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走進KTV包廂的時候含章正在唱歌,大家心裡都覺得有點驚訝。兩個男人自然沒聽過含章唱歌,其聲線之清越柔曼也是出乎意外的婉轉動聽。羽佳一直神思恍惚,羽豐和含章通電話時她就坐在旁邊,告知她去向,她只是點頭,其實一句也沒聽進耳朵裡去。驟見含章,才知道羽豐約的是她。含章本來和“素質裝飾”幾個年輕人約好一起過除夕夜,羽豐打電話來,她順便邀請他們加盟,知道有錦程,卻不知有羽佳——她以爲羽佳在N市。
羽佳在黑暗中坐下來,聽見含章在唱一首老歌,已經到了反覆詠歎的尾聲部分——
“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捨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很愛很愛你只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不牽絆你飛向幸福的地方去~很愛很愛你只有讓你 ~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那尾聲迴環往復,唱不完的唱,後來含章笑着扔了話筒:“這也太長了!煩不煩人哪!”
大家一窩蜂賣力鼓掌起鬨,都說再想不到含章的歌喉也和她的設計一樣技高一籌,足以拿獎的。屏幕上跟着出現一首王菲的《我願意》,含章說自己快要變成麥霸了,再不肯接下去唱。話筒傳到羽佳手裡,羽佳也不唱。有人開了原聲,讓王菲在那裡幽幽地唱。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轉眼~吞沒我在寂寞裡~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裡~想你到無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聲的告訴你~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忘記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裡~失去世界也不可惜~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我願意爲你被放逐天際~只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什麼都願意~什麼都願意爲你~~”
羽佳突然站起來望外跑出去,找到盥洗室,一頭衝到洗臉檯前,身體打曲嘔吐起來。
有人在她身後跟着,猶豫了片刻,上前扶住她,輕撫她的後背。
羽佳胃裡並沒有多少東西,只是一陣陣噁心上涌,不久變成乾嘔,整個人伏在洗臉檯上。當她擡起頭看見鏡子裡狼狽的影像,不由覺得陌生,那種落魄的神情是她自己前所未見的。
“含章,”她嘴角浮起一個苦笑,“很好呀,我搶了你的男朋友,這麼快就報應不爽。你覺得高興嗎?”
含章黯然,不知應該如何回答,只得問:“吐出來好些了嗎?怎麼又多喝酒?”
“我沒喝酒。”羽佳擰開水龍頭,“我懷孕了,某人又要和我分手。不是新聞對吧?”
含章的臉色有一些蒼白,機械地抽了一堆紙巾拿在手裡。
“我們倆,算不算遇人不淑?你的眼光一向不怎麼樣,我呢,似乎比你運氣更差。”羽佳自己扯了紙巾擦臉,然後挺着肩膀顧自走出去,把含章剩在洗臉檯邊。
含章呆站了一刻,給錦程發了條短信叫他出來說話。等他們說完話回到包廂,羽佳已經讓羽豐送她回家了。
H城過年沒有什麼特別的習俗,百姓們最最重視的,除了大年夜,就是 “接財神”。傳說正月初五是財神爺生日,前一天晚上,城裡但凡是稍見殷實的家庭,都要置辦象樣酒席,爲財神賀辰,求財神賜福。芝嫺十分重視該項慶典,一早就囑咐廚子採買準備,說是年夜飯可以在酒店吃,“接財神”的宴席卻是必須擺在家裡的,不然財神賜福的時候怎麼會認得門呢?
芝嫺安排好菜單,又打電話給含章。誰知含章說星海灣的樣板房工程緊,裝修工人昨天已經復工了,今天督工正好請假,她要過去盯着點。芝嫺不由分說,對着話筒命令道:“五點之前必須回家!工程再緊也要吃飯的吧?你反正每次都是來去匆匆,我也攔不住你。”沒等女兒回答便掛了電話。
璽良見她面露不悅,勸道:“女兒有出息,自然是忙得沒時間回家的。你不要勉強她。”
芝嫺心中氣苦,悶坐着不答話。璽良擡眼一覷,見她眼角已沁出淚珠來,忙坐到身畔去撫慰:“過年過節的,生哪門子的氣呢?對了,我叫羽豐也過來吧。給他們創造點機會。”
芝嫺道:“你這兒子也太老實!我也不稀罕這麼個女婿,要是含章真的看上他,將來守着一個憨老公,對着一個壞脾氣的小姑子,想想都憋悶煞!”
璽良笑道:“羽豐的相貌脾氣都像極了逸雲,羽佳像我。”
他不意說起了亡妻,聲音低下去。芝嫺一瞥他,嘆氣道:“日子過得真快!含章小的時候,一心盼她長大成人,現在她也有了自己的事業了,竟和我這麼生分起來,自己搬出去住,等閒不肯回家。我終究是爲誰辛苦爲誰忙呢?”
璽良勉強笑道:“好端端的,這麼感傷起來。你總還有個我,兒女的事,不要太勞心,他們也都大了。從前是怎麼勸我來的?”
芝嫺一轉念,抿嘴笑道:“是呀,你倒怎麼就轉了性?我還記得你那天找羽佳找到我們家來那副氣吼吼的樣子!先在電話裡把我罵一頓,我想這莽漢準是吃錯槍藥了,見了面,倒還能夠保持點風度。”
璽良笑嘻嘻:“頭一次見面就覺得我不錯吧?我打完電話也在想,這個女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說話滴水不漏呢!尋到你家一看,譁!驚豔了!”
芝嫺撇撇嘴,攏一攏烏黑如雲的頭髮,她皮膚保養得很好,身段又苗條,又精於打扮,真的不太容易看出實際年齡——她本也年紀不大,生含章的時候還不滿二十。
璽良握住她的手,正色道:“過兩天我們去註冊吧。你還是那麼年輕漂亮,我卻老了,你再不嫁給我,我有很大的危機感呢。”
芝嫺心下怦然,這是璽良頭一次和她說起婚嫁的事。這麼些年了,他一直不動聲色,他不說,她自然也不會提。早兩年還時時覺得心有不甘,逸雲死後,芝嫺倒把要嫁璽良的那份心淡了。
“怎麼?不怕你女兒不依?”她擡起眼,看見他鬢邊黑髮中夾了好些銀絲,果然是老了,近來和公司裡小姑娘們打趣似乎也少了些。逸雲在世的時候,她倒是無須提防那久病的正妻,要防的是外頭隔三差五纏夾不清的新鮮人呢。
“她不要我干涉她,她也別來干涉我。”璽良悻悻道:“放着大好青年不考慮,非要和一個病秧子糾纏不清。這兩天像是又吵架了,躺在家裡悶悶不樂。”
芝嫺不接話。原來她聽說羽佳拼死也要跟着煜文,爲含章慶幸之餘,竟對她重新刮目相看起來:那丫頭雖然不知天高地厚,倒也頗有幾分情義。爲一個男人什麼也不管不顧的心情,芝嫺記得她自己在很久以前也體驗過,那時,她還是相信愛情的呢。
“你還是回家看看吧。”她淡淡地說,“好好勸勸你那寶貝女兒,那姓樑的得的是白血病,不是鬧着玩兒的。”
璽良皺眉:“她哪肯聽我的?早就放下話了,是好是歹,都是她自己願意!要我由她自生自滅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