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以李牧的品德,即便自身利益受損,李牧也不會站在朱襄的對立面。
但李牧還年輕,他擔心李牧得知秦王故意將朱襄置於危險境地後,會沉不住氣。
他和李牧都是被趙國“贈送”給秦國的“禮物”,如果惹惱了秦王,可能一輩子就交代在秦國了。
廉頗自己無所謂。他垂老之年獨自入秦,就這條命,秦王愛要不要。李牧還年輕,又帶着家眷一同入秦,不能得罪秦王。
其實李牧如果足夠敏銳,他到了咸陽,會自己發現這件事。廉頗的隱瞞或許並無意義。
只是廉頗總想讓晚輩輕鬆一些,哪怕只輕鬆一小會兒,只是自欺欺人。
何況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具體情況,要等他到了咸陽,詢問了朱襄之後才能得知全貌。
廉頗很煩惱。一煩惱,他就想找藺相如商量。
以前他出身高貴,位高權重,深得君王信任,又是趙國倚重的將領,他從來不思考這些。
歷史中廉頗一輩子也沒怎麼思考這些問題。
趙王經由邯鄲之戰醒悟繼續倚重廉頗,廉頗繼續順水順風一路做到了假相國。所以他纔會在新王繼位之後立刻被政治鬥爭擊敗,對方只用了一個激將法就讓他自己出走他國,失去一切。
這一世他與藺相如多了朱襄這一個需要共同照顧的晚輩,平添了許多磨難,自長平之戰之後一直在落寞和失去,所以他無奈撿起了本不需要的思考。
“藺相如那老匹夫,已經死了啊。”
廉頗剛想去找藺相如商量,就憶起了現實。
他盤坐在牀榻上,思索自己還能找誰商量。
最後,他默默去打了盆涼水洗臉,將心思埋在了最深處。
廉頗去找好奇朱襄的封地,想要在長平多停留幾日的李牧:“我們已經耽誤了很多時間,應該儘快入秦,不能讓秦王久等。我們應該加快速度。”
李牧同意立刻啓程,但對加快速度很猶豫:“那女人年輕,經得起奔波。但樓緩……”
廉頗冷哼:“他跟不上就自己走。”
李牧已經知道樓緩和廉頗因爲恩主的緣故互相厭惡,聽廉頗說這話,他只能苦笑,然後自己偷偷找樓緩商量,說服樓緩自己走。
雖然李牧會打圓場,但他堅定地站在廉公這邊。
樓緩擺了擺手,道:“你們先走,我和那女人慢慢跟來。正好秦王能出城迎接你們,給你們一個驚喜。如果那女人在隊伍裡,說不準還有人以爲秦王是去迎接她呢。”
李牧見樓緩如此好說話,心裡對樓緩印象好了許多。
雖然樓緩多次危害趙國,但還年輕的李牧沒受過趙王多少恩惠,也沒有和樓緩直接敵對過,所以他和樓緩相處得還不錯。
當然,他仍舊堅定地站在廉公這邊。
廉頗沒想到樓緩這麼好說話,離開前他還故意在樓緩身邊繞着嘀咕,樓緩這個老賊是不是有陰謀。
樓緩好脾氣地給廉頗翻了個白眼:“現在你我都是秦臣,我又快死了,坑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廉頗,難道你還以爲你是趙臣?”
你先祖的!廉頗再次被樓緩挑起了火氣,樓緩再次從廉頗舉起的拳頭下風騷跑位逃走。
李牧看見又開始暴躁的廉公,十分高興。
他因爲有阿母的安撫,所以對入秦一事已經不太牴觸。但廉頗一直很陰鬱沉悶,他很擔心廉頗。所以看到廉頗被樓緩氣得火冒三丈,終於恢復以前暴躁脾氣時,他當然高興。
李牧本來應該護送趙姬入秦。他和廉頗率先離開,秦國使團居然無一人反對。
卜自己留下來“護送”趙姬,分了一半秦兵給廉頗和李牧。廉頗和李牧帶來的趙人都留在了長平,蔡澤負責安頓他們。
李牧的家眷也留在了樓緩的隊伍中。李牧將自己帶來的家丁全部留了下來保護家人,自己先入咸陽尋找宅子給家人居住。
廉頗和李牧入秦的速度大大加快,只不到一月就到了函谷關。
蒙武在關口迎接他們,聽說他們想早點到咸陽之後,就備上了好馬,與廉頗、李牧一同騎馬進入咸陽。
廉頗很疑惑:“你不問我爲何急着去咸陽?”
蒙武老老實實道:“咸陽除了朱襄和政兒,還有誰能讓兩位惦記?當時荀子入秦時,也是恨不得長出翅膀立刻飛到咸陽,把朱襄狠狠揍一頓。”
廉頗:“……”對了,他怎麼忘記荀子也在咸陽。
哪怕見過很多次,廉頗也主觀的和荀子不熟悉,幾乎不怎麼和荀子說話。
想到荀子在咸陽,廉頗心頭立刻騰起一股火氣。
朱襄被秦王推到如此危險的境地,荀子你也不勸着朱襄別跳坑?!雖然攔不住秦王,但朱襄如果不獻策讓將領在咸陽學宮教導練兵,秦王也不會用這麼損的主意!
蒙武耳朵動了動,心頭一樂。
廉公和荀子不睦?不知道朱襄會站在哪一邊。
李牧問道:“你與朱襄很熟悉?”
蒙武點頭:“朱襄孤僻,到了秦國就交了我這一個朋友。”
李牧:“……”這句話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老實孩子李牧沒想太多,擔憂道:“朱襄難道被咸陽貴族排擠?朱襄對人真摯,並不孤僻。”
蒙武道:“太子常在朱襄家吃住,朱襄還要奉養應侯和武安君,被迫孤僻。”
廉頗和李牧腦袋上同時冒出大大的疑惑。
太子常在朱襄家吃住就罷了,估計是夏同和政兒引來的。爲何朱襄要奉養應侯和武安君?應侯和武安君沒子嗣嗎?!
就算沒有,功臣的奉養不應該由秦王派人負責嗎?秦國的長平君,是來幹這個的?!
廉頗和李牧總算知道爲何荀子想插上翅膀,他們現在也覺得騎馬太慢了。
蒙武樂呵呵地與廉頗、李牧一同騎馬回咸陽。
他看着據說已經垂老卸甲,但騎馬一整天都不累的廉頗,心裡嘖嘖稱奇。
聽說廉頗老矣,那些人眼瞎嗎?
秦王聽到蒙武提前派人報告,廉頗和李牧太擔心朱襄,所以丟下大部隊騎馬回咸陽。他的眼睛因困惑而睜圓。
他對一邊打哈欠,一邊苦着臉幫他覈對文書的太子柱道:“他們在擔心什麼?就算擔心,他們來到了咸陽又能有什麼作用?”
太子柱強忍着哈欠道:“大概他們無所謂是否有用,早點看見朱襄就放心了。”
秦王道:“寡人問,他們在擔心什麼!”
太子柱做出被秦王嚇到的神色,心裡撇嘴。君父你故意讓原本對朱襄很親近的秦國將領對朱襄頗有微詞,還問他們擔心什麼?
自己可以做,別人不能憤怒也不能揭穿。這就是國君嗎?
“我聽聞廉頗在得知朱襄把長平稅賦返還給長平之後,怒罵朱襄用什麼養政兒。”太子柱“猜測”道,“李牧和蔡澤說政兒花不了多少錢,而且還有夏同。廉頗罵他二人放屁。”
秦王皺眉:“寡人怎麼沒聽過此事?”
太子柱道:“蔡澤給朱襄寫的信中說的,我那日正好在。”
他看透了朱襄確實純良後,就讓人減少對朱襄的監視,比如不再要求對朱襄收到的每封信件都如實報告。所以如此趣事,他現在才知道。
秦王道:“廉頗和李牧入秦,寡人自當出城相迎。待廉頗見到朱襄時,希望他不要當衆給朱襄難堪,質問朱襄虧待政兒。”
太子柱在心中嘆氣。他就知道,君父沒那麼容易被他糊住。希望廉頗機靈點,見到朱襄後,趕緊因爲朱襄“虧待”政兒罵朱襄一頓。
太子柱忐忑不安地等到了廉頗和李牧到達咸陽的那一刻。
秦王果然親自出城迎接,並帶上了朱襄。
朱襄難得穿一次封君的冠服,看上去挺像模像樣。
廉頗、李牧、蒙武提前下馬,步行來到秦王面前,向秦王叩首行禮。
秦王趕緊將廉頗扶起來:“信平君別多禮,以後信平君見寡人可不拜。”
他有扶起李牧,語重心長道:“朱襄常常誇獎你才華堪比寡人的武安君,寡人的長城也給你守。希望將來,你能繼承白公武安君的封號。”
廉頗和李牧都感激涕零,對如此賢明國君恨不得剖心掏肝,表明自己絕對不辜負秦王的看重。
秦王見廉頗和李牧感激涕零,他也感動得熱淚盈眶。
朱襄:“……”腳指頭在摳了再摳了,很快就能爲政兒摳出一座新的宮殿當別宮了。
廉頗敏銳地瞥向朱襄。
朱襄條件反射縮了縮脖子。
秦王見狀,一秒切換慈祥微笑表情:“信平君和李將軍旅途勞累,寡人今日就不設宴款待了。朱襄已經準備好了住處,我們一起去朱襄的別莊繼續聊。”
嬴小政插嘴:“曾大父,是政兒的別莊。舅父說,政兒的是政兒的,舅父的還是政兒的。”
“貧嘴!”秦王輕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腦袋,“快來和廉公、李將軍行禮。”
“廉翁!老師!政兒好想你們!”行禮是不可能行禮的,嬴小政直接一個飛撲衝進廉頗懷裡。
廉頗接住嬴小政,先是一愣,然後哽咽:“政兒,怎麼瘦了?瘦了好多……朱襄!”
“我在我在。政兒明明是胖了!”朱襄忙辯解,“他胖了好多!”
“你放屁!”廉頗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