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孫伯綸命令的方正化立刻當天便趕往了遼東,他乘坐登萊水師的單桅縱帆船,冒險直接抵達了娘娘宮,登陸之後,馬不停蹄直奔盛京而去,幾乎同時,方正化通過理藩司的門路聯繫上了蘇泰,約在了實勝寺見面。
在黃教選定了孫伯綸作爲邊牆之外的盟友之後,雖然猶疑不定了一段時間,但是北府實力的快速崛起,且屢屢擊敗清國,讓黃教不再朝秦暮楚,堅定的站在了孫伯綸這一邊,而曾經誘使林丹汗的沙爾呼圖克圖則投入了清國的懷抱,在盛京建立了寺廟,廣收門徒,饒是如此,沙爾喇嘛的地位仍然岌岌可危。
並非他缺乏籠絡信衆的手段,事實上,沙爾通過宗教,着實幫助皇太極籠絡了滿蒙兩族的人心,而沙爾喇嘛無法控制來自藏地的影響,就在崇禎十五年,藏地的花教領袖接受了大明朝廷的冊封,在確定了傳教區域劃分,和拉薩是各派共同聖地的前提下,漸漸處於劣勢的花教選擇了與黃教和緩關係,因爲明國的軍隊尚未進入烏斯藏腹地,而原本震懾藏巴汗的和碩特部又把資源投入到爭奪七河流域的戰爭之中,所以花教並未與藏巴汗撕破臉,但是遠在遼東的沙爾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
爲了表達對大明朝廷的善意和支持,花教領袖公開宣佈沙爾爲叛徒,並且由喇嘛和使節把這個消息帶到了清國各部之中,皇太極無法坐視沙爾失去宗教領袖的地位,幫着隱瞞,甚至殺了幾個傳信的喇嘛,但是消息還是散佈了出去。
沙爾已經被花教拋棄,他唯一指望的就是皇太極了,但篤信喇嘛的蒙古人越發對這位上師不滿,特別是左翼各部原本是信仰黃教的基礎上,所以實勝寺的香火和信衆越來越少,倒也成了安靜的所在。
方正化僞裝成香客,進了實勝寺,拿出了銀兩佈施之後,得到了年輕喇嘛的歡心,方正化雙手合十,問:“大師,請問沙爾上師是否在寺中?”
“您來的不湊巧,上師進宮已經有三日了。”那喇嘛說道。
這時佯裝去方便的隨從回來,微不可查的對方正化點點頭,方正化微笑着走進了大殿,跪在了佛像之前,不多時,喇嘛們走了出去,而蘇泰跪在了方正化的身邊。
“娘娘,老奴拜遍了清國的無數的寺廟,卻不知道還有您這尊大佛,實在是失敬了。”方正化說道。
蘇泰微微一笑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是嗎?”
方正化微微點頭,道:“秦王收到了您的信件,非常及時,很奇怪,非常及時,不早,也不晚,足夠我們談判,足夠您施展,對嗎?”
“或許這是天意。”蘇泰心中起了一絲波瀾,她沒有想到方正化這個傢伙竟然在完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能猜到是自己在控制着節奏。
實際上,四月初的時候,荷蘭艦隊北上的消息就已經通過索尼的渠道傳到了皇太極那裡,自然,皇太極招來知曉這件事的范文程和洪承疇商議,經過秘議,皇太極決定什麼都不刻意去做,繼續按照原本的來,以防在這個關鍵時候露出破綻。
洪承疇把已知的所有計劃告訴了蘇泰,蘇泰大體推測了荷蘭艦隊的進軍速度之後,提前十日傳過去了信息,由此引來了方正化。
蘇泰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儘量不給孫伯綸反應的時間,可以說,在得知荷蘭艦隊北上之後,傳信給登萊水師,艦隊要集結,水手要集合,也需要幾天的時間應戰,在不確定登萊水師必勝的情況下,明國只能硬着頭皮發動戰爭,事實上一切都在蘇泰的計劃之中,孫伯綸命令全軍動員,而且已經做好登萊水師失敗的準備了。
“您或許不知道,老奴是不信神佛的。”方正化微笑說道,似乎要追根究底了,蘇泰輕咳一聲,不願意與他糾纏,說:“在給秦王的信中,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只要我們雙方達成一致,我便可以幫助你們擾亂盛京的局勢,以秦王的能耐,如果清國中樞大亂,自然是勝券在握。”
“您打算怎麼做?”方正化問。
蘇泰微微一笑,附耳在旁,低聲說道:“第一步,就是先取了皇太極的性命.........,然後.......。”
“您以爲如何?”蘇泰說完自己的計劃,問道。
方正化愣在了那裡,顯然還在消化蘇泰的這個計劃,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向一側靠了靠,顯然那個計劃讓方正化更認定蘇泰的蛇蠍心腸。
“洪承疇會幫你嗎?”方正化問到了一個關鍵點。
“事實上,我們已經達成一致了。”蘇泰頗爲自傲的說道。
方正化見她如此自信,也是信了幾分,便是說道:“如此倒是真有幾分把握,我這邊還可以讓幾個棋子配合一下,把握就更大了,若是清國中樞亂了,諸部、各軍各自爲戰,即便大軍沒有充分準備,也可以定鼎乾坤,不錯!”
蘇泰微微一笑,說:“既然方大人認可了我的計劃,那條件呢,秦王當如何籌賞我的功勞?”
方正化聽到殿外有人走動,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說道:“既然如此,那老奴便如實相告了,這一次,秦王確實需要您的協助,自然以厚賞籌功,但老奴也得說一句,若是不成,一切結爲虛妄。”
“當然,您說吧。”蘇泰認真說道。
方正化道:“首先是額哲,殿下願意以王爵籌賞,除此之外,額哲王爺麾下的五千餘帳會在充入部分部衆之後,變成兩個實權扎薩克,由其直領,而殿下還將組建四個標準的扎薩克,作爲額哲殿下的食邑,如果娘娘不希望殿下住在京城的話,邊牆之外,除了歸化城,任選一城,作爲殿下的封城,築殿而居。”
蘇泰眼睛裡綻放出了亮光,顯然蒙古大汗已經確定是阿布鼐了,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作爲阿布鼐大汗的兄長,按照蒙古的傳統,也應該獲得至少一個萬戶的封賞,而孫伯綸一下賜予了額哲一萬四千帳,已經遠遠超出了萬戶的標準了,雖說直領的只有六千帳,但蘇泰已經很滿意了。
“封城我可以替額哲選擇,就在盛京!”蘇泰說道。
方正化微微搖頭說:“娘娘,老奴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封城要在邊牆之外。”
與後世理解的長城東起山海關不同,大明的長城其實起於鴨綠江,然後向西北方向延伸,把瀋陽、遼陽包裹在內後,穿過遼西走廊,與薊鎮的長城連接起來。
所以,整個遼東都屬於邊牆之內,蘇泰無法否認這種現實,最終選擇妥協,方正化則說:“和林格爾其實很不錯,距離歸化城和大同都非常近,那裡的商業非常具備規模,有一座徹辰夫人的行宮,擴建之後可以作爲殿下的宮殿。”
“好吧,暫定和林格爾吧。”蘇泰無奈說道。
方正化又說:“娘娘可以繼續與額哲殿下一起生活,朝廷可以宣佈您與殿下都是被挾持到的遼東,以免除罪名。”
“博果爾呢?”蘇泰問道。
方正化眉心微微一皺,嚴格來說,這纔是雙方合作的最大阻礙,畢竟博果爾是愛新覺羅的後裔,而且是皇太極的兒子,方正化說:“娘娘,博果爾是皇太極的兒子。”
“不,他是我的兒子!”蘇泰毫不客氣的說道。
方正化微微點頭說:“好吧,他是您的兒子,但是博果爾不能獲得封爵和賞賜,博果爾這個名字會因爲戰亂在所有人眼中消失,包括您,這個孩子會被歸化城銀佛寺收養,桑結上師,不,應該是大光明法王會因爲和他的善緣收其爲徒弟,作爲桑結的弟子,這個孩子長成之後會成爲某個聖者的轉世之人,獲得累世的智慧,當他的威望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他講出任某座寺廟的首座,但是不會接替桑結的位置,也正是因爲如此,老奴才建議選擇和林格爾做封城。”
“你這是讓我們母子不得相認!”蘇泰壓低聲音,握緊拳頭低吼道。
方正化閉上眼睛,不與之對視,只是淡淡說道:“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不,這不是!”蘇泰說道,她很認真的對方正化說道:“孫伯綸收養博果爾爲義子,立他爲滿洲的大汗,藉此統治滿洲數十萬人,成爲五萬虎賁的主人,這對雙方都是有利的,這纔是最好的結局!”
方正化睜開眼睛,誠懇的說道:“很遺憾,不能!”
見蘇泰不解,方正化解釋道:“在秦王殿下體系之中,沒有東虜的座位,實際上,有一個蒙古族就已經夠了,您說的五萬虎賁,殿下根本看不上眼,如果在三年前,或許還有那麼一丁點的機會,但是,屬於他們的位置已經被東海女真取代了,北山野人、乞列迷人還有苦夷人,這些未開化的蠻族更廉價也更忠誠!”
“我不能接受博果爾成爲一個喇嘛,而且是黃教的喇嘛,整日與經卷爲伴,不知世間繁華樂事,這與坐牢有什麼區別?”蘇泰想了許久,堅定的搖搖頭。
方正化嘆息一聲,說:“娘娘,老奴明白您的心情,但這是最好的方法了,如果再退一步,未必有這個好。”
“你說。”蘇泰堅持問道。
方正化說:“博果爾也可以選擇第二條路,在歸附朝廷的八旗王爺中選擇一個,過繼其爲養子養孫,日後可以獲得襲爵,但是爵位不會過郡王,依舊不能與您產生什麼聯繫,而且他會永遠生活在遼東,距離和林格爾,非常遙遠。”
蘇泰聽後,全身沒了力氣,坐在了墊子上,這個選擇看起來很美好,實際上是塗抹了蜂蜜的苦膽,作爲被滅國的異族封王,會被永遠貼上背叛者的標籤,而明國自然要打壓、監視,未必會有自由和富貴。
許久之後,蘇泰說道:“我明白了,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吧,博果爾如何選擇,等事成之後再給你答覆吧。”
“要快,時間不等人!”方正化站起來,捏了捏有些發酸的雙腿,提醒了一句,也就離開了。
清寧宮裡,皇太極居住的寢殿寂靜無聲,他一個人躺在寢殿的榻上,這兩日,一直是沙爾喇嘛在照顧他,爲他帶來了密宗寶藥,皇太極服用了之後,臉色紅潤了許多,正沉沉的睡着。
沙爾喇嘛看了他一眼,盤腿坐在了蒲團之上,靜靜的唸誦着經文,而在他的面前,原先那個菩薩、薩滿之類的亂七八糟的佛像全都不見了,只有一尊銀色的佛像熠熠生輝,這是沙爾喇嘛帶來的人,宮裡的人都相信,正是沙爾喇嘛的祝福和密宗寶藥讓皇帝身體健康起來。
“哎,或許本座也要找一條退路了。”沙爾喇嘛放下手中的珠串,喃喃自語。
沒有什麼人宗教人士更懂得宗教的虛僞,沙爾知道,皇太極身體好轉不是什麼神佛保佑,而是密宗寶藥之中有太多的滋補藥品,但這種藥效也就幾日,實際上,對於患有鼻衄(流鼻血)的皇太極來說,過度的滋補反而是有害的。
如今皇太極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內宮的嬪妃和權貴大臣把希望寄託在自己的身上,他可沒有迴天之能,沙爾思索着,準備先僞裝成一個普通喇嘛前往科爾沁,然後想辦法到漠北,聽說那裡暢通無阻,來往許多商隊,應該不會出現問題。
沙爾想着,竟然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寢殿裡依舊是空蕩蕩的,供養神佛的酥油祭燈放出微弱的光,他站起身,準備再給皇太極服用一點藥,然後藉口脫身,走到榻前,沙爾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皇太極的身體躺握的姿勢太過於僵硬了。
取來燭火,沙爾看到了皇太極的臉,煞白的臉上,滿是血污,竟然是七竅流血了,咣噹一聲燭火落地,點燃了一旁的紗帳,火苗沖天而起.......。
“皇帝駕崩了,皇帝駕崩了!”
很快,整個皇宮裡都在喊這句話,繼而擴張到整個盛京城,消息像駕馭了風的鳥兒,飛快的傳盪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