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分,名分!
這兩個字在封建的古代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一旦名分定下來,就算這玩意不合理,也會被後人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繼續執行……
就如當初僧道不納稅,衆人也覺得天經地義。
哪怕在宗教勢力壯大,佛門經歷三武一宗滅佛,僧道免稅這件事,如今也沒有徹底解決。
張正常以道門領袖的名義提議僧道納稅,朱元璋同意,這個理所當然的特權,纔算終結!
由此可見,定下一個名分,對後世影響的巨大。
明清之時,朝廷提高讀書人的特權,舉人成爲了能讓范進瘋狂的舉人老爺。
這就是朝廷給讀書人的名分。
朱元璋和朱棣爲宗室定下的規制,也是宗室的名分。
但恰恰就是這些名分,導致了後世的皇帝,明明看到了其中的危害,卻不能輕易改之……
張異慫恿劉伯溫去給皇帝上書,將“人人納稅”這件事定下來。
當這件事成爲名分之後,對於士大夫階級的打擊,是非常大的。
理學大興,儒教在教化這件事上,徹底壓制佛道二門,成爲當之無愧的第一。
從歷史大勢來看,他們也需要匹配自己地位的特權。
如果按照原來的歷史軌跡走,朱元璋也會給與他們相應的特權。
這就是未來明清五六百年,讀書人獲得的名分。
可是張毅攪局之後,這件事的歷史進程被他打斷了。
但這不夠!
皇帝一天沒有一本決定名分的稅法,士大夫階層就還有機會。
事實上,朝堂之中,依然有人默默在爲這件事努力。
劉伯溫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起來,他很抗拒張異的說法。
不但是他,許存仁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臉色。
張異說完,笑而不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階級和立場,他本着能忽悠忽悠,忽悠不來也就算了的態度,倒是顯得頗爲逍遙。
“劉伯溫果然不好忽悠呀!”
張異等了半天,也等不來劉基的點頭,心中暗自可惜。
如果能定下個名分,其影響力絕下於宗室改革。
只可惜,老劉終究不是一般人,忽悠起來太難了。
家國、君權與相權,還有理想……
每個人都是複雜的動物,哪是怎麼容易能背叛自己的階級的。
張異沒有說服劉伯溫,卻成功將他給幹沉默了。
許存仁見氣氛尷尬,主動提起另外一件事:
“胡惟庸,晉升左丞了!”
張異聞言,驚了一下,這老傢伙洪福齊天呀。
他給他挖了一個大坑,按照他對史書上的胡惟庸的理解,那傢伙應該大概率會跳進去的。
可是胡惟庸愣是把自己的孩子熬死了,也不願意去拿外人的錢。
這個行爲,給他在朝野之中,增加了許多聲望。
胡惟庸有個屁的清名?
別人不知道胡惟庸的性子,張異還不瞭解嗎?
可既然老胡逃過了他的算計,就證明這個人比史書記載的更加可怕……
“此人心機深沉,不見得比楊憲好對付,許老,不過你也不用爲他擔心,他連一朝宰相的命運都能預言,更何況是是個小小的中書左丞!”
劉伯溫終究還是沒有給張異一個答案,想要打破自己的成見和立場,換成誰都很難。
他主動接過關於胡惟庸的話題,不輕不重地刺了張異。
“總而言之,老夫謝過你今日指點!
關於你說的話,我會回去想想!”
劉基一副臭臉的模樣,但又感謝張異。
張異很想跟他吐槽一下,傲嬌已經退環境了……
許存仁和劉基起身告辭,劉基聽聞孟瑤朗朗讀書聲,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張異一眼,這小子的所行所爲,似乎都有深意。
老狐狸的直覺,他感覺張異似乎在算計自己。
但他沒有證據:
“老夫跟你說的事,你記在心中!
修道人看似超脫,卻也逃不過這紅塵中的規矩,望你自知!”
劉基像模像樣的訓了張異一頓,心裡平衡不少。
他和許存仁出了道觀,剛走出轉角,卻看到了面色鐵青的高見賢。
錦衣衛第一任指揮使,高見賢。
“看來,咱們打了這位錦衣衛首領的臉面,人家來找咱們麻煩了……”
劉伯溫在見到高見賢的瞬間,灑然一笑。
他雖然氣不過錦衣衛的成立,選擇了慪氣,可他畢竟也不是什麼傻子。
他敢跟高見賢叫板,也是吃準了自己沒有什麼能讓人抓住的把柄。
許存仁搖頭笑了笑,這老傢伙有時候真像一個孩子。
“見過高大人!”
許存仁並不希望劉伯溫直接和高見賢起衝突,主動走過去。
高見賢問:“先生這是去問自己的前程?”
許存仁道:
“清心觀觀主乃是我學生,老師去找學生,應該沒有問題!”
關於許存仁和張異的關係,高見賢自然心知肚明。
他有點頭大,張異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老高警告那些官員,是爲了保證張異的清淨。
可是誰能想到,劉伯溫這個刺頭,第一天就非要挑戰錦衣衛的威嚴。
換做明天,後天,他們來道觀老高就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可現在,大家都看着呢……
他總要做點什麼?
“劉大人……”
“巧了,本官和許存仁不一樣,本官還真是去問前程的……”
劉伯溫本來就是故意找事,還沒等高見賢給他臺階下,他就蹬鼻子上臉了。
高見賢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有點氣急敗壞。
他以前是檢校的頭目不假,可是檢校這個部門,上不得檯面。
他也並不曾真正和這些大人物站在同一個平臺說過話。
直到和劉伯溫短兵相接,高見賢才驚覺自己能力的不足。
劉伯溫一句話,就將他堵得進退兩難!
“劉大人問什麼前程?”
“老夫就是想問問,皇帝封功臣,老夫能不能得個公爵……”
話音一落,無論是周圍的錦衣衛還是許存仁,臉色都是大變。
老劉他這是找死還是幹啥呢?
高見賢的臉色再也掛不住,冷笑道:
“那位小真人如何回答您呢?”
“小道人說,劉某沒那麼重要……”
噗!
高見賢身後的錦衣衛本來還板着臉,聞言直接給笑出聲來。
他們只當是劉伯溫在耍高見賢。
劉基不重要,那還有誰重要?
朝堂中能扯起浙東派的大旗,跟李善長爭得你來我往,
劉基是開國功臣中妥妥的文官第二人。
這樣的人,公侯是是保底的……
高見賢也覺得劉基在耍自己,他有些惱羞成怒。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還真動不得劉伯溫。
這樣的朝堂大佬,就算他向爲難也得看皇帝的臉色才行,可劉基如此的話,錦衣衛的威信如何立下。
“很好,劉大人可以走了!
不過本官要是有需要的話,再傳召劉大人!”
哼!
劉基冷笑起來,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竟然要傳召自己?
這是何等羞辱人的事?
不過,劉基的城府,自然不會做得太過。
他讓高見賢小小難堪了一下,帶着許存仁走了。
“你呀,爲何會如此不置,都多大的人了,還在跟陛下慪氣呢?”
二人上了馬車,許存仁馬上規勸自己的老友。
劉伯溫不言,二人進了城,分開。
劉基才嘆了一口氣:
“老夫就是想試試皇帝,在他心中,我劉基真如那小子所言,沒那麼重要?”
……
“劉基這個老傢伙,給朕玩心眼呢……”
高見賢拿劉基沒辦法,但該警告還是要警告朱元璋。
朱元璋只是聽完高見賢的報告,不置可否,揮手讓他出去。
只等對方走遠,老朱的火氣才蹭蹭冒出來。
啪!
皇帝將書桌拍得巨響,朱標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對於自己的父親,朱標也算了解。
皇帝惱火劉基的原因有二,一是他找張異問了前程,張異也給他透露了一些。
而且,劉基用這個機會,問的是他的前程。
別人也許只當劉基是在故意諷刺高見賢,所以當不得真。
可朱標明白,劉基在父皇心中,還真值不得一個侯爵以上的爵位。
他分伯爵這件事,父皇目前都在猶豫。
朱元璋猶豫的原因,朱標隱約也猜出一些。
最重要的原因,是皇帝自己定下的原則,文官拜相不封爵。
李善長功勞太大,那是沒有辦法必須封賞。
可是劉基的話,老朱其實連伯爵都不想給。
可是如果不給爵位,未免太顯得厚此薄彼。
所以朱元璋基本上對劉伯溫的爵位拿捏不定,不封爵,伯爵以下和伯爵位,都有可能……
這天下,除了能窺見未來的張家弟弟。
就算再蹩腳的算命先生,都不會往侯爵以下去猜劉基的爵位。
普天之下,知道答案的,除了他們父子,也就是張異本人。
而這件事,又引出皇帝惱火的第二個理由。
劉伯溫既然從張異那裡得到了答案,他說出來是什麼意思,是故意試探皇帝的態度?
“父皇……”
朱標生怕朱元璋惱怒之下,做出對劉伯溫不利的事情,不過朱元璋擺擺手,卻不讓他說出來。
“朕心中自有分寸!
劉基那個老傢伙,他知道朕會發火,卻不會殺他,這老小子精明的很……
他就是想提醒朕,試探朕,可朕偏不如他的意……”
朱標聞言,徹底放下心,能讓皇帝感慪氣卻不肯殺的人,其實不多。
……
“投名狀!”
夜,劉府。
劉伯溫一個人從書房裡走出來,望着天上的明月,陷入沉思之中。
張異白天的話,給他帶來的震撼其實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大得多。
或者說,那些話已經亂了他的心緒,讓他今天故意藉着諷刺高見賢,舒了一口惡氣。
“爲臣,爲子,老夫都做錯了,這就是我不如李善長的原因?
那個臭小子說的事,究竟有沒有道理……”
劉基一夜無眠,第二日早朝。
劉基上朝的時候,就發現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知道是他懟了錦衣衛,衆人對他刮目相看。
有同僚想來套近乎,被他隔空擺手拒絕。
上朝。
楊憲案和海盜案結束之後,淮西一脈,成爲最大的贏家。
中書省再次成爲李善長的一言堂。
劉基看了胡惟庸一眼,那位胡大人此時已經正式成爲中書左丞,距離大明文臣最高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了。
身爲御史中丞,朝廷中的官員,但凡五品以上,劉基大抵都有印象。
他對於胡惟庸的評價不高,可也不得不承認,死了兒子的胡惟庸,
似乎涅槃重生,變得十分不同。
“劉兄,你可曾聽到路上有同僚議論……”
宋濂站在劉伯溫身邊,趁着皇帝未來,與他低聲說話:
“剛纔,朝中官員議論,似乎陛下有意選出新的右相……”
“這麼快?”
劉基眉毛一挑,左右二相,隨着楊憲伏法,右相的位置就空缺下來。
這個位置,皇帝遲早要選擇一個人坐上去的。
可爲什麼皇帝這麼急?
“有個說法,是陛下提了胡惟庸,這中書省必須用一個能和李相對抗的人……
大家猜來猜去,發現只要你,能勝任……”
劉基一愣,他這才明白早上那些人看他並非因爲他跟錦衣衛的衝突,皇帝這是鬧哪樣?
旋即他搖頭,道:
“右相可以是任何人,卻絕不是老夫……”
二人正說着話,皇帝來了……
劉伯溫隨着百官跪下,但似乎感覺到皇帝正在看他。
接下來的早朝,和其他時候沒有什麼不同……
只是退朝的時候,太監把劉伯溫叫住。
他在太監的帶領下,他跟着太監去往御書房。
百官望着劉伯溫的背影之時,眼神中全是羨慕之色。
只有劉伯溫自己明白,他不可能成爲宰相。
御書房。
“陛下,劉大人到!”
“讓他進來!”
、
朱元璋的聲音平靜而低沉,劉基走進御書房,拜見皇帝。
老朱與他,有種莫名的隔閡,卻都沒點破。
“起來吧,朕有件事剛好想問你意見……”
劉基深吸一口氣,躬身道:
“陛下請說!”
“楊憲已經死了,這中書省的的相位也不能空着!
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地方上也有一堆的收尾工作!
朕覺得呀,這右相的人選必須早日定下來!
劉基,你怎麼看?”
朱元璋擡起頭,似乎想要看到劉伯溫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