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莊周一夢(一)
“拿好你的筆,坐直了!”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許彎腰,不許低頭,手腕不能落紙!”
啪!
蘇阮渾渾噩噩時,手上猛的捱了一戒尺,只覺得皮肉連帶着指尖都泛着疼,手裡一抖,筆尖蘸着的墨就糊了紙張。
蘇阮疼的哆嗦,擡頭時就看到近在咫尺的祁文府,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喉間像是堵了什麼,只發出有些奇怪的一聲“啊”聲。
“啊什麼啊,啞了就閉着嘴,學會多聽少出聲。”
“短處露於人前,只會讓人越發看低,且讓人知道怎樣拿捏於你。”
那遠比之前相見時還要成熟許多,板着臉顯得不近人情的男人沉聲呵斥出聲。
蘇阮只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卻又像是很久前的事情,她剛纔得了這人的承諾,說他斷不會幫着人來對付她的蘇阮突兀的生出幾絲委屈來,嘴裡不能說話,只能緊抿着嘴脣望着祁文府。
那人似是詫異眼前之人紅了眼的模樣,皺眉看她:
“本就不好看,這般更醜了。”
嘴裡說着,眼神嚴肅的男人卻是淡漠着臉上前,伸手握住她寫字的手,整個人站在她身後時,幾乎將小巧的蘇阮圈在懷中。
“別看我,看紙。”
祁文府低聲說完後,將桌上的紙張換掉,然後握着她執筆的手,帶着她在紙上游走。
“寫字時,腕上又有力,令掌虛如握卵,筆尖遊走時須得講究章法。”
“首筆爲點,首點居正,小字低執,大則懸肘……”
祁文府握着蘇阮的手,在那紙上寫上一個“祁”字,又寫上了蘇阮二字,這才鬆開她的手說道:
“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你心性還算過的去,可這字卻醜的厲害。”
“你與旁人相比已經沒了好看的皮子,若連這字也練不好,你憑什麼讓人高瞧於你?”
說完祁文府沉聲道:
“想要出頭,就得一步步學起,隱忍在前,蟄伏在後,積蓄好能夠讓你起伏之物才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先寫好你的名字,什麼時候能夠練到我滿意了,你再來讓我教你旁的。”
“字都練不好,我就算教了你其他,走出去也是丟我的人。”
祁文府說完之後,就直接轉身離開,嘴裡道:
“好生盯着她,寫不滿一百遍不準吃晚飯,還有,今日尋釁的幾人各打十板子,罰三個月月錢。”
頓了頓道:
“蘇月也不例外。”
外間傳來熟悉的聲音,蘇阮擡頭就見到成熟了許多的金寶有些同情的瞧了她一眼,然後脆生生的應了一聲,幫着祁文府就關了房門,將這屋子裡只留下她一人。
屋中光線不算暗,側邊的窗開着時,陽光能夠照射進來。
蘇阮看着桌前擺開的紙張,還有屋中的擺設,耳邊迴響着祁文府的那幾句話,突然就想起了這裡是哪裡。
世安苑的書房。
蘇阮心中有些驚愕,更有些茫然。
她試探的抽出書桌下的抽屜,取出裡面的銅鏡,就瞧見自己那張曾經看了大半輩子熟悉至極已經毀了的臉。
臉上的傷痕格外的猙獰,而鏡中的人瞪圓了眼睛。
她慌亂朝着四周一看,入目所及既陌生又熟悉。
“阿月。”
書房門被突然推開,卻是先走的金寶,他進來似是瞧見蘇阮拿着鏡子,驚訝:“你怎麼動了四爺的東西,小心他生氣。”
他看了眼書桌上未動的紙筆,對着她勸道:
“你怎麼還沒寫呀,一百遍呢,要是四爺不滿意,你怕是要寫到半夜去了。”
金寶從懷裡取了個油紙包出來塞到蘇阮手中,也沒等她回話就說道:“我上次瞧見你看着人吃這月牙饃饃掉眼淚了,是不是想吃了?我託人買回來了,你趕緊藏着晚些填填肚子,別叫四爺瞧見了。”
“還有啊,我已經跟寒山他們說了,待會兒你去領板子的時候,叫他們打輕點,只是你別讓人瞧出來,要不然咱們都得受罰。”
金寶絮絮叨叨說完,便推着蘇阮坐回了椅子上。
“快寫吧,我先走了,要不四爺發現了就麻煩了。”
蘇阮張張嘴,尚且來不及說話,就見金寶跟剛纔進來一樣又快速溜了出去。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書房中又只剩下蘇阮一人。
蘇阮低頭看向手中,就見那油紙包整整齊齊的綁着,打開后里面擺着幾個月牙狀的燒餅。
那些燒餅沾了芝麻的裡頭填滿了紅糖,有幾絲浸了出來,而另外幾個白色的則是塞進了拌好的小菜,看着格外的誘人。
蘇阮下意識的想要拿起來咬上一口,卻感覺身子被人使勁晃了晃,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就對上謝青陽那張放大了好幾倍,神情有些古怪的臉。
蘇阮低頭看着手中,就見那裡空空如也。
不見筆墨,不見月牙餅。
而擡頭時周圍也不再是祁家世安苑中的書房,而是熟悉的謝家廳前。
謝青陽見蘇阮呆呆愣愣的模樣,蹲在她身旁問道:“蘇阮,你剛纔夢見什麼了?”
蘇阮抿抿嘴角:“沒夢見什麼。”
“纔怪。”
謝青陽反駁,“沒夢見什麼,你嘴裡一直叫着什麼月牙饃饃,還一個勁的掉眼淚。”
蘇阮聞言連忙摸了摸臉上,就感覺到眼角處有些溼潤,她心中頓時一驚,連忙問道:“我還說什麼了?”
謝青陽搖搖頭:“沒說什麼,就說什麼饃饃,還喊了四爺,說什麼你沒有……”
他好奇問道:
“蘇阮,四爺是什麼人?你沒有什麼?”
蘇阮看着謝青陽只是單純的好奇模樣,臉上不見其他神情,心中莫名的鬆了口氣,她真怕她剛纔說夢話時說了什麼要不得的東西。
心中鬆懈下來之後,蘇阮拿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水漬,然後低聲道:
“沒什麼,我就是夢見了以前的事情了。”
頓了頓,她才繼續道:
“月牙饃饃是荊南那邊的特產,以前我爹常會買給我吃。”
謝青陽原本還想追問,可聽到蘇阮提起荊南二字,又聽她說起了她爹。
他只以爲蘇阮是夢到了她過世的父親,還有以前在荊南的事情,原本想要追問的心思瞬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