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異將李氏母女接回來之後,就將道觀的大門關了,所以胡惟庸來清心觀,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他的僕人在牆外喊,在場的人卻愣住。
這個混蛋,還來找張異幹什麼?
胡惟庸的名字,在場的人是知道的,因爲他親自去過靈堂拜過老孟。
李氏聽到他,身體不由顫抖起來。
跟着張異一起回來的徐家丫頭,鄧仲修等人,也是面面相覷。
“他來幹什麼?”
徐家丫頭提起胡惟庸,憤憤不平。
“難道他是來找李家嬸嬸道歉?”
張異搖搖頭,否了大家的猜測。
此時的胡惟庸雖然也算是朝中大員,可比起後來的宰相,他的性格還不被衆人熟知。
這是個陰險,狠辣,且不講規則的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比楊憲更加跋扈,更加無法無天。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主動上門認錯?
上次去靈堂,還是皇帝逼着去的。
“鄧師兄,你去問問,但別放他進來!”
有鄧仲修在,張異自然而然使喚對方。
鄧仲修點頭,朝着道觀前院去。
道觀外,胡惟庸等得有些不耐煩,他兒子在家裡要死了,他卻找不到張異這個人。
那小道士不在道觀,難道在朝天宮。
胡惟庸正準備去朝天宮找人,只聽大門在咿呀聲中打開。
朝天宮主持鄧仲修開門,走出來。
“是鄧道長?”
朝天宮的主持,身爲中書省參知政事的胡惟庸是見過的,他趕緊過去招呼。
“原來是胡大人!”
鄧仲修和胡惟庸打招呼,態度不冷不熱。
“不知胡大人來清心觀有何事,如果是上香祈福,那請移步別的地方,我師弟目前沒空,道觀也沒有人打理……”
張異在道觀內?
胡惟庸大喜,他也知道自己和張異的關係不好,這小道士不肯見他正常。
胡惟庸話鋒一轉,卻是笑道:
“是來求神仙,卻不是求那雕塑,而是求你師弟這個小神仙!
吾聞你師弟醫術了得,且有抗生素這種神藥,老夫家裡有病人,需要這種藥物!”
他開門見山道明來意,鄧仲修恍然大悟。
旋即,他變得有些憤怒,這老頭欺人太甚,他家公子打死了清心觀的佃戶,他還想讓張異救他兒子?
鄧仲修板着臉,正想拒絕。
想起張異的話,他強行忍住心中的厭惡。
胡惟庸也知道他自己的要求太過分,趕緊說:
“鄧道長,這玄教院的位置一直空着,本官那天才和李相聊起來,應該找個能做事的人將玄教院的位置接過來……
老夫看你年輕有爲,確是一個好人選……”
關於玄教院的話事人之爭,前陣子本有過爭論。
楊憲一心推劉淵然成爲玄教院的話事人,但皇帝那邊沒有定下來。
如今劉淵然出京,但朱元璋對是不是將玄教院交給龍虎山一直沒有個定論,胡惟庸拋出這個問題,就是給龍虎山表達善意。
雖然張正常總理天下道教,可因爲打了楊憲,老張卻被皇帝流放北地。
雖然所謂的流放,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當去旅個遊。
但在他被壓制的這段時間,龍虎山的影響力是降低的。
如果這段時間有人偷家玄教院,這個本來是皇帝設計出來針對龍虎山的機構,被龍虎山之外的人掌控的話,那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胡惟庸吃準了鄧仲修無法拒絕自己的示好,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他心想着,昨天那個醫生說得沒錯,就算自己的兒子打死他們家佃戶又如何?
一個佃戶,奴僕也。
皇帝處罰也處罰了,自己也做出了足夠的誠意。
難道他張異放不下不成?
這個世界,人和人交往的本質,還是利益交換。
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人命也不值錢。
胡惟庸有信心,他的利用價值放在整個天下,至少也是前二十的水平。
那麼,孰輕孰重,張異自然會考慮。
且,他也擔心張異小孩子心性,會意氣用事。
所以先拿捏鄧仲修再說。
玄教院一事,確實讓鄧仲修心動。他臉上的猶豫之色,落在胡惟庸眼中。
胡惟庸走過去,握住鄧仲修的手,說:
“還請您幫我進去美言幾句,我是帶着誠意來的!
我家逆子雖然有錯,但畢竟也受過處罰了,您說是不是?”
鄧仲修無聲點頭,旋即說道:
“胡大人,我家師弟正好在裡邊煉丹,您在外邊稍候,我去看看他好了沒有?”
他說完,告了個罪,然後將大門關上。
雖然沒有直接答應自己,但胡惟庸心情大好。
這些道士終究不是什麼見過世面的人,自己三言兩語,就能將他說服。
胡惟庸心底其實瞧不上鄧仲修。
他是誰,中書省的大員。
自己手中掌握的權力,比起一個道觀的道士強多了,自己只要拋出誘餌,就不怕這些人不上鉤。
……
鄧仲修關門之後,從後院,進入藥園子。
他將胡惟庸的來意跟張異說了,張異還沒反應,其他人義憤填膺。
“這位胡大人,未免太不要臉?自己兒子打死孟叔,他還想張家哥哥救他兒子,張異,你可不能答應他,不然以後我不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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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妙雲朝着張異大喊,張異卻彷彿魂遊物外,並不理會他。
“他說,幫咱們拿下玄教院?”
張異饒有興趣的詢問鄧仲修,鄧仲修無聲點頭。
他的反應,讓人有些心寒,徐家丫頭怔怔地盯着張異,似乎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張異,你不是真想幫他吧,你忘了孟叔,你忘了孟瑤嗎?”
小丫頭見他猶豫,跟炸了毛的小貓,跟張異對視。
李氏見到張異的態度,嘆息一聲:
“徐家小姐,別讓小地主老爺爲難!”
她抱着孟瑤,夢瑤淚眼汪汪,卻忍住沒有發出聲音。
李氏深吸一口氣道:
“小地主老爺爲我家老孟做得夠多了,且對我母女也好……
可小地主老爺有他的考慮,尤其是他背後還有龍虎山上下千人……
就算他對胡大人不滿,可也不能不顧慮他的影響力。
不管他怎麼做,我母子對小地主老爺只有感激,沒有怨憤……”
說完,李氏低下頭,只是將女兒的頭埋進自己的懷裡。
在場的氛圍,登時變得凝滯起來。
徐家丫頭的小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她雖然聰明,卻對這個世界的殘酷的人情世故半懂不懂。、
“反正,如果你今日給他藥,我以後就不跟你玩了!”
徐妙雲惱羞成怒,跺了跺腳,發泄自己的無能狂怒。
“說起來,貧道還真想跟他做這筆交易……”
“你……”
張異的表現,讓徐家姑娘大爲受傷,這傢伙竟然真打算和胡惟庸交往?
張異回頭,鄭重其事詢問李氏:
“嬸嬸,你信我嗎?”
李氏茫然,但還是堅定點頭。
“我跟你說過的話,貧道沒忘!
這次剛好幫您收回一點利息……”
他故作神秘的做派,把周圍的人都搞不會了。
“張家……張異,你都要救胡家公子了,你在這說什麼呢?”
“你不會真的覺得,我相信胡惟庸吧?”
張異白了徐妙雲一眼,一副我鄙視你智商的表情。
“胡惟庸這個人,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且你告訴過我他是如何將他兒子救出來的……
這傢伙,是個狠人,也是個記仇之人。
從我讓他兒子受罰開始,他就不可能放過我,現在他有求於我,自然是好言好語。
可是如果這位胡大人一朝得勢,恐怕我就不好過了!”
關於胡惟庸這個人,張異是拎得清的,這貨在張異心中比楊憲可危險多了……
胡惟庸和李善長,楊憲這些人不同的地方在於,哪怕在朱元璋的關注下,他也不怕使用盤外招。
徐達罵他,他就買通徐達的家人想要害死徐達。
覺得劉伯溫有危險,乾脆毒死他。
一個宰相,用出這種手段,代表這個人的內心,就是一個瘋子。
他壓根不遵守規則,哪怕是士大夫階層本身鬥爭了千年,逐漸形成默契的東西。
這樣的人如果有選擇,張異是不想得罪他的,可是得罪了,張異也絕對不會抱有一絲僥倖心理。
“那你爲什麼要幫他?”
“你真覺得,我在幫他?”
張異糾正徐家徐家丫頭的話,也成功過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來。
“我在折磨他……”
他說完,徑自離開菜園子,回到道觀那邊去。
鄧仲修趕緊跟着走了。
“你……我最討厭道士了!”
話說一半,故作神秘……
她被張異勾得心癢癢,還是忍不住跟出去。
“你躲起來!”
張異把道門和藥園子的門關上,然後讓徐家丫頭去會客廳躲着。
徐丫頭也是這裡的常客,聞言點頭。
他沒有跟過去,而是轉身去了煉丹房,不多時,煉丹房的爐火,也被點燃。 щщщ ¸тт kдn ¸Сo
“胡大人請進!”
鄧仲修將胡惟庸引入後院,胡惟庸環顧四周。
跟所有第一次來這裡的人一樣,他對院子中的新奇事物有些好奇。
不過,當煉丹房的方向傳來一聲輕微的炸響,胡惟庸見到了他想要見的人。
張異伴着黑煙,從煉丹房跑出來。
“師弟,這是……”
“沒事,丹爐炸了而已!”
張異擺擺手,示意鄧仲修不用大驚小怪,他的目光自然而然,也落在胡惟庸身上。
上次他已經見過這位傳奇宰相,此時方有時間仔細打量。
胡惟庸今日前來,特意穿了一身儒服,似乎是想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顯眼。
而他本人的樣貌,確實算不上出衆。
如果張異在街頭見到他,肯定無法將他和宰相聯繫起來。
他沒有特意表現出對胡惟庸的好感,而是重重冷哼一聲。
鄧仲修跟張異許久,兩人配合得也挺好,他走過去,悄悄拉起師弟的袖子,張異才不情不願的朝着會客廳走。
胡惟庸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卻沒有表現出來。
“說吧,你有什麼事?”
進入會客廳,張異開門見山。
在能夠利用小朋友的任性之時,他不需要特意迎合對方。
胡惟庸自然不會將張異這點小脾氣放在心上,只是笑笑:
“胡某想請小真人,爲我兒子看病!”
“不去!”
張異想都不想拒絕,胡惟庸的臉色有些難看。
此時,鄧仲修拉着他的袖子,張異說:
“師兄你勸我也沒用,貧道說不去就不去……”
看着鄧仲修尷尬的眼神,胡惟庸知道是不可爲,他退而求其次:
“道長不去,胡某也不勉強,不過聽說道長手裡有抗生素,不知道能否勻給胡某一些?”
胡惟庸生怕張異拒絕,趕緊說:
“胡某也知道犬子做得不對,不過也是儘量彌補了!
小道長,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還請道長看在胡某的面子上,讓給胡某一些藥物……
小道長放心,胡某在金錢上絕對不會吝嗇,且以後龍虎山有些什麼麻煩,胡某都儘量幫忙!”
胡惟庸說完,鄧仲修也在一邊勸說,張異最後冷笑:
“買,我可以看下師兄的份上賣給你一些,可是你錢夠嗎?”
胡惟庸心領神會嗎,他將家裡僅有的三百兩銀子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張異聞言,不情不願,從懷裡掏出三瓶藥劑。
竟然這麼順利?
胡惟庸看到藥劑的時候還愣了一下。
一百兩一瓶藥水,這已經比傳說中賣給孔克堅三金的價格貴了三倍,可是爲了孩子能活命,胡惟庸也忍了。
張異沒有在藥物上做手腳,甚至很有良心的贈送了一份上藥的器具。
雖然用藥的方式非常古怪,可是胡惟庸卻更相信張異沒有搞鬼。
他拿着抗生素給出去了。
等他一走,徐家丫頭從後邊出來,看着張異正在數銀子,她有些生氣:
“你爲什麼要將藥賣給他?”
“因爲呀,我想給他希望……”
張異早就知道這個丫頭會問,笑着回答她的問題。
“只遵從本心,我很想當面拒絕他,讓她無能狂怒,但這不行,這樣他感受到不到足夠的痛苦,
人只有在產生希望的時候,再感受絕望,他纔會撕心裂肺”
張異的聲音溫柔而平靜,但徐家丫頭卻莫名覺得身子有點冷。
魔,最擅長蠱惑人心,
張異的笑容,讓她感覺到一種深邃的冰冷。
“想知道爲什麼?”
下一刻,他的笑容變得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