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傳教士會敗北得如此迅速。
青鳥此刻使用出來的這一擊正是她的大殺招,曾經在治癒夢境裡對魔人使用過,也曾經想要對尉遲使用,卻礙於擔心波及普通人而沒能夠來得及用出來。而以破壞力而論,這個大殺招甚至凌駕於我正常狀態下全力的刀罡之上,不要說對手是傳教士,哪怕是燃燒壽命的尉遲正面吃到了這一擊,也會毫無反抗之力地化爲齏粉。
然而傳教士沒有真的死在青鳥的攻擊之下。
熾烈而又巨大的雷光過後,傳教士滿身瘡痍的身體暴露在了我的眼前。他之所以能夠苟延殘喘,固然是多虧了他自我改造的傀儡身軀硬度非凡,卻還有着其他方面的因素。我看得出來,青鳥在使出這一擊的時候明顯是保留了很多力氣。這是爲了確保他是死在我的手下,是爲了讓我得到他的記憶而特地留的手。
傳教士還想要垂死掙扎,似乎是打算先從這片遍佈破壞狼藉的陷坑裡逃離出去,但是我沒有給他那個機會。間不容髮地,我再次放出了刀罡,他千瘡百孔的身軀在破壞的光芒之中徹底分崩離析。
我感受到了大量的靈體碎片進入了塞壬之刃裡。
以防萬一,我還是對着塞壬先問了一句,“這次如何,是傳教士的本體嗎?還是說僅僅是他操縱的傀儡?”
以傳教士的小心謹慎,就是出現了那種讓我失手的情況也完全不值得意外。
過去的我哪怕是追殺實力不如自己的惡魔術士也會意外頻發,縱使手裡拿着的是塞壬之刃,也未必能夠一次兩次就將其打殺掉,總是得經歷這樣那樣的波折。惡魔術士就是那麼的擅長捉迷藏。而這次打殺傳教士實在是過於輕巧,使得我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不真切的感覺。
我也算是習慣那種“約定俗成的意外”了,便自覺地等待起了塞壬說出令人期望落空的話語。
“我檢查看看……”塞壬先是停頓了一秒鐘,然後篤定地說,“就是本體。”
這樣反而就奇怪了……不對,說到底,傳教士會出現在這裡本身就很奇怪。
以及,他在臨死前說的“你怎麼可能還活着”又是什麼意思?他爲什麼會覺得我已經死了?
青鳥在旁邊詢問,“怎麼樣?能夠讀取到傳教士的記憶嗎?”
“我還需要幾分鐘時間。”塞壬在我的腦海裡說。
而我則將這句話原樣說給了青鳥,並且仔細地觀察着她。
她看上去倒是沒什麼戰鬥後的疲憊。以前的她在使用大殺招的時候無法駕馭那麼強大的力量,並且在用完之後還會立刻失去大部分戰鬥力;而現在的她卻是遊刃有餘,甚至還收放自如,能夠做到劍下留人。
距離與尉遲的戰鬥纔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她就又變強了。
我說出了自己的感想,而她則一臉無語地說:“哪有你變強的速度快啊。”
“那都是塞壬的功勞。”我說。
一直以來變強的其實都是塞壬,而不是我。
當然,我自己也不是沒有長進,但主要是集中在操縱塞壬之刃的熟練度上。而一旦離開塞壬,我甚至無法靠着自己的力量戰鬥超過一分鐘,像是刀罡之類的攻擊技能也是一個都用不出來。
青鳥沒有繼續談論這個話題,而是看向了傳教士死去的地方,然後面露疑惑之色,“我還以爲他不會到這裡來……既然他會出現在這裡,那就說明他是相信咬血還活着,並且會來這裡與他接頭……”
“但是想要讓他相信咬血還活着,除非是咬血親自聯絡他。”我接了一句。
“而既然咬血親自聯絡了他,就肯定會讓他不要來這裡……”青鳥陷入了沉思,“而且,他先前居然以爲你不可能還活着……要說最近有什麼能夠威脅到伱性命的事情,那就只有與咬血之間的戰鬥了,他是以爲你死在了咬血的手裡嗎?他是得到了什麼消息,纔會產生那樣的誤解?”
“他不是會輕信外界消息的人,外界也沒有流傳過我已經死亡的消息。況且,我也從來沒有隱藏過自己的生死,就算他得到了我已經死亡的假消息,只要稍微核實,立刻就可以得到真相。”我也加入了推理,“除非假消息的源頭足夠特別,讓他在得知之後連覈實的程序都沒做過就直接採信了。”
推理到了這一步,我立刻想到了一個不可能的可能,同時腦海裡浮現出來了那道無比危險的身影。
而青鳥也敏銳地想到了那個可能,並且直接說了出來,“難不成,是咬血跟他說你已經死了的?”
“她有這麼做的理由嗎?”我問。
“沒有,但是這樣就能夠解釋爲什麼傳教士會出現在這裡了——因爲是她把傳教士騙過來的。”她繼續推測,“至於目的……可能是借刀殺人?她與傳教士之間有着某種恩怨,想要讓傳教士死在這裡?”
“如果是那樣,她在浦青市的時候只要看着我把傳教士殺掉就可以了。”我說,“於公,她不會放任傳教士的記憶落入我的手裡;於私,她要想延長壽命也需要藉助傳教士的技術。除非我把斧頭架到她的脖子上,否則她怎麼可能會出賣傳教士?”
話雖如此,這個可能性確實還能夠再解釋更多疑問。例如,爲什麼我和青鳥明明進入了傳教士的據點,他卻絲毫沒有收到相應的警報,直到我們走到他的面前他才終於反應過來。如果說是咬血在我們到來之前先在其據點裡暗中動了某些手腳,那就說得過去了。但是那麼做對於她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無論怎麼看她都是一虧再虧,會從這種事情裡受益的就只有我們這邊……”思考之後,青鳥忽然說出來了個相當離譜的推測,“該不會……她是想要幫助你吧?”
“那就更加不可能了。”我不假思索地說,“她不想要把我千刀萬剮就不錯了。你之前懷疑她與傳教士是否有着某種恩怨,即使真的有,如今她在天底下最仇恨的那個人也八成不是傳教士,而是我。”
“是嗎……”她卻是充耳不聞,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看着她這個反應,我也慢慢地回憶起了自己在咬血的記憶裡看到的一幕幕。
然後我浮現出來了一個離譜得沒邊的想法。
咬血想要被當成人類,想要被擁抱……而我在上次戰鬥的最後也確實是說了她是人類,也確實在某種意義上擁抱了她。
要說她有什麼理由不仇恨我,那就只有這條了。
我可能陰差陽錯地實現了她的願望。
而在邏輯上這也講得通順……不對等等,根本無法自圓其說吧。
就算是實現願望那也得看看形式,目的固然關鍵,手段也是很重要的。在某些虛構故事裡,人在拿到實現願望的神器之後,神器就會以破滅的形式實現許願者的願望。如果許願者許的願望是“希望自己成爲行業裡的第一人”,神器就可能會把他所處行業裡的所有人都殺死,如此一來他就確實是行業第一人了;如果許願者想要的是讓自己的父母一輩子幸福,神器就可能給他父母的腦子裡持續無間斷地傳送多巴胺,一直到死,如此一來他父母也確實是快樂了。
但是以那種扭曲的形式實現願望,許願者就會滿意了嗎?斷無可能。
因爲我扭曲地實現了咬血的願望,所以她非但不仇恨我,反而還要幫助我?夢話還是到夢裡去說吧。
她與我是不共戴天的關係,除此之外決不可以再有其他說法。
我暫且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塞壬那裡。
“如何,傳教士的記憶是完整的嗎?”我擔心傳教士可能做過防備我讀取記憶的準備,從而像是狂信徒一樣在臨死前刪除自己所有的記憶。
“幾乎是完整的。”她說,“看來他是真的以爲你死了,所以也疏忽了那方面的防備措施吧。”
我點頭,然後問:“‘幾乎’?”
“他在最後一刻想要臨時抱佛腳地刪除自己的記憶,只不過,雖然他也掌握着刪除自己記憶的方法,但是與他的老師狂信徒不一樣,他並不是記憶領域的大師。再加上你的動手速度足夠快,所以他只來得及把最近一個月不到的記憶處理掉。”她說。
看來我是暫時無法確認咬血是否真的在欺騙傳教士了。
“與曙光夢境相關的線索也在最近一個月不到的記憶裡嗎?”我問。
“放心,不會有影響,我已經把那方面的線索好好地提取出來了。”塞壬說,“我現在正在處理其他部分的記憶……”
聽了她前半句話,我鬆了口氣,“那就好。”
如此一來,瓦解前夜勢力的最後一塊拼圖就到齊了。
而就在這時,塞壬發出了吃驚的聲音,“等等,這是什麼記憶……死亡、滅絕、凋零,以及……亡靈?鬼魂?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居然是從那種地方過來的嗎……”
“你看到了什麼記憶?”我立即問。
她沉默了很長時間,這才說:“我看到了白駒與傳教士在過去的對話。”
“他們說了什麼?”我問。
“傳教士在白駒的實驗室裡看到了‘它’。”她凝重地說,“然後……白駒對傳教士解釋了‘它’的來歷。”
聞言,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某種沉重而又堅硬的物體狠狠地撞擊了,“你的意思是說……”
“你要看嗎?”她問,“你現在就可以接觸到‘它’的真相了。”
“現在看的話會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我問。
“那倒是沒有,只是我覺得你可能需要做下心理準備。”她說。
“沒有那個必要。”我以像是在強硬地推着自己的背部一樣的心態說,“也不用特地挑選什麼黃道吉日,我現在就要看。”
“好。”
說着,她操縱我的知覺,在我的眼前重構起了傳教士記憶裡的場景。
與此同時,通過她先前的隻言片語,我也可以把握到:她雖然與“它”之間很可能存在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此前對於“它”的來歷和底細也是一無所知的,而關於“它”的真相顯然令她無比吃驚。
回過神來,我已經置身於一間昏暗而又寬敞的實驗室裡,面前放了一個有着燈光照射的巨大玻璃水箱。
而與那玻璃水箱的巨大成反比,在裡面浮着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物體。
我的注意力第一時間就被玻璃水箱內部的物體吸引了過去。
那是一隻肌膚蒼白的斷手,是“它”的手!
我頓時就想要擊碎玻璃水箱,將斷手從中奪取出來,慢了半拍才反應了過來,現在的我使用的是記憶裡傳教士的視角,是無法自由活動的。
“有什麼感想嗎?”玻璃水箱旁邊傳過來了一道男性的嗓音。
我直到這時候才發現,在玻璃水箱的旁邊還站立着一個人,一個穿着白色的正裝,面容帶着研究者式冷徹的,三十多歲的男人。
正是白駒。
“這就是我的老師曾經提到過的恐怖之物嗎……”傳教士緊緊地盯着玻璃水箱裡的斷手。
“不錯,五年前,狂信徒率隊攻打了我的實驗室。當時我還沒有正式加入前夜,他也不知道我在暗中與黎明合作,再加上與我有着宿怨,會攻打我也沒什麼好奇怪的。而在那次衝突之中,他在我的實驗室裡目擊到了它的身影。”白駒說,“僅僅是匆匆忙忙的一瞥,他便從其身上得到了連我都無法理解的啓迪。不止是大幅度優化了自己原有的真靈之力技術,還在後來發明瞭夢幻不死身技術。只要你足夠敏銳,就可以從你如今所處的這個曙光夢境以及外圍的亂數廢墟里看到它特有的異界痕跡。”
聽到這些話,我回憶了起來,在柳城集體昏睡事件的最後,狂信徒確實對我提起過,他在五年前率領前夜的惡魔術士隊伍襲擊了白駒的實驗室。
然後,白駒還提到了什麼“異界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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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從老師那裡聽說過,說到五年前不就是……”傳教士欲言又止。
白駒點頭說:“就如你所想的那樣,正是由於那次看似巧合的衝突,才導致了它的出逃,以及那個魔人李多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