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雷斯的漢語帶有明顯的福建口音,他手舞足蹈,腔調誇張,惹的孫伯綸哈哈大笑起來,孫伯綸道:“這是你功績的褒獎,也是你應得的。”
“佛羅雷斯船長,你與我國水師一道出入日本海,救回了我們士卒的家人,還與他們並肩作戰,登上了濟州島,你對我的水師怎麼看?”孫伯綸笑着問道。
佛羅雷斯興奮的說道:“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有錢的海軍,你們的每個水手都穿着衣服,而且還有精良的火炮、火槍可以使用,吃着最好的飯,甚至酒水供應也是充足的,而且你們海軍船上的水手根本不用陸戰隊彈壓,這在我們西方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接着,佛羅雷斯的話音一轉,說:“但是您的將軍和船長卻沒有稱職的能力,他們根本不懂海戰,甚至連簡單的艦隊航行都做的不好,艦船依舊是老式的,跑的很慢,導航方式至少和三百年的一樣,實在是落後,您那位尊貴的艦隊指揮官甚至連星座都不懂,而且他麾下的商務專員竟然說星星只用來算命,如果我是這支艦隊的主人,肯定要把這些無能之人槍斃,實在是.......實在是暴殄天物!”
說到最後,佛羅雷斯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冊子,看了看,才說出那個成語。
一旁的牧鋒皺起眉頭,喝道:“兀那外邦,安敢在此饒舌!”
見牧鋒拔刀,佛羅雷斯嚇了一跳,孫伯綸哈哈一笑,示意牧鋒不用緊張,說:“佛羅雷斯,你說的是實話,雖然實話不好聽,但是我喜歡你的真誠。”
“你考慮過接下來如何做嗎?”孫伯綸又問。
佛羅雷斯興奮的跳起來,手舞足蹈的說道:“我要去天津,對就是那個叫做天津的地方,我完全不敢相信那個港口只建設了一年,那是世界上最大,最好的港口,擁有數不盡的財富和商貨,那裡的毛皮、蔘茸、香菸、烈酒,這些暢銷品的價格低的讓我無法忘懷,我要把我那些船上所有垃圾都扔掉,特別是那些沒用的日本扇子和高麗紙,我要換成天津的商品,運到果阿,運到歐洲去,我會大賺一筆,狠狠的賺一筆!”
說到最後,佛羅雷斯還罵自己爲什麼沒有把自己的錢都帶來,而是留在濠鏡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孫伯綸沒想到這個葡萄牙的艦長還有這麼大的商業雄心,只能微微一笑,說:“佛羅雷斯,你想過爲我服務嗎?”
“爲您?”佛羅雷斯詫異的看了看孫伯綸,說:“尊貴的大人,您擁有世界上最多的土地和最多的戰士,還需要我爲您服務嗎,您知道,佛羅雷斯只是一個海軍上尉,除了航海和海戰,我什麼也不會。”
“你可以的,佛羅雷斯船長,我聽一個叫保羅的人說,你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船長,聽說十歲的時候就上了軍艦,成爲一個火藥猴,而且很快當上船長,先是海盜船,繼而是武裝商船,然後是軍艦,一直成爲澳門地區主力艦的艦長,保羅說,世界上所有的大海你都去過,足跡遍佈整個星球。”
“保羅,這個該死的混蛋,肯定是有人請他喝酒了。”佛羅雷斯罵咧咧的說道,那個保羅是一個蘇格蘭人,跟隨他二十多年了,一直是軍艦上的大副,二人親如兄弟,但佛羅雷斯不知道的是,在他前往京城的這段時日,東廠的人不僅用幾杯酒就從保羅講出了佛羅雷斯的大半生,還只用了一袋金沙就讓保羅把佛羅雷斯的航海日誌拿下來,抄錄了一遍。
孫伯綸笑了笑:“佛羅雷斯船長,您放心,我不會強迫你,更不會用武力強徵你的船,也不會找個由頭坑害你,昨晚你的幾個隨從在京城喝酒打傷了人,我不也沒有藉着這個機會強迫你嗎?”
“多謝您的大度,尊貴的大人,那您想要讓我做什麼呢?”佛羅雷斯問道。
“我想要僱傭你和你的軍艦,我可以出雙倍於你軍餉的價碼,而且給你貿易的特權,當然,如果你需要我出面與濠鏡的那個議事會溝通,我會派人去的。”孫伯綸直言不諱的說道。
“僱傭?尊貴的大人,您想要讓我做些什麼呢?”佛羅雷斯自然不想放過發財的機會,雙倍的軍餉先不算,如果能從眼前這位掌權者手裡獲得貿易的特權,對於他的家族、澳門的議事會甚至整個葡萄牙都是有利的,要知道,如今葡萄牙還在哈布斯堡的統治之下,因爲失去了來自歐洲的支援,荷蘭人把葡萄牙的勢力趕出了日本,奪去了非洲到印度的所有領地,如今在東印度地區,葡萄牙已經只有澳門這一個據點了。
佛羅雷斯敏銳的發現,今日的談話可能改變葡萄牙的命運,如果真的如此,他佛羅雷斯或許也可以成爲葡萄牙帝國的一位貴族。
孫伯綸一拍手,一側的卷軸打開了,張開了一張巨大的地圖,地圖以山東半島爲中心,囊括了遼東、京畿、朝鮮和日本的部分區域,孫伯綸拔出牧鋒的刀,指在了遼東,孫伯綸說:“你知道這裡嗎?”
佛羅雷斯道:“自然知道,這是大明的土地,但是卻被野蠻人佔據了,而您強大的軍隊正在這裡與野蠻人鏖戰,那是參與人數在十萬以上的大戰,動用火炮數百。”
孫伯綸聽出了佛羅雷斯嘴裡的玄機,他既想表達善意,又通過描繪戰爭的規模提醒自己,在那場戰爭中,他佛羅雷斯的艦船不過是水滴滴入大海罷了,顯然他不願意參與其中。
“你很聰明,佛羅雷斯,當然,我也沒有讓你登陸參戰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這裡,濟州島!”孫伯綸笑着說道,繼而解釋:“在帝國的南方,一羣野心家裹挾了皇帝的兒子發動了反叛,爲了與我作對,他們甚至資助我們國家的仇敵,也就是你嘴裡的野蠻人,這羣叛亂者爲野蠻人提供糧食、鐵器等用於戰爭的物資,從中謀取利潤。恰如你所說,我的水師年輕而缺乏經驗,不適合遠海作戰,而你可以,我希望僱用你,駐紮在濟州島,與我的水師一起,截斷叛亂者運送軍用物資的海上補給線,而我將會給你豐厚的報酬,如何?”
“尊貴的大人,我手中只有七艘船,其中只有我的船是正經的軍艦,其餘都是武裝商船!”佛羅雷斯說道。
孫伯綸自然明白他獨木難支,說:“我說了我的水師會配合你,如果你覺得他們沒有這個能力的話,可以培訓他們,當然一切費用我來出,這方面,也會給你報酬。”
佛羅雷斯疑聲問道:“借雞下蛋?”
孫伯綸哈哈一笑,說:“這個詞並不適合你我之間的談話,但卻很準確,我確實有借你之手,訓練水師的意思。”
佛羅雷斯想了想,最終說道:“尊貴的大人,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僱傭了,當初尼古拉閣下說服我接受朝鮮人的僱傭,並未談及今日的事,我想,這是葡萄牙與大明帝國之間的合作,是戰略層次的,不是我一個小小的海軍上尉可以決定的,我想.......至少需要澳門議事會的議員前來談判。”
孫伯綸點點頭:“確實如此,既然你希望在天津買貨販賣到濠鏡,就可以藉着回去的機會替我傳達我的意思,爲了表達我的謝意,我會貸款給你五千兩,用於購買貨物。”
“真的嗎?”佛羅雷斯跳了起來,如果是真的話,他此次還能多賺至少三分之一。
孫伯綸笑了笑,說:“自然是真的,我還讓人擬訂了一個條陳,你可以拿回去,用來說服你的議員,這所有的條陳都可以以條約的方式確定下來,我們兩個國家可以結盟,這對你們非常有利,我聽聞,你們國內的一個貴族準備同哈布斯堡的統治下獨立出來。”
說着,林天奕送上條陳,佛羅雷斯認真的看了起來,還叫來了翻譯,研究上面他不明白的句子,而另外兩個翻譯,一個把條陳翻譯成葡萄牙文,另一個則再翻譯回來,以防出現翻譯上的錯誤,正工作者,佛羅雷斯瞪大了眼睛,對孫伯綸說道:“尊貴的大人,最後一條是什麼意思?”
孫伯綸微微一笑:“正如那句話所說,葡萄牙方面要在合適的時候,退出濠鏡,把這塊土地完全歸還給大明,只有通商的權力,沒有駐軍權。”
“這......這怎麼可能?您知道的,這已經是我們在東印度上最後一個據點了,議事會不會同意的。”佛羅雷斯當即說道。
孫伯綸微微搖頭,說:“佛羅雷斯,請你注意,我說的是合適的時候!”
“什麼時候合適呢?”佛羅雷斯直接問。
孫伯綸想了想,說:“你也知道,大明剛大開海貿,日後,從好望角到日本國,我都不會允許任何一個泰西國家的海軍進入,我會用一生來做這件事,我的兒子、孫子都會踐行此事,當然,現在看來是妄想,但我要你知道我的決心。”
“我所說的合適時候,就是大明擁有縱橫四海的海軍的時候,葡萄牙既然要成爲大明的友邦,那麼自然要有特權,這樣吧,如果哪日巴達維亞的西班牙人投降獻城的時候,你們也歸還濠鏡好嗎,這樣我們都可以體面的解決這點爭端,不是嗎?”孫伯綸微笑說道。
這個對佛羅雷斯來說是可以接受的,如果西班牙人都輸了,那麼實力弱小的葡萄牙肯定也會輸,與其戰敗投降,體面的撤退不僅可以保證利益,還能繼續和大明朝的關係,再者說,還不知道多少年後的事情呢。
“我可以把您的保證寫進條約裡嗎?”佛羅雷斯問道。
孫伯綸道:“自然可以,但是佛羅雷斯,這可是密約,你不要變成第二個保羅。”
“您放心,佛羅雷斯絕不泄露秘密的。”佛羅雷斯拍着胸脯保證道。
孫伯綸拿出一塊牌子,讓人遞給佛羅雷斯,說:“拿着這牌子,他們會給你五千兩的貸款,你知道我們東方人喜歡討價還價,你可以試試用這塊牌子給商人看看,他們或許給你降價的,秦王的朋友,這個身份足夠尊貴。”
佛羅雷斯滿心歡喜的接過牌子,笑哈哈的走了。
“將主爺,何必對這個不知禮數的外邦這麼恩賞?”牧鋒見佛羅雷斯親吻着牌子,興高采烈的走出大殿,不斷髮出大叫聲,嘟囔道。
孫伯綸笑道:“大明作爲天朝上國,國朝三百年,這海貿禁了又通,通了又禁的,着實傷害了大明對海洋的探索,鄭和下西洋的時候,我們尚且是海洋霸主,如今已經落後了一個時代了,麥哲倫一百年前就坐船環遊世界了,而如今國朝一萬萬人,又有幾個人相信我們住在一個大球上呢?”
林天奕笑了笑:“微臣倒是信,只是葡萄牙是內憂外患,實力弱小,爲什麼不與荷蘭或者西班牙人合作呢?”
孫伯綸嘆息一聲:“荷蘭人佔着大員,獨霸對日貿易,年入千萬巨,自然不會答應我們歸還領土的要求,至於西班牙人,菲律賓被屠殺的幾十萬華人的魂魄還未曾散盡呢。”
“林先生,葡萄牙人在大明眼裡,應該算是‘友好外邦’吧?”孫伯綸最後笑着問道。
林天奕恍然一笑,道:“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雖然正德朝、嘉靖朝都有齷齪和衝突,但目前來說,在泰西來的洋夷之中,葡萄牙的表現應該是最好的吧。”林天奕說道。
“那豈不是矬子裡面拔將軍?”牧鋒忽然插嘴說道。
孫伯綸道:“是又如何,泰西諸國,遠在萬里,若是我們獨霸東方貿易,就會引起公憤,大明雖強,卻也不能成爲泰西公敵,並非大明無對抗之實力,實在是沒有必要,如果逼的泰西諸國聯合起來,對大明來說是禍非福!”
林天奕忽然笑道:“最關鍵的是,能堵住那些大頭巾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