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一鳴騎馬上了堤壩頂部,進入了炮兵陣地。
沿着高出兩岸近兩丈的汾河河堤,一字排開六門小紅夷炮,當然,現在已經重新命名爲野戰炮了,各炮位間隔兩丈,炮車陳列、炮口指向流賊大軍,在炮車之後是炮手指揮丁壯精心修築的一個內凹型的土坡,這個土坡的意義在於,開炮之後,火炮被後坐力向後衝擊,會滾上土坡,再借助重力下坡,迴歸原位,省去了炮手復位的過程,也減少了再瞄準的麻煩。
炮車之側的鐵箱子裡是發射藥和炮彈,而更多的藥包則在開挖的彈藥庫裡,雖然流賊只有射程很近的火炮,不可能炮擊己方炮兵陣地,但按照操典規定,這些都是不能省卻的。
因爲固定炮位開火,無需考慮補給彈藥,已經處於備裝狀態的彈藥車和駑馬一起,被安置在堤壩的另一側的安全位置。
試射在今天一早便已經進行過了,因爲流賊陣型極爲密集,且多是步卒,也無需校射,只待賊人丁壯前鋒進入射擊範圍,馬一鳴便拔出他那把華麗至極的指揮刀,下達了開火的命令!
轟轟轟!
因爲炮管較短,野戰炮的轟鳴聲更加沉悶,但四斤半的炮彈在炮膛內被二斤爆燃的發射藥推出炮口,便有了摧枯拉朽一般的能量,發出極爲尖銳的嘯音,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淺淺的弧,落在了人羣之中。
呼嘯的炮彈從側面撞進正排列前進的丁壯羣中,毫不費力的把一個丁壯的上半身成碎肉,下墜過程中,帶走了側後一人的大腿,砰的一聲,落入乾硬的沙土地面,如打水漂一樣彈起,打掉半邊肩膀和一顆腦袋,彈彈跳跳的在人羣中趟出一道血肉衚衕來,任何阻擋在它前面的東西,無論是人是馬,無論是否披甲,都毫無意義,只要碰上,便是血霧升騰。
這種緩慢行進的步陣是野戰炮最喜歡的類型,目標大,行進慢,無需再瞄準,便可以把整支部隊前後犁一遍,實際上,張獻忠精心準備的上萬丁壯是最好的目標,在不久之前,這些還是地裡刨食兒的老農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配合,爲了保證齊頭並進,張獻忠率領騎兵不斷在後面督促,不時停下來整隊,給了野戰炮更多的炮擊機會。
第一輪炮擊,便有四發炮彈命中,斜着切入陣列,帶起無數傷亡,殘肢碎肉打在周圍人的臉上,莫要說這些丁壯,便是獻賊營中那些精卒也受不住,忽然一聲大叫,便有人發了瘋似的往後跑去,督陣的騎兵瞬間把那些潰兵斬殺在地,暫時制止了崩潰的態勢。
丁壯方陣鬆動了一些,準備原地整隊,繼續前進,張獻忠剛剛下達這個命令,就看到遠處的堤壩上升騰起大片白煙,繼而就是轟鳴聲傳來,第二輪齊射已經到來,來的是那麼快。
“不要整隊了,讓他們快速前進,這麼捱打下去,走不到官兵陣前就要崩潰了。”張獻忠高聲叫道。
張獻忠這話剛一落下,身邊便有七八個頭目領兵而去,在後面逼迫前面丁壯加快速度,張獻忠坐在馬上,遠遠看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用馬刀連續劈斬了七八個丁壯,穩住了近百步的陣線,略略點頭。
“頭領,可望是個好苗子呀。”說話的是三鷂子王興國,他是張獻忠麾下第一猛將,而他說的可望則是那個年輕人,也是張獻忠在陝北起事時候收的四位義子,其餘義子都年幼,能上陣的也只有他一個,卻已經開始展露頭角了。
“殺伐果決,是個好手。”張獻忠滿意的說道。
丁壯被逼迫着前進,早已沒了出營時的血勇,此時人人臉上帶着恐懼,莫要說炮彈砸死幾個人,就是從腦袋上飛過,都會惹的一片混亂,人人都知道,被那鐵球砸到,就是個死。
“啊!”
聲嘶力竭的慘叫聲不斷響起,隊列裡面到處是殘肢斷體,有些被帶飛臂膀、大腿的人一時間不死,此時也是嗷嗷直叫,馬一鳴的野戰炮打的又快又準,選定的角度也非常適合,炮彈斜切過來,貫穿大半個流賊右翼,低平的彈道可以保證其超大的殺傷範圍,而乾硬的土地則更容易形成跳彈,一切都是那麼順利。
“轟轟轟!”
張獻忠又是聽到一輪齊射,整個人臉色鐵青起來,丁壯前進了不過一里,就已經受到了八輪齊射,這官兵裝填速度也太快了,而且,紅夷大炮不是打上幾輪便是要散熱的嗎,眼前這些火炮莫非與紅夷炮不一樣?
他還在思索着,忽然看到王興國火急火燎的過來,急火火的說道:“頭領,壞了,可望出事兒了。”
張獻忠趕到的時候,現場已經是一片混亂,壓陣的流賊殺的丁壯四處亂跑,而一匹垂死的戰馬倒臥在地上,身子已經分爲了兩半,血肉腸子撒了一地,而那個位置正是騎兵放腿的位置,而這批紅色戰馬的主人是張可望。
張可望兩條腿完全被打斷了,森白的骨茬暴露在空氣之中,他和馬匹的被突如其來的炮彈擊中,碎肉濺起飛射出去,染紅了大片土地,此時他躺在地上,因爲失血,嘴脣煞白,看到張獻忠,掙扎說道:“義父,俺.......俺冷。”
張獻忠跳下馬,走過去,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匕首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殺!殺光官兵,殺光官兵!”再站起來的張獻忠已如瘋魔一樣,提刀便砍死身邊幾個人,齜着血紅大嘴,聲嘶力竭的吼叫到。
幾個頭目都知道張獻忠已經怒道極點,見人便殺,都不敢靠近,紛紛把氣撒在丁壯身上,強逼着他們加快速度,凡是畏縮不前或跟不上速度的當場便被殺死,無論可走的丁壯只得發了瘋似的衝向嚴陣以待的大軍。
面對流賊的孫伯綸,在戰前便在陣前擺了整整一個步營,合計四個整編步隊,共兩千人,留下兩個步隊在側後作爲預備隊,而騎營之中的弓箭手則加強到四個步隊之中。
四個步隊分成兩隊,編成小方陣,一字排開,好像八隻張牙舞爪的刺蝟,擋在流賊攻擊的扇面之上,指揮步營的是龍虎,此時他見流賊已經發了瘋似的衝來,當即命令銃手和弓箭手突出,弓箭手在後拋射輕箭,而銃手則聽從各方陣指揮官的命令,在七十步的位置上打出了第一輪齊射。
而在各方陣之間的缺口處,則是隸屬步營的炮兵,他們操縱的都是架在炮車上的大佛郎機和虎蹲炮,在流賊距離方陣還有二百步便開始了一輪輪的自由射擊。
閃動的火光在官軍左翼連成了一線,十幾門火炮發出了轟鳴的爆響,在一瞬間,數千枚五錢或一兩重的霰彈如暴風驟雨一般的飛射出去,在靠近就是千餘銃手和弓箭手的攻擊,肆意橫飛的霰彈撕開一具具身軀,帶走無數血肉,而從頭頂落下的箭矢則擁有更快的射擊速度,一波落下,便是滿地雜草一般的箭矢,齊射的火銃發出爆豆般的聲音,一條白色煙龍籠罩了整個左翼。
“變陣,長矛手上前,跳蕩手上前!”龍虎下達了第二條命令,隨着鼓聲咚咚,傳遞出去。
打完了第二輪齊射的銃手和弓箭手快速向兩側通道奔跑,順道幫着炮兵把各式炮車推到陣後,而嚴陣以待的長矛手放平如林長矛,排成三排,頂着流賊,便是一線平推上去,第一排的都是打了多年仗的老兵,握緊長矛,死命衝鋒,許多人矛杆上串着三四人,依舊奮力衝殺。
連續衝了三十餘步,不僅止住了流賊衝勢,而且逼迫流賊前後相撞,亂做一團,前排老兵扔下長矛,拔出順刀,與兩側趕上來的跳蕩隊一起,一擁而上,衝進人羣之中,遠者矛刺,近者砍殺,當折皆披靡,後面弓箭手跟隨在最後,不斷向前方拋射,此時也顧不得什麼輕箭、重箭,抓住便是射出,流賊擠作一團,便是不瞄準,也難有射不中的道理。
孫伯綸站在高臺之上,見步營逼的丁壯節節敗退,而流賊主力卻在後面,這時,郝允曜會讓說道:“姐夫你看!”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有一杆大旗飄揚,看旗色當是張獻忠的,郝允曜請戰說道:“孫將軍,請派卑職出擊吧。”
牧鋒斬下高迎祥大旗,其他將領說不羨慕是假的,當下俱是半跪請戰,孫伯綸道:“你等四人,各帶二百精騎,突陣奪旗,切勿衝賊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