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來了,艮嶽賞蓮大宴亦隨之擺開。段雲蕾雖亦在邀請之列,但並不願出席。最近時日,她因聞大國之音,便往西京洛陽白馬寺聽授,又往邙山翠雲峰上清觀尋訪趙恭。哪知苦等七天未見人來,方欲回時,倒湊了巧,竟山徑相遇。便同回峰上,坐石對話。
段雲蕾道:“至高的佛法以心眼觀之,所謂開了‘佛眼’,則能上無窮下無窮,再無所束縛的,但即便如此又有何用?”趙恭回道:“它並非一門經世的學問,但人也絕非只需一日三餐。巧妙的是,食不果腹的能以佛慰生,富可敵國的亦能以佛養心。對的、錯的,取之一面而已。”段雲蕾沉吟道:“各取所需。不論惡抑或善皆出於私心,難道世間並不存在但出於本心的大善麼?”趙恭笑道:“打個比方,只有膚淺的人才不會以貌取人,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不會佈施行善,換言之,愛美的反是懂美的,愛財的則是心善的,難道你還指望一個傻子去拯救世界麼?”段雲蕾噗嗤笑道:“這個說法得趣。那請問趙王殿下,你愛美愛財麼?”趙恭道:“大美希求偶得,不須刻意,至於財物,因暫無衣食住行之憂則無相對數量之概,並無多想。你這個問題倒可以去問一問咱們的‘天下第一人’。”段雲蕾道:“你是佛博士,但這番話與之相去甚遠,何以傳於衆?”趙恭道:“倘若真要蠱惑人,數以百計的總比單個來的容易,但某向來認同先賢‘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說法,時人多愛思而鑿之,反而離真遠矣。”段雲蕾思索道:“王爺所言謂‘但講佛而不信之’麼?”趙恭道:“不論是佛還是道甚至其它都是將信念植入人的心裡,以此擺脫貧困苦厄或者罪惡迷惑,並無本身好壞,不過因人而異罷,則儒釋道只是學問,至於一個人的信仰仍是包羅萬象的外界促成的。佛中所說的以‘心’求‘空’之境界,就是自我沉醉,無慾無求無所不能,那還吃飯做甚麼?不如直接成佛成仙去。”
段雲蕾無言,起身告別,一徑回到居所,正有家書一封,除表思念兼叮嚀外,再言“大宋立國之初,太祖平後蜀入雲南之際,因吾國求好,特許下‘大渡河以外不取’之諾,故國能太平,此乃宋之恩遇;此外,高段之爭由來已久,吾雖仁慈治國,奈何高家功高震主,須與宋結好,以成威懾;其三,宋都汴京繁華逾它,然吾小國偏於西南之隅,因求國昌民富,必與宋經貿往來。吾女初成,嬌花嫩蕊,當儲於金屋以待才夫。今既已北上成行,則以國爲慮,若幸得聖寵,更須謀家國之福,謹記!珍重!”
將信看畢,好一陣沉默,忽叫侍女道:“碧玉,那賞蓮大宴可擺了麼?”碧玉道:“回稟公主,明個纔是最後一日。”段雲蕾略加思索,轉身入內,從牀底拉開一個玉石箱子,自中取出那件純白的“煙水百重紗裙”。碧玉驚道:“公主,你視此裙爲嫁裳,如今怎拿了出來?”她一路端詳紗裙,淡淡道:“咱們大理家家種山茶尤以白色爲上,並戶戶善舞,像‘瓶花舞’‘劍舞’‘蓮花燈舞’的,美妙絕倫,總該讓宋人飽一飽眼福呢。”
次日段雲蕾如雲絮出場時,衆人神識已昏,然她無礙,自舞隨意。但見雙手各託一盞蓮燈,身姿靈巧,當真舞的風生水起,如騰細浪,再瞧眼波流光放任,更動人魂。衆人當即穩好身子,癡癡欣賞起來。惟官家猶在白朗吟的翩影驚鴻中回味,未能瞧見,直至段雲蕾扭腰過來,纏身勁舞,已然是換了另一舞種,更嬌、更媚、更香、更豔。一羣見慣風月的士大夫並未記牢‘非禮勿視’之言,反而咽足了口水,從旁叫好。官家也暫時忘了他的仙子,全心全意留連在她身上,也忘記了光天化日的百官宴聚場合,直欲香個嘴再摸一摸那軟皮蛇樣的腰。
是誰,是誰暴喝一聲“妖女”,中斷狂歡?衆人震怒回頭,只見諸葛神候莊肅而來。他像一座山,還是泰山。真的,連大宋天子並武功高強的隱相樑大人都感到一絲害怕,以至誰都沒有開口問責。好像天地都靜止,每個人都定格。他大步上來,一把扯下段雲蕾罩臉重紗,見是不識的,正欲審問,官家渾身一抖,竟橫身在前,喃喃道:“白姑娘,白姑娘·····我想你想的好苦。”不顧身份,當衆緊摟住。
過後,一切誤會都解除開。官家雖知認錯了人,但見二人雙目十有九的相似,總忍不住以手蒙了,遍遍出神端視。最後離不開,便欲賜爲貴妃。段雲蕾卻反常推拒,暗慍道:“人家連正眼都不瞧的男人,我也不要。”當下生出“欲拒還迎,若即若離”之策。官家自負風雅,從前李師師到如今段雲蕾,都不願強人所難,遂迎進宮中,以賓禮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