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程約含章在茶室見面,給她看煜文的辭職信。信寫得很簡短,只說要去國外看病,請求諒解造成的不便。
“他的辭職對工程有沒有太大影響?”含章把信還給錦程。
“那倒沒有。”錦程審視着含章寧靜如月的臉龐,突然一笑,“含章,我十分抱歉地想知道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告訴我。”
含章擡起眼,迎着錦程如炬目光,眼底一片澄澈:“知無不言。”
“你怎麼能做到心胸如此寬廣?一切都承受,一切都包容,一切都化解?”
含章牽動嘴角:“這個正是我想要問你的問題。無私無怨,化解一切問題於無形的,不就是你?我還有一個疑問,當初你在北京,真的是巧遇樑煜文嗎?”
“那倒是真的,”錦程嘆息,“含章,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事都不相信,就相信一個字:巧。我通過幾個搞設計的朋友偶然認識煜文,一見如故,沒想到他是羽佳的心上人。”
“那麼你從來沒有嫉妒過他?還是你根本不愛羽佳?”
錦程轟然大笑:“嫉妒?這是典型的女性思維。我只知道造房子要牢靠,做朋友要仗義,談戀愛要隨緣,我從來不強求什麼。”
“那你可真太瀟灑了。”含章飲一口綠茶,“或者說,你很自信,不屑於嫉妒。那麼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幫他們?上天入地把樑煜文找回來?”
“這是你希望的嗎?”錦程眼鋒一閃,“煜文那天晚上和你見過面,對吧?”
含章不動聲色:“如果說,我不希望他回來,你會相信嗎?”
錦程搖頭:“含章,你知道我爲什麼喜歡羽佳?因爲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她腦袋裡想什麼,全都寫在臉上,一覽無餘,和她在一起簡直不必耗費心機。你就不同了。你的心思太細,總要人動腦筋去猜,也未必能猜透。做你的丈夫會很累,要不就像羽豐,索性木知木覺,一味崇拜,五體投地,倒也很合適。”
含章白皙的面頰微微發紅:“爲什麼總要說到我身上?現在討論他們的事,與我無關。”
“與你有關。”錦程收斂笑容,“如果煜文治好了病,他要面對的是你們倆。我想,這也正是他總是想要逃避的一個原因。”
含章眼神堅決:“我想你是弄錯了,錦程。我和他早就過去了。你想,我會原諒一個拋棄我的人,甚至重新接受他嗎?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不要自尊。如果說我希望他回來,也是因爲他應該給羽佳一個交代,光留下一封信算什麼?遺言嗎?”
“信?”
含章一指桌上的辭職信:“他總是不敢當面把話說清楚,一直這樣。羽佳沒碰到過這種溫吞水個性,所以會覺得新鮮。”
“那麼你又爲什麼對羽佳這麼好呢?”錦程研究,“我總在想,你是要對她一味好下去,予取予求,直至她難爲情,向你的好處妥協,承認你是一個好人,心懷內疚地重新和你做朋友。可是這又解釋不通,你有這個必要嗎?”
含章拿一個手指頭點着錦程笑道:“這是你自己腦子裡的想法。我也解釋不通,你也算是H城風口浪尖的人物,什麼樣的女子是你得不到的?偏偏羽佳死心眼,只認準一個樑煜文。你纔會不甘心,一定要對她好到讓她感動,承認不接受你實在是此生最大的損失。一方面還能表現你的心胸寬廣,一切都承受,一切都包容,一切都化解……”
錦程雙手抱拳:“閔工,我見你怕。這就是我不敢追求你的原因,你會讀心術,太厲害了!”
“彼此彼此。”含章白他一眼。
錦程想一想,正色道:“讓我告訴你一些陳年往事,你就會知道我對羽佳不是無緣無故的,不過你也得告訴我,你那麼需要得到她的接納,究竟是什麼緣故。
我十四歲的時候就跟着叔父在建築工地做小工,那時什麼都不懂。有一次冒雨幹活,得了肺炎,高燒不退,叔父把我送到醫院觀察室掛點滴。
父母不知道我生病,叔父去了工地,我身上沒有錢,到了吃飯的時候,只能忍着餓。在我對面掛瓶的是一個非常面善的阿姨,一個小女孩陪着她,她們的午飯是粉絲千張包,盛在一隻綠色的保溫瓶裡,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香。
那個阿姨看見我餓得目光炯炯的樣子,對我笑一笑,讓她女兒遞給我一個蘋果。我狼吞虎嚥吃了下去,那個蘋果真甜。”
含章聽得入神,錦程微笑:“含章,你可能不會相信,我在十四歲的時候如此潦倒。真的,我再沒吃過那麼甜的蘋果,那天真是餓極了。”
含章點頭:“這叫做英雄莫問出處。”
錦程凝神:“那個小女孩長得很漂亮,當時我雖然小,卻已經知道注意女孩子漂亮的臉蛋。那段時間我還有寫日記的習慣,把每天經歷的事情作爲素材記下來,含章,你再也想不到吧?一個初中畢業生,卻夢想着做一個文學家,那些亂七八糟的日記,現在還鎖在何家田一個老抽屜裡。”
含章追問:“你那天記下了什麼?”
錦程大笑三聲:“記的是,‘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我笨拙地描寫了小女孩的外貌,無非是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之類。並且記下了她的名字,因爲她的故事書從膝蓋上滑落了,掉在我腳邊,我幫她撿起來,看到了封面上的名字,她叫裴羽佳。”
含章輕呼一聲。錦程沉默片刻,補充道:“所以,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事都不相信,就相信一個字:巧。那麼你呢?含章,你相信什麼?愛情誠可貴,友誼價更高?”
含章眼中柔和光芒閃動:“我的回憶比你更多更復雜些。對羽佳,我一直心懷愧疚,她恨我媽是應該的,她媽媽去世的時候她像瘋了一樣,你沒看見她在殯儀館哭得撕心裂肺的樣子。”
“那麼你是在替你媽賠罪?”錦程眼中疑慮尚存,“賠上你的愛人?”
“不完全是。”含章轉動手中茶杯,“其實我從小到大都很喜歡羽佳的個性。如你所說,她率性,坦白,從不瞻前顧後,愛什麼,恨什麼,從來都是清清楚楚。她敢說敢做的,都是我說不出做不到的。和煜文在一起,一直都是她吃虧,她還心甘情願這麼吃虧下去,這一點是我絕對做不到的。”
這時,含章的手機響起來,拿出來正要接聽,對方卻又掛了。含章看看號碼,迅速站起來:“是羽佳,她可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