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雖是那般說了,可過了會還是送來了白飯與一大碗肉。見蕭依雲夾起一塊肉嚥下,女子笑的分外燦爛地問道:“這狼肉味道如何?”
“尚可。”蕭依雲點了點頭,她不傻,知道這女子是來噁心自己的,不管是什麼肉,她都要當做尋常的豬肉嚥下去。
“我看師太也是餓極了,這都破了戒可怎麼辦?也怪我們不愛吃素,這寒冬臘月天的,一下找不出什麼素菜來給師太。”女子頗懊惱,可這話裡行間的,都是擠兌。蕭依雲就不明白了,不過是讓她重新送了趟飯,用得着這般記恨嗎?
此女倒是和李采女有幾分相像的,還好是在這盜匪窩裡,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漢子,沒人同她斤斤計較,不然,哪活的到現在。蕭依雲細嚼慢嚥地吃完飯,放下碗筷後,搖着頭說道:“姑娘,你錯了,這出家之人不一定光着頭,光着頭的也不一定都是出家人。”
“伶牙俐齒。”女子剮了蕭依雲一眼,端起托盤便走了。
蕭依雲看着復又合上的石門,有些鬱鬱寡歡,若是有本話本在手,哪怕是一本詩集,也不會這般無所事事到讓人發瘋。拿過一邊的梅枝,蕭依雲想着,要不作首詩?手指忍不住扯起花瓣來,心裡默數着“一,二,三……三十九。”手一頓,蕭依雲的身子倒向一側,暈了。
飯裡被下了藥。
石門復又被打開,那女子右手轉着一個裘帽,神情得意,腳往後一踹合上石門,冷笑着靠近蕭依雲。盯着蕭依雲的臉看了許久,女子將手上的裘帽甩開,一把掀開被子,捏起蕭依雲的手腕,用指甲劃開一道口子,從腰側的布囊裡拿出一個細竹筒,小心翼翼地捅開了封口的蠟紙,一隻金色的飛蟲便鑽了出來。
“這可是嗜心蠱,我爹養了好久的寶貝,送給你我可有點心疼呢!”飛蟲順着血腥之氣鑽進裡皮肉裡,消失不見。女子嘖嘖兩聲,又拿出一個竹筒,手指往裡一伸,勾了些粉色的膏狀物出來,塗在了蕭依雲的傷口之上,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結痂,脫落。“這藥膏也是好東西,不過,不算浪費。”
女子站起身,手指在蕭依雲的臉上滑來滑去,“半年之後,你會渴望鮮血,若是喝不到,紅顏枯骨老,這好皮囊一下子老了五十歲,也不知你能否承受住。可你若喝了血,對血的渴求會一日比一日強烈,最後食人心,成爲怪物。”
“這時,蠱蟲就會吃了你的心。”
“蕭依雲,要怪,就怪你這幅皮囊蠱惑了餘哥哥。”
蕭依雲再醒來,是在沓沓而行的馬車上。
“主子?”
聽得這聲,蕭依雲知道自己是被父親救回來了,只是這腦袋疼的厲害,喉嚨也跟火灼過似的,不知道那女人給自己下了什麼藥。“水。”
長樂趕緊上前半扶起蕭依雲,將一個軟枕放在她身後,接過無憂遞來的茶盞,小心地湊到了蕭依雲嘴邊。
“你們這是怎麼了?
”蕭依雲喝完水,發現長樂與無憂的臉色都蒼白的緊,這手也抖得厲害,“流螢呢,怎麼不在。”
“小姐許久未回,奴婢擔心院子裡有些亂,便讓流螢先行回去,整理一番。”長樂笑呵呵地說道,眼神與蕭依雲相對,也不閃爍,太過堂堂正正,反倒讓蕭依雲起疑。
“府裡的人流螢一個都不認識,我的喜好流螢也一概不知,長樂,你這謊話說的未免太假了。”蕭依雲的有些慍怒,不是氣長樂不說實話,而是氣她明知自己已猜到卻仍不肯說實話。
父親治軍以嚴厲出名,依父親的性子,這三人定是受了好一番苦。“可是父親罰了你們?”這句話蕭依雲沒問出口,問了亦只是平添煩惱,她們三人護主不力是事實,父親這麼做也是爲了自己。
況且當時……被餘珣擄走時,蕭依雲曾瞥見了她們三人的樣子。長樂合上了門正要轉身,流螢眼神微眯,一手已握住了腰間的劍柄,而無憂,瞪大了眼,神情驚訝。
蕭依雲確定自己沒看錯,是驚訝,不是驚嚇。
“無憂你說,父親把流螢怎麼了?”
“稟主子,那日聽到主子的叫聲,流螢心急之下強行衝開了穴道,追到半路便暈死了過去,被護衛救回來後,一直昏迷不醒。”無憂瞥了眼蕭依雲的表情,“主子不必擔憂,方纔流螢已醒了,只是精神不大好,現下正在後面的馬車上休息。”
蕭依雲點點頭,揉着太陽穴問道:“父親是怎麼找到我的?”
“是有人送來了請柬,邀將軍去鎮上的一處宅子品茗。將軍孤身去了,回來的時候,便帶回了主子。”
“父親可有說將我帶走的是何人?”鎮上的宅子?蕭依雲奇怪,怎麼不是狼丘山。
“這個,將軍未曾提起,奴婢亦不知。”
亦不知。蕭依雲細細地品着這三個字,這個“亦”的意思,着實耐人尋味啊。無憂,我真希望是我多想了。
“恭迎太妃。”馬車的簾子被掀開的時候,外面嘩啦啦跪倒了一片,蕭依雲看了眼長的分外水靈的五妹蕭依月,想着自己也才十四吧,卻有種韶華已逝的感覺。
“都起吧!”蕭依雲站定,長樂抖開一件毛色純白的斗篷披在蕭依雲肩上,日光一照,毛尖上閃着金光,頗爲華貴。
蕭依雲伸手,無憂恭恭敬敬地遞過一個做工精緻的手爐,上面鏤雕的是傳說中的蓬萊仙山,有吉祥長壽的寓意。
僅這兩物,便能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收斂些時日。蕭依雲本不想這般招搖,可她自狼丘山回來,便昏昏沉沉,總也睡不醒似的,或許是那些安神香的緣故,或許是這一番折騰傷了身子。總之,這幾日她怕是沒有精力去對付那些不入流的小動作了,如此下馬威也不失爲一個良策。
“太妃的院子仍是原先那一個,妾身一直好好打理着,太妃若是覺着哪兒不便,可同妾身說一聲。”白夢笑着說道,“雅姐兒方走,府裡面冷清
的很,幸而太妃回來了。”
“本太妃看着,府裡熱鬧的很,莫不是你眼裡只有你那幾個女兒?”蕭依雲停也不停地從白夢身邊走過,調子裡滿是諷刺,“若覺着不便,我自會同父親說,不勞費心。”
“妾身受教。”白夢咬着牙說道,見蕭依雲走遠,恨恨地甩了袖子,瞪視着那些憋笑的人,“小賤蹄子,想笑就笑啊,對,再笑的大聲一點。”
白夢笑着點頭,厲聲喝道:“管家,五姑娘目無尊長,織錦院這月的月例就扣下吧!”
織錦院住的是柳姨娘及由她所生的五姑娘蕭依安和八公子蕭意昂,八公子雖才七歲,在行軍佈陣上卻是頗有天賦,很得將軍喜歡,這柳姨娘在府中的地位自是水漲船高。白夢早憋了一口鬱氣,只不過柳氏爲人謹慎,一直沒能找到開罪她的把柄。
“母親莫氣。”蕭依月挽住白夢的手,柔聲說道,“五姐是個傻的,一向分不清場合,也不知柳姨娘爲何要將她帶出來,平白氣着了母親。”
白夢揉着心口,做出一副氣暈了的樣子來,蕭依月忙高聲喊道:“快,快扶着母親,母親氣暈過去了!”
將軍府正門外的鬧劇這才結束,隱在門後的長樂回去稟了蕭依雲,學着白夢的樣子往無憂身上倒去,直把蕭依雲笑的沒了睡意。看來這五妹被調教的極好,跟白夢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宮裡頭走了一遭,再回過頭來看白夢,蕭依雲發覺自己似乎將白夢高看了。
白夢身後有白家,所以父親百般包容,行事也素來顧全她的面子,但論智謀,論手段,這個柳姨娘怕是要更高明些。
“方纔似乎沒見着鄭姨娘?”蕭依雲問,這鄭姨娘閨名可伊,是白夢的表妹,白夢在生蕭依月的時候損了身子。然而膝下無子,雖是嫡母,這蕭家最後怕還是要落到別人手裡去。白家便想着法子將鄭姨娘送了來,一來鞏固白夢的地位,二來若這鄭可伊生了個兒子,也方便抱來撫養。
“鄭姨娘又懷了,只是胎氣不穩,已有三月未下牀了。”
“我看,這胎氣不穩,多半是她自己嚇自己,憂思過重造成的。”蕭依雲無奈地嘆氣,三年前,鄭姨娘曾誕下一男嬰,可惜,不足滿月便夭折了,此後三年,府中一直不曾有喜事,想來父親對這一胎也重視的緊。
“奴婢也覺着是。主子可有注意到白夫人身後的女子?那是新納的何姨娘,聽聞也有喜了,上月裡摔了跤,似是落了紅,可何姨娘是個心寬的,只靜養了小半個月,就下不願再躺着了。”
蕭依雲點頭,蕭家需要人繼承,可如今父親膝下子嗣凋零,僅三弟、八弟兩個兒子,三弟蕭意晟的生母是府中的老人,敦厚的很,死的也早,這沒孃的孩子自然就被忽視了。而八弟,一個七歲的孩子,眼中卻滿是戾氣,想來也不是能擔大梁之人。
蕭依雲想着蕭意昂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一閃而過的殺意怎麼也忘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