,宏偉得難以想象的建築出現在前方,野狼不由瞪大了雙眼。
那是一個超過五百尺高的“城牆”!
又或者,用“懸崖”來代替“城牆”二字會更爲準確。因爲它不但完全垂直於地面,而且根本就沒有城門。連成一片的堅硬石壁反射着粼粼冷光,宛如一整塊碩大的鐵盾牌,聳立在路的盡頭,擋住所有妄圖離開的人類。
但這並不是讓野狼震驚的原因。當然了,並不是說五百尺的城牆不夠驚人,但它高固然算高,但若和一千尺的帝都相比,那就顯得不足掛齒了。而且,即使野狼並沒有親眼見過帝都,但至少他見過獵鷹堡的西城牆,那是用來抵禦敵國的防守城牆,垂直距離超過三百尺。
野狼之所以如此驚訝,主要是因爲城牆前面的那個古老的“電梯”(附註1)。
野狼從未見過如此簡單粗暴,而又宏偉霸氣的機關。那是一個能夠將人從低處,運送到高處的升降機,主要由支撐柱、兩個升降臺、繩子和滑輪組成。
原理其實很簡單,一個升降臺在高處,一個在低處。當人走進低處的升降臺後,往高處的放入足夠重量的石頭,然後根據平衡原理,位於低處的人便能夠被運送到高處去。
可問題的關鍵是,這種構造簡單的升降臺,一般只適用於十幾來米高的距離,一旦超過百米,就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安全問題,極其容易導致死亡。所以,這種升降臺其實在幾十年前就已經遭到淘汰。
然而,大衛堡卻不但用了,而且還用得特別大膽,好像根本就不把五百尺的高度放在眼裡。當野狼走出隧道時,剛好看到它運作的情況。上一波出城的人擠在一個鐵籠中,籠頂的繩索不停縮短,籠子勻速上升,那一籠人就這麼被送到了崖頂。
這一場景極其壯觀,見過之後,幾乎終生難忘。綿延千米的鐵懸崖,孤零零的懸着一個小小的鐵籠。他們看上去是那樣的渺小,看上去是那樣的危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隨時一陣風都有可能奪走他們的性命。
然而意外並沒有發生。伴隨着巨大滑輪咔嚓咔嚓的轉動聲,籠子一點點的升空,最後停在了城牆頂上,鐵門打開,裡頭的人陸續走了出來。雖然嚇得半死,但他們確實還活着,甚至連根汗毛都沒掉。
野狼不由看得出了神,直到後面的人不耐煩地說:“你走不走!?不走就滾,別擋着路啊”,野狼這才反應過來,低頭趕緊跟上前邊兒的隊伍,繼續往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附註一:蠢作者用電腦自帶的圖畫功能,擼了一個升降機的見識圖。在我的腦海裡,它是各種高大上,恢弘壯麗,能夠閃瞎一切的狗眼。然後我畫出來以後,發現果然是有夠閃眼的,我的狗眼都快被醜瞎了。
其實就是個簡單的滑輪組,只是大得出奇而已。在升降機的上下兩端,分別還有兩個可以控制升降的絞盤,如果速度過快,可以通過絞盤來控制。另外,關於風的問題,因爲這是一個完全密閉的空間,後面也會說到,所以這裡是理論上,理論上是不會有太大的風的。而且,升降臺上還附加了魔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安全度。
如果有哪位讀者比較瞭解機關,發現可以改進的地方,請務必提出,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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