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是何政策?”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說起來秦王這些年的政策,一開始都有很多人反對,甚至有許多被稱之爲亡國之策,但是真正實行一段時日,便是大多數人受益,且不論殿內這些大豪商,工商業主,即便是林天可這類縉紳階層,雖然丟失了特權,但是大量的資源投入到工商礦業,經營有方之下,也是獲利極大。如今在地方仍舊是一方豪族,而在京城,也是有影響力的豪客。
在如今的大明,只要有錢,就有政治影響力,特別是官員實行考成法,各地官員都想要他們前去興辦產業,促進發現呢。
當初修建天津到京城的鐵路,各家都是反對,生怕壞了在運河和官道的買賣,到鐵路開通之後,各家發現,生意都是好做起來,原來的擔憂化爲了泡影。
幾番交手下來,各家對秦王施政策略選擇的觀望而接受,不在主動反對了。
“郝東主說的政策,怕是關於奴變的吧。”白涵宇笑着問道。
郝允轍問:“白掌櫃似乎對佃變不放在心上呀?”
白涵宇哈哈一笑:“如今秦王治下會有佃變嗎,在鄉里,實行的永佃的法子,除了交孳息,那地很自家的沒什麼區別了,地主要是欺負佃農,告到官府,那是要挨板子的。”
“哪裡那麼簡單喲。”林天可笑着?打交道就打,打不了交道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遼東、西域、澳洲、美洲,有的是土地,聽澳洲來的人說連流放去的人都能每人得到一百畝好地。平常人家去了,開墾多少都是自家的。除了種地,隨便去城裡幹活也比種地賺的多,現在是鄉紳地主求着佃農種地,惹惱了佃農什麼也弄不到喲。”
衆人都是笑呵呵的點頭,佃變中需要囂張的鄉紳田主與被欺壓的佃農,如今秦王治下縉紳階層已經是被橫掃一空了,又有什麼佃變的土壤呢,大家心裡都是清楚,只要南方歸治,與北方一樣,佃變自然而然的就消停了,但是奴變不行。
如今可不只是南方蓄奴,北方也是如此,只不過南方蓄奴的是豪族勳貴,而北方是發了大財的豪商大賈。
論起蓄奴來,殿內衆人都是違法之徒,原因很簡單,太祖朱元璋制定的大明律中,對蓄奴有着嚴格的標準。
大明律明文規定,庶民不得蓄奴,而有資格蓄奴的官宦、勳貴人家,也是受到嚴格的限制,比如公侯之家不得超過二十人,而一品官員也只有十二人,但是這類規定顯然不能滿足權貴們對於奢靡生活的享受,除了家中侍奉的奴婢僕從,還豢養種地的農奴和工坊的奴工。
顯然所有的權貴都有超額蓄奴的罪過,而殿內這些富商大賈,根本無權蓄奴,清算起來,可以輕易扣上逼民爲奴的帽子,這也是衆人有些擔心的原因,說起來大家都是理虧的,而有些心重的,已經猜測秦王是不是把商賈當成了養肥的肉豬,準備開刀宰殺了呢。
“諸位,且務慌亂,聽郝東主繼續說,說起來各家都是與秦王休慼與共,秦王怎麼也不會虧待大家了吧。”白涵宇敲了敲桌子,高聲說到。
郝允轍見殿內安靜了下來,也不客氣說到:“秦王已有決斷,在崇禎二十八年的最後一天簽署廢奴令!”
此言一出,暢音閣內一片混亂,所有人都是臉色大變,激動的說着什麼,但是說話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根本沒法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是無一例外都是表示反對的。
雖然富商大賈家中,奴僕多是僕從奴婢,少有奴工和農奴,但這不是他們品德高尚,而是完全是逐利所致,旁的不說,大家的工坊商鋪多在城市,本身成本就高,就更要考慮效率,這麼些年來,事實已經證明,計件工資的工人效率遠遠超過了奴工,而且成品率更高,技術工人和熟練工更是搶手,因此所有人都選擇使用工人,如林天可這類縉紳出身的豪商,甚至主動把家中奴工變成了工人,以提升利潤。
如果廢奴,豪商們自然不會像縉紳、勳貴那樣被動了根本利益,但也不會主動支持,說白了,在場衆人有幾個能失去僕人伺候的生活。
“哎呀呀,這蓄奴是多少年的俗法了,一代代的傳下來的,若是廢除了蓄奴,那不就是沒了上下尊卑,綱常何在呀?”
“是呀,是呀,自古都是如此的,上下尊卑繼而有序,怎麼說改就改呢,再者說了,南方軍隊不能打,咱北府虎狼之師,不出半年也就橫掃了江南之地了,犯得着去討……一那些賤奴的好嗎?秦王要廢奴,實爲不智啊!”
“靜一靜,靜一靜!”郝允轍拍了拍桌子,喝道:“越說越沒有規矩了,你們是當世大儒還是文章書生,說什麼大義名分說什麼綱常倫理,你我都是商賈,在商言商就是了。”
衆人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他們都知道秦王最恨用道德和大義進行綁架,秦王做事向來不在乎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只問是否對大明和百姓有利,有利則爲,無利則避,若是信口開河,惹來秦王厭煩,便是大過失了。
林天可微微點頭,說:“這話說的極是,咱們都莫說這些虛言。”
待徹底安靜下來,郝允轍說:“諸位都是好好想想,廢奴對大家有什麼傷害,又有什麼好處,一筆一筆的算,算清楚也就罷了,別像當初修鐵路,一個個跳着腳反對,最後卻吃的滿嘴流油。自己扇自己的臉呀。”
“要說壞處,光是無人侍奉就接受不了。”有一商人說到。
白涵宇微微搖頭:“這話說的不老實,家裡的奴僕工作僱人來幹,也沒見有什麼變化,旁人家我不知道,秦王府就是這般,一樣按部就班的做事嘛。”
“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徐家老兄是怕有福不能享。”林天可打趣說到。
“這點事兒不至於吧,大不了納妾,前幾年禁止鮮婢(朝鮮婢女,因爲元朝緣故,官宦使用鮮婢成風)的時候,各家納妾處置吧。”
衆人七嘴八舌,說來說去,好像也沒有其他的壞處,至少沒有影響大家的根本利益,都是一些瑣事罷了。
“說來說去,都是些沒出息的話,那廢奴對各家有什麼好處嗎?若是好處多,有些壞處也是無妨的,咱都是買賣人,這點賬應該會算吧。”林天可提議說到。
白涵宇道:“說起好處來,倒也不是沒有,尤其是京城,各家都在京城頗有產業,應該知道工坊裡缺什麼人。”
“最多的自然是能寫會算的賬房和管得住匠人工人的工頭,這些人着實不好找呀。”錢伯鈞接口說到,衆人都是笑了起來,各家都知道。他在通州設了個毛皮作坊,規模極大,工坊建起來了,錢也花了,工人也找了不少,就是搭不起架子來,最後還是找了白涵宇才渡過難關,卻也付出了三成的股份。
衆人也是點頭,贊成錢伯鈞的話,忽然想到,在官宦之家,那些管家管事之類的僕從,不就是各家急需的人才嗎?
想到這裡,衆人的心思也就活泛了起來,權貴家的奴僕雖然是賤籍,但卻不是不可或缺的高素質人才,若是脫離了權貴的控制,對於己方可是有大大的好處。
要知道,當初秦王讓皇權下鄉,動了宗族鄉土的對鄉民的控制,讓各家商賈可是狠狠的大發了利市,至少工坊商鋪不會缺人了。
討論到這裡,衆人覺得蓄奴似乎好處大於壞處,而且更能打擊南方的縉紳權貴,也好在秦王蕩平寰宇的時候,好好分一杯羹。
郝允轍站起身來,說:“今日都到這裡吧,秦王把各位當自己人,各位也莫要疏遠了秦王,兩個月後,各地都會按照大明律嚴查超額蓄奴和違法蓄奴,朝中重臣已經是在秦王那裡表了態,各位也莫要落後了,但凡政策有變,都要殺雞儆猴,各位都是自己人,別成了那隻雞。”
說罷,郝允轍整理了一下衣衫,就要離開,站在門口的郝允轍轉身過來,說:“倒是忘了讓大家知曉天家的態度了,再過幾日,天子將會詔令,十二監不會再收太監了,宮內侍奉,逐漸向招募健婦轉變,宮中太監,也可自行離開。再過幾十年,大明就沒有太監了。”
說罷,郝允轍揚長而去,整個暢音閣卻是亂作一團,當初天家皇店交稅,以身作則,確定了新的收稅體系,此次天子連家奴都廢除了,那廢奴令自然也是不會妥協了,要知道,秦王對天子一家可是禮敬有加的,但凡大事,定要和天子講清說明,儘可能得到天子認可纔好。
襄陽,延綏軍營地。
趙琉璃看着一封信,靜靜沉思着,最終把那信箋湊到鯨油燈前,在火舌的舔舐之下,信箋變的焦黃,繼而燃燒起來,最後化作一團灰燼,落在了一旁的銅盆裡。
“來人,去把趙一成將軍請來。”趙琉璃淡淡說到。
很快,一身戎裝的趙一成走了進來,十幾年過去了,他已經成長爲了延綏軍的副帥,雖然不能與講武堂的同學方天華不能比,但是大家都知道,方天華是方正化的侄孫,算是背景深厚,而趙一成則是平民子弟,對於講武堂的學員來說,趙一成纔是傳奇。
“一成啊,先坐吧。”趙琉璃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座位,說到。
趙一成坐了下去,臉色卻是一如既往的嚴正,問道:“將軍,不知是何事?”
趙琉璃說到:“東廠的人如何了?”
趙一成實話實說道:“他們的事兒咱們不能參與,只能配合,這兩個月從末將這裡拿走了至少兩千火銃,至於糧食,更是多達兩萬餘石。”
趙琉璃道:“無妨,他們要什麼給就是了,只要文書齊備就是,這羣人可是從秦王府接的差事,大都督府都是不知道的,若非秦王對咱們延綏軍信任也不會把這秘密的事情交由我們,說到底,秦王出身延綏鎮,到底還是把咱延綏軍當成老班底。”
趙一成對這話倒是不置可否,作爲講武堂出身的軍官,他對軍中派系並不感冒,倒是對越發壯大的海軍非常警惕,對於東廠的人,他們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趙一成多少也能猜出他們的意圖。
這羣人從延綏軍拿軍械錢糧,都是走的賑災、剿匪、損耗的路子,擺明了就是不讓旁人知道,而所有的錢糧軍械都運到了湖廣,用於支援那裡的佃變隊伍,而平賊軍那邊也是同樣的,這些物資都是讓佃變奴變的隊伍變的更有效率。
幾個月下來,各地的變亂已經是有組織有紀律了,完全擺脫了流賊那般搶掠濫殺的作風,變的少殺掠少作亂,多以公義道德處置地方鄉紳權貴,所有被殺的縉紳勳貴都有大明律中條文做註解,越發像是替天行道了。
而在另一方面,東廠還讓佃變和奴變的隊伍團結一切力量,讓不少開明士紳乃至於文人官員加入進來,雖然殺戮少了,但是對於南京朝廷的威信的打擊卻是沉重的,更是動搖了南京朝廷的合法性。
趙一成已經明白,秦王已經操控了南方的變亂,要藉着這個機會把南京朝廷的體制完全搞臭,或者說把大明舊制度搞臭。
“是,將軍,我們必須服從秦王的命令,末將自然以身作則。”趙一成連忙表態。
趙琉璃略略點頭:“一成這話說的極是,軍人嘛,盡到自己本分就是了,秦王總不會錯的。”
說着,趙琉璃起身,打開了地圖,說到:“南京逆賊讓左良玉出兵,左良玉已經是準備兵馬了,一共八萬人,若是南下,於大局無益,你我還是議一議,如何在不挑起戰事的情況下阻止左賊出兵。”
趙一成微微點頭,想了想說到:“如今大軍分別屯駐在湖廣各地,若集結而不戰,恐傷士氣,還是讓水軍出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