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說完之後,就深深的看着孟慧茹,目光中充滿着複雜的情緒。
孟慧茹心中隱隱有個想法——莫非文景帝並非是什麼病倒了纔不能出面處置今日的“意外”,反而是其他的原因?
皇后素來是個城府頗深,又手段狠辣的人物。只要情況對她有利,即便是她親近的身邊人,她也不會心慈手軟。
這從她一方面對孟慧茹很是器重,另一方面卻又能毫不猶豫的利用孟慧茹驅趕淑妃,毫不顧忌可能會對孟慧茹造成何等傷害,就能看出一二分的端倪。
孟慧茹對她是又敬又怕,也深知自己這幾分手段,到了對方的眼中都不過如同孩童一般,幼稚可笑。
正如今日,皇后明明洞悉了她擄劫淑妃一事,卻是能夠隱忍不發,竟而又暗中相助,間接利用她除掉了淑妃。
皇后的心機,實在不是孟慧茹能夠輕易揣測的。
此時此刻,皇后突然將皇帝的“病”和孟慧茹聯繫起來,孟慧茹不由自主就有些不安。
她不由自主的就開始迴避:“娘娘,這是何意?千萬不要擡舉臣婦。有些事情,臣婦哪裡能斗膽參與呢?”
皇后豈能不知道孟慧茹的意思,然而她已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不希望再有變數。
而且,她等了實在太久了,不想要繼續等下去,更不想像從前那般,將自己的未來寄託在別人的身上。
“杜均,你下去!本宮和睿郡王妃有話要說!”皇后揮揮手,命令杜均出去。
杜均自然是唯命是從,並且很自然就收在了門口,不許其他人靠近。
“慧茹,實話告訴你,皇帝如今已經中風。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皇后言簡意賅的說道。
孟慧茹大驚失色!
文景帝怎地會無緣無故的就突然中風了?而且看皇后的架勢,似乎並沒有要給文景帝醫治的意思?否則這裡怎麼會連個太醫的影子也看不見?
她有些忐忑的看着皇后,不曉得她究竟想要做什麼?
如今長孫煜重傷在身,朝堂上的局面又是波譎雲詭,她實在是不希望讓他們再牽扯進帝后之間的暗潮涌動了。
然而,皇后卻是顯然並不想讓她置身事外。
“皇上,已經冊立八皇子爲太子!然而,此刻,時機微妙,本宮不欲立即頒佈此聖旨。”皇后的聲音有些沉悶,“另外,本宮希望睿郡王能擔任太子少傅一職,和趙老大人一同輔佐太子,直到太子能夠親政!”
孟慧茹的心臟砰砰砰亂跳。
皇后說到底,是相中了長孫煜在軍中的威望,加上趙老大人在文臣中的影響,兩個人同心協力,自然是可以將八皇子的順利扶上皇位!
皇后的算盤打得是精通得不得了!
想必,只要八皇子一日不能坐穩這個皇位,這個中風的皇帝就一日都會活着……等到八皇子長大成人了,也就是文景帝壽終正寢的日子!
孟慧茹不知道皇后究竟是用了手段才能將年富力強的文景帝弄成中風,但是她竟然是成功了!
單單只是這一份心機和手段,已經是天下男子難以相比的了!
孟慧茹不敢拒絕皇后,但是又不希望盲目的答應對方的要求。
她咬了咬牙說道:“娘娘,此事,實在不是臣婦敢隨意答應的,還請娘娘給臣婦一點兒時間,讓臣婦同郡王商量一番……希望娘娘能夠諒解!”
皇后的眼眸微微下垂,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任何的改變。
過了一會兒,她方纔嘆了一聲:“你終究是不能和本宮心無芥蒂的。也罷了,此事,你代本宮同郡王說明一番吧。至於端親王那裡,本宮自然也有合適的理由說服他的。”
孟慧茹深知,自己和皇后根本不是一條路上的人,雖然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但是卻不可能毫無戒心的相處。
她們都是聰明的女人。
她們也只能是互相戒備、互相猜疑。
皇后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也就不再囉嗦了,便令孟慧茹離開。
孟慧茹想了想,到底還是多問了一句:“娘娘,萬寶和琉璃都和臣婦有舊,臣婦斗膽,請娘娘手下留情。”
“此事,並非是你能參與的。有些事情,必須有人承擔。”
皇后的話令孟慧茹十分失望。畢竟萬寶和琉璃都曾經不同程度的幫助過她,她並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所以真心想要幫助他們。
皇后瞥了她一眼,又繼續說道:“不過,既然你張口爲他們求情,本宮自然是要另外考慮的。你去吧……本宮答應你,不傷他們的性命。”
孟慧茹大喜過望,急忙謝恩,隨後就慢慢的退了出去。
她想要過去和琉璃說兩句話,卻發現杜均站在 那裡盯着她,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杜均走過來,說道:“郡王妃是個有情有義的,琉璃和萬寶都會記着您的恩情的。”
琉璃和萬寶聽了這話,都是露出驚喜之色,知道孟慧茹是真的替他們求情了。
若是別人,只怕說了也是白說,可是孟慧茹不一樣,她不但是曾經在皇后身邊呆過,更加曾對皇后和八皇子有恩。皇后多少也會給她三分薄面的。
孟慧茹明白,恐怕杜均也不是不想幫這兩個人說話,只是礙於身份,不方便開口罷了。
萬寶兩個立即真誠的給孟慧茹磕頭,感謝她的救命之恩。
杜均卻是過去攔住了:“這裡不是謝恩的地方,你們還是收斂一些。”
萬寶立即知道了杜均的意思——兩個人受罰的事情許多人都已經知曉,若是突然沒了責罰,他們又這般對孟慧茹感恩戴德,別人稍微一聯想,就能知道是孟慧茹求情的。
這麼一來,豈不是就讓孟慧茹成了衆矢之的?
萬寶便拽住了琉璃,不讓她再多說什麼了。
“郡王妃,小人送您回去吧……”杜均伸手一請。
孟慧茹朝着琉璃點點頭,示意她不要過分擔心,然後就隨着杜均去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按照原路返回。
孟慧茹因爲皇后之前的話感到不安,同時打從心裡不希望睿郡王摻和進這有些複雜,又有些危險的局面裡。
“郡王妃,能不能請您幫一幫皇后?”
杜均突然停下腳步。
孟慧茹嚇了一跳,差點撞上了他的後背。
杜均慢慢轉過頭,深深的鞠了一個躬:“郡王妃,皇后受得苦,您都知道。您若是還念着一份情,就請幫一幫皇后。”
孟慧茹對於皇后的情感很是複雜,並不是簡單恨或者愛能夠說得清楚的。
她咬了咬下脣,半晌才說道:“杜大人,此事,並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還涉及到很多人,很多事。郡王如今有傷在身,到底還是應該先以身體爲重。我會和郡王直言以告,讓郡王慎重做決定的。”
杜均起身,神色有些尷尬,他知道他是在強人所難。
“郡王妃,對不起,小人並不是在逼你。只不過……罷了……一切還是順其自然吧。”杜均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臉孔呈現出一種莫可名狀的寂寞。
孟慧茹突然覺得,這應該也是一個非常有故事的人,只不過他的故事再動聽美好,在這個吞噬人自由的深宮之中,也變得蒼白無力了。
這邊廂,萬寶也被叫到了皇后的面前。
“萬寶,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就不用本宮多說了吧?皇上如今重病在身,你身爲龍乾宮的總管,卻未能及時發現皇上的病情,你是難辭其咎!”
萬寶思忖了片刻,也不做任何的辯解:“娘娘說的在理。小人的確是的大意了!並且造成了難以挽回的損失。作爲龍乾宮的總管,小人願意接受處罰。只是,琉璃的確與此事並無任何關係,還請娘娘高擡貴手,放過她吧。”
“你倒的確是重情重義,到了這生死關頭,想的居然還是琉璃的安危?”皇后對此感到很是費解。
這一個太監,一個宮女,又是一老一少,不過是假鳳虛凰,怎地竟然真的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
難不成這沒根兒的太監,倒是比真男人更加的有情有義?
萬寶抿了抿下脣:“小人不過是一個殘破之人,哪裡有資格說什麼情義?小人是將琉璃當成親妹妹一樣疼愛,所以纔會如此這般。”
皇后淡淡一笑:“你的罪名,本就是罪無可恕。然而,之前郡王妃爲你求情,本宮自然是要給三分面子的。既然如此,本宮現在將你驅逐出宮,你可願意?”
“娘娘如何處罰小人,小人都是咎由自取。只是不知道琉璃……”萬寶關心的還是琉璃。
皇后面無表情的說道:“她要繼續留在宮裡。只不過是要繼續做一個低等小宮女了。”
萬寶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歹是保住了一條性命。
只不過,他只怕是這輩子再也看不到琉璃了吧?
算了,只要知道她好好的活着,不是比什麼都重要嗎?
風光一時的萬寶總管,就這樣落魄的拿着一個粗布小包袱,有些狼狽的走出了宮門。
這一路之上,他總算是體會了人情冷暖。
那些之前卑躬屈膝的跪在他腳下討好的小太監們,都是趾高氣昂的變了一副臉孔。
那些曾經求着他在皇上面前說情的大臣們,再看到他的時候,都是視而不見。
走出宮門口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那扇巨大而斑駁的硃紅大門。
他來的時候,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現在卻是已經將近四十歲。
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會走出這扇大門。
然而現在,他離開了這裡。
他到底是應該去做什麼?他的前路在何方?
他覺得有些失去了方向。
萬寶不知道該喜該悲,只是默默的在心中唸了一句:
“琉璃,你一定要保重!”
他慢慢回頭,徹底離開了這個他生存了將近三十年的地方。
終於離開了那些宮中侍衛的視線,萬寶挺起胸膛。
他現在應該是要面對新的生活,去做一個全新的人!
“萬大哥!”
突然,萬寶聽到了一個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
他難以置信的轉身,卻見到了一張宜嗔宜喜的青春面孔。
“琉,琉璃?”
萬寶長大了嘴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琉璃的雙眸隱隱發紅,卻是強忍着淚意,笑着說道:“怎麼了?難道我是鬼嗎?你看看,我可是有影子的!”
“琉璃,你怎麼來了?皇后娘娘不是說……”
萬寶半晌功夫方纔說出這麼一句話。
琉璃笑着說道:“皇后娘娘說了,我是個最不中用的宮女。她身邊不需要我這樣沒用的東西。她讓我出宮,去做應該做的事情!”說到最後,她嘴邊帶着笑容,眼中卻迸出了淚水。
她到底是按捺不住,一路跑着撲到了萬寶的懷裡。
萬寶激動的摟住了琉璃,生怕自己稍微放鬆,眼前的人就會消失。
“可,可是,我只是一個太監!”
“那有怎麼樣?只要你疼我,愛我,就算你是個木頭人又如何?”
是的,是的。
只要兩個人相愛,是男是女,不男不女,又如何?
皇后寥落的望着窗外那棵杏花樹。
“不知道爲什麼,今年的杏花好像落得特別早。難道說,它也老了?”
杜均聽了皇后的話,心中酸澀的難受。
“娘娘多心了。不過是因爲今年的天氣特別的反常,多風多雨,所以杏花纔會落得早。不過,只有花落了,纔會結出果實。所以,現在就是收穫果實的時候了。”
“你現在也學會說話了。從前你可不會這麼花言巧語的討本宮開心的。”皇后回頭去看低着頭的杜均,突然說了一句:“現在,只有你陪着我了。”
“娘娘,小人會永遠陪着您的……直到生命的勁頭。”杜均默默的在心裡念着。
他的嘴裡卻說道:“爲什麼您要放了琉璃那丫頭出宮?小人,不明白。”
皇后的聲音幽怨而寂寞:
“其實本宮也不明白。本宮不明白,爲什麼假鳳虛凰也能真心實意,而十年夫妻卻都是荒唐!所以,本宮想,大約,多一個人幸福,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