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承
陸溶的悔意從眼間流出,細細碎碎的痛爬滿了心間。
他垂目,好看的長睫毛像蝴蝶的翅翼般微微抖動。
夏和安環抱膝蓋,把下巴抵在上面,眼神裡寂靜一片。
回憶是一隻長了手的怪物,在你不想去想起時,總能把你拖回過去。
……
那是幾歲呢?夏和安早就知道了夏蒼苔不是她的生父,可是夏蒼苔對她視如己出,頂着郡主的高帽,她看到了夏蒼苔深愛的那個女子重傷而亡時,父親身上透出濃重的殺氣。
當時的皇上,還不是陸朝。
而陸朝,一直在向父親示好。
她的記憶裡,夏府中昂貴的擺設都是陸朝出使海外帶回來的,無論陸朝多麼地巴結討好,父親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
她曾無意間聽過兩人的一次對話:
“蒼苔,我是失手,你怎麼就不能原諒我?”
“陸朝,你以後不要來了。”
似乎,兩人不是敵對,而是父親單方面地厭煩陸朝。
直到父親與陸朝一同外出,回來的,卻只有陸朝一個人。
夏和安永遠記得陸朝假裝心痛地安慰似的抱了抱幼小的她,還問她願不願意去皇宮裡生活,她搖搖頭,不要。
她不想與殺了母親的人住在一起,即使不是生母。
陸朝怎麼當的皇上她不關心,夏王死後,她是“女瘋子”的傳言在溶安城裡鵲起,陸朝再多的試探,她也只是裝瘋賣傻。
這麼多年都孤單地熬過去了,她以爲,陸朝會收手。
……
手中被塞了一本厚厚的古老的冊子,陸溶眼神閃爍,隨即閉上了眼睛。他知道夏和安心裡有太多的故事與疑惑,這本冊子他本來也打算交給她,讓她自己去定奪今後的路,沒想到……陸溶勾了勾嘴角,她的反應像極了皇室風範!
夏和安翻開冊子,熟悉的筆跡躍然紙上,鼻子一酸,這是父親的日記!
“二月十五,朝來訪,表意,拒。”
“三月二十,朝陳表心意,不悅。”
“四月二十三,朝邀出遊,拒。”
“八月初八,似被朝下毒,不適。”
“十月十六,被外派,朝同行,恐不歸。吾女和安,帝位所承者。”
帝位所承……呵呵,夏和安合上了泛黃的冊子,那四個字,要了父親的命呀。
陸溶淡淡地解釋道:“陸朝與先皇並沒有血緣關係,異性兄弟入朝後改了姓氏。先皇並非無所出,只是不喜孩童,便寄養在了夏家。最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陸朝對夏王的感情……小安,你還好吧?”
她一直知道她是皇室的人,只是沒想到是公主,而帝位所承,她那個生父先皇也是夠開明的人了,月朝女帝嗎?呵呵,實在不理解,如果陸朝對父親有情,又何必對她下手?因愛生恨?
男人之間的感情真是不能理解。
“你我沒有血緣關係,我也需要一個有擔當的攝政王。”她直視陸溶道。
第四十六章 欽
陸溶的表情很微妙,有些滿意,又有些失落,盡詮釋在那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中。就算和日月星辰比起來,那雙眼睛也完全不會遜色。
“小安,我來給你講講月朝當下的形勢吧。”陸溶說着直起了身子,腰上的傷牽動得他眉角一跳。陳年老傷都是在寒冷的時候發作得更加厲害,忍着痛,他一五一十地給夏和安分析着朝中的局勢。
不得不承認,陸溶的氣場在他提到正事時纔會顯露出來。他可以輕鬆自如地控制着自己所散發出來的感覺,朝堂上想必是君臨天下的威嚴,而面對她時,他有心痛有懺悔,那種孤高清冷就變成了柔柔的溫情。
夏和安用心地聽着,她對政事無感,但陸溶的語句很清晰,她頻頻點頭,看着那張漂亮的臉上專注認真的神情,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她不承認真實身份,陸溶也會將月朝治理得很好。
“好了,回去再說,我累了。”夏和安擺擺手,她欣賞陸溶對待政治的那份執着,但不忍看他一直皺眉忍痛。
陸溶噤了聲,看着夏和安閉上眼睛蜷在角落裡,以一種自我保護的動作假寐,低低地嘆了句:“我是沒有機會了吧……”
夏和安裝作沒聽見,她眯起一條縫,看陸溶躺在自己的斜前方,眉目之間,疲憊之色很濃。
如果以前她對他是一種美的喜愛,現在她對他是事業上的一種欽佩。她不喜歡唸書,連修身都做不到,更別說治國平天下了。她討厭承襲那個與自己沒有感情的先皇所留下來的江山,她更喜歡山野間的自由,當然,前提是她不是被推下去受傷的。
和慕容連一起的時候,是一種舒適的平定感。
但和陸溶在一起,就算心裡還是不會去原諒他在她最需要的時候沒有站在她身旁,兩人之間奇妙的溫馨裡透着敬佩與讚賞。
難道這就是君臣之道?夏和安諷刺地想道。
南宮樂揉着痠痛的脖子正往外走,就看見了陸溶的馬車。他快走幾步在心裡叨叨,可讓我逮到你了!
誰知,先下車的卻不是陸溶。
那是一個女子,身形窈窕,渾身散發着冷魄的氣息,像極了陸溶。女子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她身後是陸溶慵懶地跳下了馬車。
南宮樂揉了揉眼睛,他是不是批奏摺批得眼花了?陸溶從來都是一副高度戒備的神情,讓他與歐陽棠總以爲月朝隨時可能有外敵入侵,可現在,陸溶放鬆得如同當年初出茅廬一般。
於是,南宮樂抱怨的話語都卡在了嘴邊,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清冷的女子與陸溶並肩走了過來,忽然,他眼皮一跳。
這這這……見鬼了!夏和安不是死了嗎?難道他也死了所以才能看到郡主?
夏和安掃了眼南宮樂,記得這是那個尖酸刻薄落井下石的翩翩公子,她剛要說什麼,就聽陸溶聲音裡充滿了威嚴的氣場:“批幾個摺子就要訴苦?南宮,以後的奏摺都歸你,重要的上呈,丞相一職也不是讓你舒坦過日子的!”
南宮樂一咧嘴剛要辯駁,就見夏和安那股清冷的氣息直逼自己,他又生生地嚥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唉,真是不能得罪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