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晨的時候,從夢中醒了過來,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自打出生,她就揹負起了未來家主的使命,盡心培養,不準放棄,不準露出懦弱的表情,不許變得平庸,比起晚上許久出生的妹妹,她所體會的,怕是人間最殘忍的折磨。
比起折磨更殘忍的,是她知道了自己原本根本不應該揹負起未來家主的擔子——因爲她的伯父,也就是父親的兄長,生下了男孩,應該是由那人來做家主。
但伯父逃跑了,那個男孩也消失不見,家主的擔子也就輪到了她這個女孩。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的內心的情緒難以言表。
是在慶幸幸虧那個男孩不見了?
或是在痛恨他爲何要逃走,讓自己背上這個擔子,她也想和普通的女生一樣。
又或者,她覺得自己被否認了——只是作爲替代品的她,可能在哪一天,爲了努力的全部人生,都被父親,爺爺,家族的人否定了。
所以他對那個叫指原拓久的男人持反感的態度。
爲什麼你要回來?
回來了,又爲什麼要和家裡其他的人關係那麼親?
這是她潛藏在心底的質問,良好的家教讓她表情無所變化,只是冷淡了些。
啪!
網球以莫大的力氣拍打在地,在彈性的作用下跳動幾下後滾到了角落。
連帶着她也陡然回神。
“晴香,打網球的時候,可不要出神。”
慈祥的聲音從她對面的老人那裡傳來,那是她的爺爺,即使歲數很大,身子依舊健朗,每週都會去打網球。
“不好意思,爺爺。”
她把帽子脫了下來,習慣性地做出了道歉的動作。
爲了好好打網球,她也是難得換上了運動服,她在運動這方面的時間花費得並不多。
“看來你也有些心事啊。”爺爺卻像是洞察着她的心靈,隨口一笑,“罷了,今天打到這吧,休息一會吧。”
“我明白了。”
謹慎而帶有敬意的回覆。
爺爺的表情無奈,卻又無可奈何,這個孫女,在禮儀上確實太過嚴苛了,對人是,對己也是。
“喝點水吧。”
毛巾擦了擦汗,菅井家的老爺子把一瓶水遞給了她。
菅井晴香也在答謝後收下了。
“晴香。”
突然地,爺爺在叫着她的名字。
“嗯?”
轉過頭,微微仰起,注視着在她眼中爺爺巍峨的側臉。
“現在的生活很累吧?”
問她的是細枝末節的問題。
“並沒有,我現在的生活很充實。”
理所當然地搖頭,她被灌溉了十幾年的思想,她也不可能在別人面前露出她軟弱的一面,除了妹妹友香。
“這樣就好。”眼神微掃過她的面龐,似乎在確認真假性,隨後爺爺轉過頭,注視着前方,“你要是想放棄這個擔子的話,就跟我說吧,無論是和什麼人談戀愛,還是想結婚,有我在的話,沒人會阻止你。”
爺爺似乎誤會了什麼。
她從生下來就是爲了菅井家族,是爲這個家族奠定基礎的磐石,哪有自己放棄的權利。
揚起臉,看着爺爺,菅井晴香搖着頭。
表達着她的所有想法。
我不會放棄,也不會去破壞家族的安排。
她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而爺爺似乎也看懂了。
“是嘛?”
嘆了口氣,爺爺感慨着。
“那麼,晴香,今天晚上和我去見一個人吧。”
爺爺彷彿是下了決心。
“是誰?”
“你的未婚夫,也該到時候了,既然你決定背上這個擔子的話。”爺爺的話語有些無情。
若是她方纔心動搖了,會是另外的一番話語嗎?
但那也只是若是了。
菅井晴香的眼睫毛動了兩下,泛白的臉龐上多了兩個梨渦。
她笑了起來。
終於來了嗎?
心情平淡無波,她早已知道會有這天的到來。
家族會爲她安排一位未婚夫,有能力的話,這位未婚夫會與她共同經營菅井家族。是個無能的廢物的話,家族會讓他好吃好喝(只要不惹事)過上一輩子。
這是她在幾年前就已預料到的,只是犧牲一人就能解決的事情。
她也不會去反對這件侵害她自由的事情,如果她咯地扔下了擔子,下一位背上的人,就是友香了吧?
不可能讓友香去揹負這份不屬於她的責任吧?
內裡外裡,她都必須堅定下去。
恬靜的感動從心底氾濫,她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悲,卻又值得崇敬。
或許這份令人作嘔的自我感動,纔是她能走到現在的緣由吧?
“今天先好好休息吧,要是讓他見了笑話可就不好了。”爺爺的手從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就像是拍着可愛的貓咪,方纔的冷漠頓然消失。
“嗯,那我先走了。”
未推辭,菅井晴香離開了網球場。
她也未能注意到,老爺子那複雜的眼神。
……
到晚上的時間很快,只是在背誦德語的時候,一不留神就已過了下午的時光,菅井晴香從跪坐的姿勢起身,德語書也放在了一邊,走到了自己的櫃子邊。
時間快到了,也該換衣服了。
類似機械,精準地計算每一件事該做的時間,這也是她。
仔細挑選後,菅井晴香挑選了一件高雅的白色雪紡連衣裙,她也確實對白色更爲偏愛些。
頭上戴好髮飾,塗了口紅,化好妝,花了些時間,她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今天你穿得好漂亮,姐姐醬,是去見男朋友的?”
在外頓時衝出一個小惡魔,撞到她的懷裡。
“不要亂猜,友香,我只是和爺爺出去辦點事而已。”
溫柔地撫摸着她的妹妹,菅井晴香露出了疼愛的笑容。
同時也是毫不猶豫地撒謊了,她還不想要友香早早地接觸這些。
“哦,那姐姐醬,你加油!”
比劃出了加油的手勢,活力滿滿。
“嗯!”
完全和自己是相反的妹妹,晴香也是充滿了包容,跟着她一起做着加油的動作。
“我先走了,爺爺在外面等了。”
“嗨,姐姐你要早點回來。”
“我會盡早的。”
希望能儘快吧,只是見個既定的未婚夫罷了,應該不會出現這麼多餘的情況。
門外車子也已經停好了,打開車門,爺爺正在後排,她也坐了進去。
“真的不後悔嗎?”
爺爺未轉頭,盯着前面,像是盯着最矚目的電影。
“你現在後悔的話,我會去拒絕的。”
“不用了,爺爺。”
直言回絕。
她已經來到了這裡,沒有回程票,讓她返程。
此刻她也能稍微地感受到爺爺內心的陳舊,那份愧疚感,她也不想讓爺爺難堪。
哪怕小時候她曾經想要放棄,可是讓她走到現在的,也是她自己。總而言之,她不會後悔了。
“加油。”
寬大的手放到了她的面前,心領神會,她也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上面。
“嗯。”
聲音很輕,卻很沉重。
約定的地點是一家裝修古樸的西餐店,裡面除了服務員外沒有其它的人,寂寥之感擴張。
服務員迎上來,詢問清楚後,便領着他們兩人去往包間。
她的未婚夫,在那裡等待着她。
來之前未曾想,到門口的時候,突兀地,在想那個人會是什麼樣子?
是帥是醜,喜愛讀書還是熱愛運動,是否是什麼商業鉅子。
涌如潮水的幻想眨眼間就流向了她的腦海,這讓她不禁有些停頓,但很快地,這些幻想也被洗去。
無論對方如何,她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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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對方是個同性,她也會了然接受。
“不好意思,拓久,讓你久等了。”
先進去的爺爺在和裡面的人打着招呼。
很正常,卻又反常。
那個人的名字。
她頭微擡,揚起雙眼,看向了裡側。
忽然間雙腳在顫抖。
腦袋的壓力升高,宛如數只興奮的鴨子在她頭上躥着。
思路是清晰的,可是卻又無法置信。
這更像是玩笑,像是魔鬼的遊戲,直到結局才披露出來,讓她絕望。
甚至呼吸都變得困難。
指原拓久......
是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