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交通不便, 來回通訊需要靠人力傳遞。只要圍困得當,很可能一座城池被圍住了好幾個月,友方都還不知道有這回事。
“不過雖然被攻打的城池難以送信, 楚國可以從江水北岸送信。”老秦王捋着鬍鬚道,“楚王已經知道李牧攻擊的方向, 應該會及時出兵支援下一座城池。”
白起道:“這就是李牧獲勝的第二個原因。自楚國上次大敗之後,就已經對秦國十分畏懼。他們不敢輕易動手。若要支援, 一定會做出萬全準備。”
白起繼續解釋。李牧提前給秦王送信,秦王做好準備後李牧都已經快打完了, 何況效率遠遠不如秦國的楚國?說不定楚王給衆多大貴族送信,那些大貴族還未到達楚都與楚王商談, 李牧就已經快達成戰略目標。
閃電戰突襲, 講究的就是一個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廉頗忍了許久,本來不想爲老秦王解惑, 現在還是沒忍住接嘴:“再說了,楚國那一幫貴族還不如趙國的貴族,至少趙國是趙王能直接指揮全國兵馬,楚王還得求大貴族們一個個出兵。我就沒見過那麼磨嘰的出兵方式。他們怕了秦國, 打的又不是楚國核心地區,自然出兵速度更加緩慢。”
白起頷首:“廉卿所言, 便是第三個原因。因爲楚都遷徙到中原, 南楚之地基本廢棄,楚國大貴族和楚王本人都很難下定決心爲了南楚與秦國敵對。”
白起輕笑道:“李牧將楚國人的心思猜得極準。他如今便有這樣的能力,將來成就恐怕會超越我和廉卿啊。”
廉頗自豪地罵道:“他還差得遠,把楚國滅了再說。”自己好歹也是差點滅掉燕國的人。不過李牧確實厲害。
老秦王算是明白爲何李牧能打這麼快了, 他總結:“總而言之,就是楚國太弱。那寡人現在能直接出兵滅了楚國嗎?”
白起搖頭:“李牧攻打的是楚國放棄的南楚之地,所以能打得如此輕鬆。若要全面攻打楚國,且不說楚國國內會立刻聯合起來對戰秦國,其他五國也不會坐視不理。”
白起又笑了笑,道:“畢竟秦國有了朱襄,是真的能打多少地就佔多少地,全部迅速轉化成秦國的力量。”
廉頗也贊同:“我攻打燕國的時候其他國家不去救援,除了是燕國先動手,也有他們相信趙國吃不下燕國,實力不會暴增的原因。但秦國有了朱襄,六國會忌憚秦國打下的任何一寸土地都會讓秦國實力大增。”
他唏噓道:“蜀郡可是收了三倍的糧食啊。”
朱襄啊朱襄,真是甜蜜的負擔。有了朱襄後,秦國就不好裝弱騙他國了。
白起道:“看準了楚國人的心思,選準了最適合攻打的城池,又採取了最合適的攻打方式,李牧有如此成績很正常。不過李牧此舉還是有些莽撞,他完全可以等君上支援了更多兵馬之後再出手。但李牧不應該是莽撞之人,是什麼讓他選擇自己立刻出手?”
廉頗摸了摸鬍鬚,也看着地圖沉思。
兩位老將思索了許久,白起最先開口:“這……難道他是爲了這個?”
廉頗緊隨其後,道:“李牧該不會想用舟師從東邊運糧運兵?!”
白起和廉頗對視一眼,眼中同時出現笑容。
老秦王還沒反應過來:“什麼?什麼東邊?”
太子柱順着白起和廉頗的話想了想,猶豫道:“難道是……大海?通過大海向中原以東運糧運兵?”
老秦王這纔將視線移向大海,思維豁然開朗。
吳越曾經打過海戰,但別說身處內陸的秦國,其他國家也還未將視線投向海洋,忽視了海運。
大海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危險程度太高,充滿了未知和恐懼。
但李牧這支強大的舟師如果能在長江上橫行無阻,那麼是不是也能抗住海洋的風浪?
如果能,那麼秦國就不一定非得從西邊千里迢迢運糧運兵。
水運是如今最省時省力的運糧運兵方式,那麼海運應該也是如此。
老秦王這個內陸國君直愣愣地盯着海洋。
“楚國人吸納了許多吳越的貴族,他們很快就能發現這一點。如今的楚王和掌權的春申君都不算太愚蠢,他們若得知此事後,一定會在江水入海口布置重兵。”白起道,“李牧的莽撞,原來是爲了這個。恭喜君上。”
廉頗看着地圖上趙國的位置,神情有些恍然,有些遺憾,有些苦悶。
他還懷念着趙國,但顯然,李牧已經完全成爲秦將了。
他是不是也該放棄心中一些執念,趁着還能騎馬作戰,不要一直待在咸陽頹廢下去?
廉頗閒久了才發現,自己蒼老的心又慢慢注入了活力,不想這麼閒下去。
老秦王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圖上的海域:“是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海,是大海!寡人忽視了大海。”
太子柱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就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藏。
李牧此次作戰,讓內陸老秦人們突然發現了一條新思路。
李牧也沒想到自己這麼順利。
白起和廉頗說得都對,但李牧以爲,就算楚國無法派出太多兵力支援,向長江下游他即將攻打的城池通風報信應該還是能做到。
可李牧越往後面打,打得越輕鬆,最後幾座城池幾乎是還沒打就開城門迎秦軍。
李牧當時還疑神疑鬼,以爲是有人詐降。
他派人瞭解之後才明白,楚王確實有派人送信,後面幾座城池也知道了秦國人要來攻打的事。然後他們一商議,降了。
原因很簡單,長江入海口這一片地方原來是屬於吳越。
楚國滅掉了吳越,但因爲地盤太大不好管理,此時江南之地又屬於不太好開墾和種植的地方,比如揚州耕種土壤被評爲“下下等”,所以楚國仍舊讓原本吳越的貴族管理此處。
其實秦始皇統一天下之後也差不多。
那時吳越之地經由春申君治理已經收歸中央,但南越之地仍舊由原本的越國宗室貴族管理,秦始皇大軍攻來的時候他們就投降,當上了當地的郡守。
雖然是郡縣制,其實和封君無異。
秦始皇死後,各地揭竿而起,他們也立刻開城門迎六國舊貴族的滅秦聯軍,繼續管着當地。
此刻江蘇浙江等長江中下游平原,就像是後世的福建廣東廣西雲南等地,也差不多是“土司”管理。
楚國在遷都之前,在長江南岸的勢力範圍比現在大多了,原本吳越的國土都是楚國的國土,比如包括現在的江西湖南全境。
但在楚國南遷,秦國攻佔黔中郡之後,南楚之地就變成了緊緊地巴着長江南岸的那麼一點,吳越南方的領土紛紛實質性的獨立。
沒有選擇獨立的地方,其楚國的影響力也差了多少。所以當秦人攻來了,他們稍稍猶豫了一下,就投降了。
這羣吳越貴族怎麼看楚國都是將亡之相,不如投靠一個新國君。
“叫我們等候支援,我看楚國人根本就沒想過支援。”
“也可能是他們想讓我們和秦國人打得兩敗俱傷後再來。”
“李牧將軍這麼厲害,大概武安君白起也就差不多這樣了。我們拿什麼和他打?”
“聽聞朱襄公也在,李牧將軍打一處,朱襄公就在一處屯田,庶民紛紛擁護,自發阻擋楚軍回來。”
“什麼?朱襄公也在?!”
吳越貴族面露難色。
李牧來了沒什麼,但如果朱襄公也在,他們在當地的聲望會不會極速降低,會不會以後日子沒有在楚國好過?
聽說秦國基本不給封君權力,如果當地庶民都不支持他們,他們怎麼問秦國要自治的權力?
“但是秦國國都在咸陽,離我們這麼遠,他們應該比楚國人更不好管我們。”
“也是,離那麼遠。”
“再者,聽聞只要不打擾朱襄公種田,朱襄公就不會干擾當地政務。我們怎麼會阻攔朱襄公?”
“極是極是!我們巴不得朱襄公來指導種田。”
“那……降了?”
“不然呢?難道還和秦人打?你們想好怎麼和那些怪物似的船打嗎?”
“聽說朱襄公還滅了楚國的神靈給船隊請來了神靈護體,怎麼可能和秦人打!”
於是,李牧千里迢迢來到了長江三角洲,吳越貴族打開城門,以迎秦軍。
楚國是什麼?楚王是什麼?我們吳越人不熟。
他們甚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起了和楚國的滅國之恨,在李牧面前懷念吳越的好,說只要不跟着楚國人,跟着誰都行!我們一個個都和楚國有世仇!
李牧雖然年輕,但信了他們個鬼。
不過無論他們心裡在琢磨什麼,只要配合李牧屯田養兵,願意接受秦王詔令和秦律改造,李牧就假裝信了他們個鬼。
不過李牧私下接待他們,向他們強調:“既然你們是因爲早就對楚國不滿,心向秦國和秦王才投降,請一直堅持告訴他人這個事實。”
李牧舉起酒杯,環視周圍:“你們是因爲秦王的威嚴和秦國的強大,以及對楚國不滿才投降,和城中一些關於朱襄的流言無關。”
衆人立刻心領神會。
李將軍一定在城中聽到了他們懼怕朱襄能惑民、能滅神,所以才失去了抵抗之心的流言。
顯然,李將軍不希望有關於朱襄公的流言出現,以免朱襄公聲望太過,讓秦王警惕。畢竟朱襄公不僅是秦國的大賢,也是秦國的外戚,關係到秦國王位爭奪。
他們立刻紛紛保證,自己立刻會讓朱襄公相關的流言消失,開始大肆吹捧秦王和秦國。
我們確實是因爲秦王太英武、秦國太強大,所以才早早心向秦國!
李牧見這些人很識趣,便投桃報李,給了他們許多便利。
李牧基本沒有動主動投降的地方官吏編制,只在比較重要的地方用軍官替換;也沒有收繳他們的稅收,只接受合適的供奉。
李牧還大擺宴席,宴請當地名門貴族交流感情,與他們互贈禮物,並承諾送他們族中青年才俊去咸陽學宮。
“如今天下賢才盡在咸陽學宮,你們偏安一隅,雖生活安穩,但想更進一步便是不可了。”李牧和藹道,“如果你們有讓家中年輕子弟更進一步的想法,我可爲你們寫推薦信,推薦你們去咸陽學宮入學。”
當地豪強紛紛意動。
雖然讓家中年輕子弟千里迢迢去咸陽,他們擔心秦王將其當人質。但如果秦國一直這麼強大,真的統一了天下,那麼自己家族想要更加顯赫,留在當地當地頭蛇顯然不可能。
再者,就算他們爲家中年輕子弟聘請了老師,也遠遠比不過咸陽學宮的賢才。有識之士誰不想有更好的老師?只是礙於世道大亂,不敢輕易出門。如果有秦兵護送,從水路進秦,他們就不怕路上遇到意外了。
李牧再次誘惑:“過些時日,待楚人安分一些,朱襄應該也會來此地。他對吳城十分嚮往。你們選擇家中青年才俊,可先在朱襄手下入學。若朱襄看中,將來帶他們一同回咸陽,恐怕前途會更好。”
豪強的眼睛亮得像火把。
如果能投入朱襄公門下,還擔心什麼人質?!
哪怕是提前在秦王王位爭奪中站位有危險都沒關係,但他們現在想冒險也不可能得到從龍的機會,連去賭桌旁邊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朱襄苛刻,恐怕很難。”李牧轉動了一下酒杯,將青銅酒杯放在桌子上,發出一聲悶響,“你們也知道,朱襄仁愛,在他眼中,貴族庶民皆是人命,不會厚此薄彼。你們若想讓子弟跟隨朱襄,不僅要選有仁愛之士,還要能吃苦,能放下身段與朱襄一同行走田野。”
他搖了搖頭:“難。”
李牧爲朱襄造勢之後,讓當地豪強自己爲難去,自己繼續訓練和擴充水軍。
朱襄正如李牧所說,扛着鋤頭,帶着弟子,牽着政兒,慢悠悠也往長江下游走。
他一路走,一路指導秋種。
中原種植冬小麥,南方也可以種。至於水稻,就等開春之後再種了。
無論種冬小麥還是種水稻,冬季都不能閒着,該整地整地,該修水利修水利。朱襄還將水車、石磨、舂米工具等傳播到自己所走的地方,告訴他們如何吃麥吃稻更加美味。
朱襄讓村中長老管理石磨,與他們約定如何讓村民借用石磨,收取少許糧食或者勞役來彌補石磨管理的費用。
“不要貪婪。整個村莊都富裕之後,你們的生活纔會更好。”朱襄挨個村莊叮囑,“秦王現在在咸陽選官,天下賢才都能考官。以後還會在各地興建書院,讓各地庶民士人考取官吏。你們只有讓村裡大部分人吃飽肚子,纔能有更多的人讀書。若村莊裡有人做官,不比貪圖一點點石磨的收益強?”
當地村老都很驚訝:“我們也能考官?”
朱襄道:“你想,秦國很快就要統一中原,佔領那麼多地方,總要有人來管。如果讓六國舊官吏去管,那麼那些地方是秦國的地盤,還是六國的地盤?秦王那麼英明,當然會選拔新的人才。”
村老信了。
因爲李牧攻打下新的土地時,就是任命當地沒有當官吏的士人去當官吏,而不選擇原本的官吏。
這樣其實換湯不換藥,因爲當地官吏基本也是當地名門望族。李牧換來換去,其實還是他們家族的人。
但李牧此舉的含義,就是向當地人放出一個信號,這裡已經是秦國的地盤,楚國原本的那一套說了不算。
而且雖然同是當地望族,但望族中人心也不齊。即便是兄弟血親,也可能是仇人。他們自然希望讓別人下去,自己當官吏。
朱襄的話讓當地人生出了更多的野心。
朱襄的意思是,現在的官吏也是暫時的,以秦律的規定,之後官吏還需要再次考覈。而考覈的時候,包括庶民在內的所有人都有資格去考。
當然,事實上庶民是不可能去考的。因爲現在的庶民不識字,識字的都是士。
但庶民中較爲富裕的人也會想,就算這一代不行,兒子呢?孫子呢?只要從現在開始教,將來未必不行。
“謝朱襄公指點。”村老叩頭不止。
朱襄扶起他們,與弟子們繼續前行。
他身後的弟子們竊竊私語。
“看,我們儒家真厲害。”
“屁,朱襄公是咸陽學宮,不屬於任何一家。”
“不,就是我們儒家大賢!”
“朱襄公推行律令,爲何不是我們法家?”
“錯了,朱襄公是我們墨家,是我們的鉅子!”
“屁!朱襄公擅長種田,當然是我們農家。”
“你怎麼不說朱襄公寫小說,是小說家呢?”
“呃……”
嬴小政本來在思索朱襄所說的“考官”制度,被身後學子們打斷了思路,憤怒地往後瞪視了一眼。
學子們立刻噤聲。
雖然公子政年紀小,但已經頗具威嚴。
好吧,其實公子政瞪的一眼挺可愛,但他們不敢說,只能板着臉假裝自己被嚇到了。
嬴小政滿意地回頭:“舅父,你是哪家的?”
朱襄沒聽懂:“啊?我是政兒家的。”
嬴小政:“……哦。”算了,不問了,舅父就是我家的。
冬季沒有多少需要朱襄指導的地方,朱襄只需要將春耕需要的工具交給當地官吏,讓他們開墾荒地興建水利。
在嬴小政迎來七歲生日的時候,朱襄來到了吳城,順便繼續往東,去看了一眼大海。
雖然嬴小政已經七歲,但如果朱襄努努力,還是能將小外甥扛在肩膀上,只是不能走太遠。
嬴小政坐在朱襄的肩膀上,看着洶涌澎湃的大海,感到一股豪氣充盈胸中。
夢中自己當了秦始皇后纔看到的大海,他現在就看到了!
“政兒,對着大海高喊,會非常舒服。”朱襄慫恿。
嬴小政問道:“真的?”
朱襄道:“據說喊出自己的夢想,實現的概率非常高。”
嬴小政雖然不信,但想試試。
比如他想喊自己成爲秦始皇,讓阿父早點退位。
我不要當秦二世,嗷嗷嗷嗷!
嬴小政在自己腦海裡想象出這個畫面,然後使勁搖晃腦袋,把這個畫面晃走。
好蠢,算了。
不過朱襄開始犯蠢了。他對着大海,使勁喊了一聲“啊!”,把身後的李牧嚇了一跳。
李牧道:“你發什麼瘋?”
朱襄義正辭嚴道:“你面對大海或者登上山頂,難道沒有想大喊的衝動嗎?”
李牧想了想,道:“有。”
朱襄道:“來,你也喊一聲,比一比我們誰的聲音更大。蒙武,你也來!”
蒙武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來?比什麼?”
朱襄道:“你走神呢?我說比誰的聲音更大。聽說武將的聲音都很洪亮,有些武將光是大喝一聲就能嚇死人。”
蒙武道:“我不信。”
李牧也道:“我不信。”
朱襄冷哼。你們如果活長一點,遇到項羽或者張飛,你們就知道了。
張飛不好說,不過就算這個時代秦國不會二世而亡,項羽也一定會成爲一員名將。
項家不是傻子,一旦發現不能反秦之後,他們肯定會轉變思路,力圖通過軍功進入秦國上層,躋身秦國貴族。
只要秦國夠強大,項家的反秦之心就會被瓦解。那時候項羽自然會進入秦國軍中,以他的天賦,肯定會嶄露頭角。
至於劉邦,雖然後世人經常看低劉邦,但實際上劉邦的個人能力和魅力都十分出衆,無論是在戰亂時代還是在和平時代,如果給他和項羽同等的機會,劉邦的成就可能都會比項羽高。
官場需要情商,項羽的技能點全點武力值了。就算在秦國當將領,朱襄都擔心他會不會因爲太過恃才傲物把自己玩脫。
朱襄走了一會兒神,蒙武已經應下比試。
他對李牧道:“打仗我不如你,但聲音我一定能贏你。”
李牧無語:“我不想比。”
嬴小政起鬨:“老師,一定要贏!”
朱襄也拱火:“李牧,政兒在這裡,你不至於不戰而降吧?不會吧不會吧?”
李牧聽着朱襄一連串“不會吧”,就知道了朱襄的不懷好心。
以前在邯鄲時,朱襄就經常和藺贄一起“不會吧不會吧”陰陽怪氣惹人生氣。
李牧道:“如何比?有何彩頭?”
朱襄思索,現在沒有分貝測試器,好像不好比?
嬴小政道:“選幾個人來評判。”
朱襄道:“只有這麼辦了。乾脆再找幾個人一起比?”
嬴小政道:“找大力士!大力士聲音大!”
朱襄點頭:“力氣大,肯定肺活量也大。”
嬴小政疑惑:“什麼是肺活量?”
朱襄道:“就是呼吸的容量,之後慢慢教你。政兒,你要不要來試試?我也要比。”
嬴小政猶豫了一會兒,見長輩們都要參賽,也沒有什麼害羞了,點頭道:“好,我也來。”
朱襄又開始在心裡暗暗樂起來。
如果他把政兒教得每次面對大海和高山都要“啊”一聲聽迴音,後世記載政兒登泰山或者臨東海的時候,會不會都有把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啊”?
那畫面太美,他太想看。
回去就畫下來!
秦始皇的畫風在朱襄的故意下越來越偏,朱襄不僅想讓後世看,還想讓前世的他那個時代的人看看。
哦,如果秦始皇本人能看到這一幕,那就更有趣了。朱襄猜測秦始皇會提着他的長劍殺過來。
朱襄把嬴小政放到地上,選好裁判,開始“啊”。
跟隨陪伴李牧、蒙武和朱襄觀賞海潮的吳越貴族一臉驚恐地成了裁判。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英武冷靜的李牧,孔武冷漠的蒙武,國士無雙的朱襄,此刻畫風碎了一地,跑到海邊比誰的聲音大。
這、這是幻覺嗎?
這不是他們心目中的李牧、蒙武和朱襄啊!
你們怎麼能這樣?你們都不害臊嗎?你們難道和那位胖嘟嘟公子一樣幼稚?
無論吳越貴族如何風中凌亂,淚水在偶像濾鏡碎裂之後逆流成河,李牧、蒙武、朱襄和嬴小政已經開始比試了。
他們還找來護衛中的大力士一起比。
護衛已經習慣這幾人湊在一起就奇奇怪怪的畫風,配合他們的一切行爲。何況這次彩頭十分吸引人,除了黃金之外,還有朱襄公的墨寶。
朱襄覺得自己的字只是工整,一點都不好看。但無奈問除了友人之外的其他參賽者要不要補一點彩頭的時候,他們都想要自己的墨寶。
秦軍佔領此地後,這裡纔開始用紙張。他們不僅要朱襄的墨寶,還要紙張的墨寶。
朱襄知道,這墨寶絕對流傳不下來了。
聽到朱襄要送墨寶,吳越貴族立刻擦乾了逆流成河的淚水,紛紛心癢。
“我們也能派人蔘加嗎?”
李牧看着他們懇切的神情,點頭:“可以。”
大家一起丟臉就不叫丟臉,參賽人員多多益善。
李牧根本不想贏,他只是被朱襄和嬴小政逼迫,不得不陪他們玩耍。
蒙武摩拳擦掌,言語中充滿勝負欲:“我一定會贏!”
李牧冷漠臉:“哦。”
人選到位,嬴小政最先出賽。
他使勁吸一口氣,然後雙手放在嘴邊,臉漲得通紅:“啊~啊!”我不要當秦二世!
朱襄使勁鼓掌!
嬴小政叫完之後,感覺嘴裡不對勁,吐出了一顆牙齒。
朱襄:“哇,政兒的叫聲好厲害,把牙都震掉了。”
嬴小政擡起小短腿踹舅父的膝蓋。
舅父閉嘴!
朱襄笑作一團。李牧扶額,蒙武捂嘴。
笑吧笑吧,等你把政兒笑生氣了,還不是你自己哄。
有了嬴小政吼掉了牙齒作爲開場,這次吼聲大賽競爭十分激烈。
連李牧也拿出了實力。雖然他不想參加這種奇奇怪怪的比賽,但既然參加了,他還是盡力而爲。
不過最後獲勝者是一個籍籍無名的當地壯士。
秦兵臉色都很不好看,但都承認了這個壯士的實力。這壯士一嗓子,差點把他們耳膜吼破。
壯士十分不好意思。他說自己原本是漁民,喊號子練出來的。
李牧很欣賞他,將他收入自己的舟師中。
吳越貴族對那位壯士手中的墨寶虎視眈眈,很想用重金換取。
強買強賣他們是不敢的,這畢竟是在李牧、蒙武和朱襄面前掛了號的人。
壯士猶豫了許久,小心翼翼道:“我可不可以把它供奉在我家的祠堂裡?”
這可是朱襄公的墨寶,活神仙!
朱襄失笑:“你自己收着,賣掉也成,別供奉,我不喜歡別人供奉我。就算你們供奉我,我也不會實現你們任何願望。”
壯士道:“我不許願,不許願!”
朱襄道:“那你隨意。”
嬴小政拉了拉朱襄的衣袖:“舅父,今天我要吃紅燒鱸魚。”
朱襄道:“好,今晚上安排上。”
嬴小政對那個壯士道:“你看,舅父撒謊,對舅父許願很有用。”
衆人:“……”
這時候他們該笑嗎?
朱襄自己笑開了花,把嬴小政抱起來蹭蹭臉蛋,誇獎自家外甥的玩笑開得真高明,是活躍氣氛好能手。
總之,我家政兒真幽默!
李牧眉頭抽搐。如果政兒當秦王后在朝堂上講“笑話”嚇死一羣朝臣,都是朱襄你的錯。
……
朱襄來到了後世魚米之鄉,現在還不咋地的長江三角洲平原跨年,秦王再次收到了李牧和朱襄的文書。
秦王感慨:“大海,真好啊。”
秦王心裡酸酸的。
如果他再年輕一點,不擔心路途遙遠,他一定把政務丟給太子,自己去看看大海。
他這一輩子還沒看過大海。
秦王越想越饞,覺得自己身體還好,似乎可以去。
如果現在不去,將來他就更加沒有機會去了。
除了去齊國當質子的秦公子,多少秦王見過大海?
於是這幾日秦王一直盯着太子柱若有所思,把太子柱看得毛骨悚然。
太子柱使勁琢磨自己有沒有得罪君父,怎麼也想不出來。
他悄悄去找范雎求指教,范雎讓他直接問,他還是不敢。
終於,當太子柱失眠了幾個夜晚,實在是撐不住後,才小心翼翼詢問秦王,自己是不是有哪裡做得不好。
秦王差點把自己兒子嚇得大病一場,才坦白:“寡人想去看海。”
太子柱:“……”
我¥%¥%¥#%¥#%!!太子柱想在心裡罵人,但又不敢罵人,只能罵出一堆意義不明的話。
太子柱深呼吸,恭敬道:“君父,路途太遙遠,南方又多瘴氣,不要遠行。”
秦王嘆氣:“我知道,我就想想。”
但第二日,秦王還是盯着太子柱若有所思。
太子柱硬着頭皮道:“君父,你還想去看海?”
秦王點頭。
太子柱道:“君父,如果你生病了怎麼辦?不要去太遠的地方。”
秦王嘆氣:“我知道,如果去看海,我可能會折壽好幾年。”
太子柱哭道:“君父,你知道就不要去啊。”
你不要爲難我啊!
秦王嘆氣:“好。”
然後半月之後,秦王開始打包行李,讓太子柱監國。
太子柱:“……”
太子柱能怎麼辦?他只能跪在地上,抱着秦王的大腿哭道:“君父,別去,真的別去!你生病了怎麼辦!”
秦王繼續嘆氣:“但是如果不去,寡人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看海了。”
他想通了,自己活得夠長了,就算折壽一兩年,他也想看海。
如果他現在再不遠行,他以後都出不了咸陽。
歷代秦王都想去中原看看,他去了更遠的地方,看到了秦王只能在文字中看到的大海,那將多高興?
等到了地下,見到了祖先,他得有多自豪?
老秦王就想去看海,誰也制止不了他看海的心。
於是太子柱一路哭着把老秦王送上漢水的船,老秦王沒病,太子柱大病一場。
更可憐的是,太子柱在病中還得處理政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找范雎求救,范雎無奈暫時退休返聘。
朱襄早早得到了這個消息,呆坐半晌。
他把嬴小政抱到懷裡,使勁挼着嬴小政的腦袋,把嬴小政都挼疼了,一口咬在舅父手臂上,又崩掉了一顆牙。
朱襄驚訝:“政兒,你已經很久沒有用舅父的手臂磨牙了,長回去了?”
他捏着嬴小政的小胖臉,把嬴小政的臉頰軟肉往外扯。
嬴小政含糊不清道:“牙癢,好癢。”
朱襄哭笑不得:“你用藥包磨牙,怎麼用我的手臂磨牙?”
嬴小政心道,誰讓你煩我。
他轉移話題:“舅父,你看到了什麼?怎麼如此震驚?難道咸陽出了什麼事?”
朱襄點頭:“是的,咸陽出了大事。”
嬴小政見舅父的神情還算平靜,推測不是什麼大事,隨便猜測道:“難道曾大父給老師封君了?”
朱襄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腦袋,道:“想得美。”
他又看了一眼信紙,神情複雜道:“你曾大父要來看海,太子抱着他的腿哭也沒攔下來,現在恐怕已經上船了。”
嬴小政嘴張大,牙齒“嘎吱”砸下,又掉了一顆牙。
……
老秦王坐在船頭,身穿蓑衣垂釣,神情愜意極了:“運氣真好,釣了一條鱸魚!夏同,給寡人紅燒了!”
子楚站在秦王身後,神情有些恍惚:“是,君上。”
他想,等在吳越之地的朱襄看到自己,恐怕比現在的自己神情還要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