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好象有幾百年沒坐在一起了。羽佳也有點奇怪,看見含章找不到位子,自己怎麼就會不假思索招呼她過來坐。含章呢,本沒發現羽佳,她略有點近視,羽佳又換了髮型,她看慣的是從小到大蓬蓬長髮的羽佳。
“新發型挺襯你,從沒見過你留短髮。”含章端詳羽佳,見她因頭髮剪得特別短,下巴就顯得更尖,連着清秀頤骨,竟是連臉型都起了變化。“你瘦了。”
“你不也瘦得可以。”羽佳道,“那時候陸國明說我燙髮,一定要我剪短,我偏留着不剪,從此和他結仇。”
含章微笑。羽佳剛插班的時候,陸老師不信她沒燙過發,勒令身爲班幹部的含章帶她去校門口理髮室整改,含章費了不少脣舌與他理論,才使他相信有一種人的頭髮生來就是鬈曲的,比如裴羽佳。那時含章和羽佳還不熟,幫她說話完全出於義憤——陸國明也太偏執了。
“聽說你已經搬出來住,還得了傳媒大獎,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恭喜呀。”
“你們錦豐江南纔有創意,中式排屋,親鄰庭院,一旦推出肯定熱賣。”
“你見過他了?”羽佳眼光雪亮,在含章臉上一掃,“是他去找你的吧?”
含章一呆:“我們路上碰到,他要去看看我的工作室,聊了一陣子。”
羽佳喝一口咖啡,覺得太苦,狠狠往杯子裡放糖:“他到底還是放不下你,你呢?對他還有沒有興趣?”
含章駭笑,無言以對。
“我下個禮拜要訂婚了。”羽佳又覺得咖啡太甜,把杯子推到一邊,“他和你說過了嗎?”
含章搖頭,羽佳審視她:“怎麼,他沒求你原諒他嗎?”
含章覺得這裡面有誤會:“羽佳,我和煜文早就已經分手,他現在回來了,我祝福你們。”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有一絲顫抖,然而她又擡高聲線,補充了一句,“是真心的!”
羽佳眼中滿是失落:“祝福?你是真的不知道嗎?我和他也早就分手了。”
含章愕然。羽佳嘴角浮上嘲諷笑意:“他大約總是對你深懷負疚,所以從巴厘島回來就玩失蹤。現在可巧做了錦豐江南的工程師,我倒也沒興趣再和他玩遊戲,這一次,我的訂婚對象是何錦程。所以我問你對他還有沒有興趣。”
她既要擺出滿不在乎的神氣,又戰勝不了心中的一股熱憤,於是就在臉上呈現出一種情感糾結的古怪樣子來。含章一望即知,羽佳這樣的表情意味着她言不由衷。
“何錦程,”她念着這個名字,詢問的眼光審視羽佳,“你確定要和他訂婚嗎?”
“當然!”羽佳把眼睛掉向窗外,“本城的鑽石王老五,既瀟灑又多金,我爲什麼不確定?”她的聲音是倔強的,但是透着空虛,“出爾反爾,朝三暮四的人,我不奉陪了!”
“煜文不是那種輕浮的人!”含章不由辯解道,“你對他一定有誤會。”
“誤會?”羽佳忿氣上衝,“口口聲聲說什麼獨身主義,又說他的生命只有一半可以給我,說得很輕鬆呀!還不就是一心兩用!”
“他這麼跟你說的?”含章疑惑,心中突然騰起一團陰雲,“羽佳,你告訴我,你們……你們相處得好嗎?”她的眼睛急切地看着羽佳,忘了避嫌疑。
羽佳警惕,發現自己已說得太多。在含章面前,她當然怎麼也不肯承認自己對煜文的癡心。於是她換過一種輕鬆的口氣:“很好呀!我們在巴厘島遇到了恐怖襲擊,我以爲他被炸死了,他以爲我被炸死了,虛驚一場。”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呀!可是大家都只是一時的興之所致,所以,你看,我也無所謂呀!”羽佳見含章一肚子心思的樣子,心中疑惑——她和煜文難道沒有舊情復燃?
服務生把含章的午飯端來了,但是她已經沒有一點兒胃口,一個疑問在她腦海中翻騰,使她心驚——煜文,她一直都不相信他是一個三心二意的人,當初他的背棄行爲不可解釋,只能歸結於羽佳的魅力。但是,他爲什麼離開羽佳就像那時突然離開自己?昨晚重逢,他消瘦如許,第一眼她甚至不能馬上確定是他,難道真如母親所言,他們家幾代短壽,他患了某種遺傳疾病?
那麼一切就事出有因!她記得他們在一起的最後幾個月裡,他時時流露出心事重重的樣子,問他,只說工作壓力大,睡眠不好。她總以爲他是懷才不遇,焦慮過甚,還介紹他去看過史醫生。
史醫生!含章“霍”地站起來——如果說有人瞭解煜文一直以來心中的秘密,那個人就是史永新醫生,他們一直有聯繫!
“我先走一步。”她雪白着一張臉瞪着羽佳,“你等我電話。”
然後她衝出餐廳,羽佳透過窗玻璃,看見她揚手叫車,匆匆忙忙離去了。
她心中掠過一絲不安,也許他們真的舊情復燃了吧?
如果這樣,她也無話可說——煜文本來就是含章的。
是她,在煜文略感倦殆心生動搖的時候把他從含章身邊硬生生搶走。羽豐也曾經告訴過她,那時她因喪母之痛酗酒無度,是含章打電話給羽豐,讓羽豐向煜文求助。他們的巴厘島之戀,原來竟出自含章的好意相讓。
所以,如果煜文回到含章身邊,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含章值得人家對她念念不忘。羽佳記得,她每一次幫她,救她,都是那麼全心全意。從第一次爲了頭髮的天然鬈和陸國明起爭執,到那一夜在紅蜘蛛酒吧陋巷使她免於受辱。
她只是恨自己,爲什麼就是不能對煜文忘情!那樣決絕的話都說了,這兩天來他那種冷淡的樣子又分明擺在臉上,他們之間,是真的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羽佳呆坐良久,想起自己是因爲公司的飯盒難吃才跑來這裡的,還說要給他們幾個帶比薩回去補充能量。於是買好打包食物,意興闌珊回公司去。
他們三個正在開會。錦程見了她,照例興高采烈,立即宣佈休會,因爲下午茶時間已到。那一隻田園比薩,煜文幾乎沒動,羽豐也吃得不多,錦程一個人吃掉一大半,心滿意足地說:“中午的盒飯夾生,吃了幾口就扔了。正餓着呢,田螺姑娘就送點心來了。”
煜文找個藉口回辦公室,最近但凡羽佳在面前的場合,他總是能躲就躲。
羽佳目送他的背影,心中浸透無邊失望。
而在她身後,錦程精銳的目光把一切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