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軍山下,魏軍南營,外圍的鹿角已經升騰起薄薄的火焰。
而在那烏黑的濃煙中…
“殺——”
“衝上去——”
“救火——”
五千魏軍兵士洶涌的殺出,夏侯淵則是一馬當先,衝在最前。
誠如《雲別傳》中記載的,夏侯淵是一個勤儉節約的人,他勢必會捨不得那些鹿角,故而果斷出寨迎敵,搶救鹿角。
這也是爲何《雲別傳》中會將這位“神速”夏侯歸納爲“白地將軍”,白地…說白了,就是白給,白給將軍!
原本正在放火的嚴顏,看到夏侯淵出營,揮手示意。
當即傳令兵舉起令旗,原本四處縱火的蜀軍悉數停住了手中的動作,列出陣勢。
“來人可是魏將夏侯淵?”
嚴顏手持大刀,長長的白髯迎風飛揚,釋放出一種滿滿的“老當益壯”的既視感。
夏侯淵也分毫不退卻,揮刀指向嚴顏:
——“蜀將是無人了麼?竟派一老匹夫前來縱火,哈哈哈哈,你與那大耳賊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這才被他派遣到此間受死?啊,哈哈哈哈…”
打從心底裡,夏侯淵是看不起嚴顏這等老將的。
言語中自是飽含着鄙夷與嘲諷。
“老夫威震蜀川的時候,你這夏侯還不知在哪個婆娘懷裡吃奶——”
嚴顏一聲怒嘯…
夏侯淵氣急,令旗揮舞,“殺——”
“咚咚咚——”
一時間鼓聲震天——
“嗚嗚嗚——”
進攻的號角同時響起。
夏侯淵手下的騎兵呼嘯着朝蜀軍衝去,可嚴顏身旁那無數盾牌之後,突然出現了數排的長槍兵,這些長槍兵悉數身披鐵甲,頭盔兩側垂下兩條白色綬帶,手中長槍尺寸也不同尋常,足足一丈八左右,槍頭一尺有餘,奪目刺眼,一看即知…是上好的鑌鐵鍛造而成。
“是白耗兵?”夏侯淵喃喃自語…
作爲曹魏在西線的總指揮,他不可能不知曉,劉備手下特地訓練出這麼一支白耗親兵。
這些白耗兵除了吸納最身強體壯的賨人、氐人之外,更多的是由身經百戰的老兵組成,是不遜於大魏昔日那支名聲赫赫的虎豹騎的兵種。
對上他們,普通的騎兵…沒有半點便宜可佔。
而最令夏侯淵驚訝的是,劉備竟然捨得派出這支白耗兵去執行這次的縱火行動。
——『果然…』
心念於此,夏侯淵不禁心頭猛的打了一個寒顫。
騎兵轉瞬衝到,白耗精兵卻已是列成五層線陣,面對呼嘯而來的騎兵衝陣,他們沒有一點兒退縮之意,在還有五步遠的時候,長槍分層刺出,猶如怒放的煙花,將陣前的敵人連人帶馬紛紛刺下。
數百騎兵,竟無一人衝進陣中。
“果然…”夏侯淵喉頭滾動,臉色陰沉,死死的盯着人仰馬翻之處。
——『大哥的猜想與預判全對,這些蜀賊的目標從一開始起,就是我!好一招擒賊擒王。』
隨着這念想的浮出,夏侯淵後背冷汗直流…心頭已是後怕不已。
他甚至不由得遐想起來…
——『若非那馬謖講出《雲別傳》,若非大哥連夜奔襲而來,若如今的陣仗,我夏侯淵毫無準備,還一股腦的衝鋒上去,今日,怕真的就葬送在這裡了!』
就在這時…
“轟隆隆——”
霹靂八牛弩射出巨大的弩矢與巨石,這些弩矢與巨石砸向魏軍的營盤。
然而這還不是最恐怖的,伴隨着那巨石、巨弩的隆隆聲,白耗精兵的血色長槍卻是第一時間豎起,山脊線上出現了象徵着大漢“火德”紅色兵服的蜀軍,猶如密密麻麻的火蟻…
鋪天蓋地!
這…這…
夏侯淵草草一算,這等規模的陣勢,怕是少不了十萬大軍的蜀軍。
咚咚咚——
鼓聲響起,整個山脊線上將近十萬蜀軍齊聲嘶吼。
“白地將軍夏侯淵,受死——”
“白地將軍夏侯淵,受死——”
“白地將軍夏侯淵,受死——”
鋪天蓋地的聲音加上山谷間的回聲,哪怕是此間山巒也不由得震盪起來。
而這一切,更是讓夏侯淵目瞪口呆…
…
“黃老將軍,你建功的時候到了——”
看着那山下陷入焦灼的戰場,半山腰的法正看向黃忠。
“哈哈…”此刻的黃忠已是騎在馬上,他手中的大刀正泛着凜冽的寒芒…“老夫早已如箭在弦,勢在必行——”
隨着這一聲落下…
“弟兄們,隨我殺——”
伴隨着黃忠嘶吼的是山脊間那雷動的鼓響。
“咚咚咚——”
“咚咚咚——”
一時間,鼓聲如雷,聲浪震天,鋪天蓋地的蜀軍越過山脊線,直撲下來。
反觀夏侯淵這邊…
身旁的副將焦急的在大喊着什麼,夏侯淵看了他一眼,又木然轉過頭去,看着如潮水般涌來的蜀軍。
副將大吼一聲,帶領兵士們迎了上去。
夏侯淵卻是勒緊繮繩,並未跟上,他冷冷的看着戰況,心裡面想的卻是大王曹操定下的那將計就計的謀算。
“呵呵…”夏侯淵淺笑出聲,“大耳賊,你還嫩着呢…”
言及於此,他一揮手,“迎上去…”
卻見得他身旁的魏軍戰士悉數上前,當然,這種時候,不會有人在意到,一貫衝鋒在前、身先士卒的夏侯淵卻是在勒馬回退。
很緩慢,很緩慢的回退。
就像是…他預判到了什麼,也在算計着什麼。
而此刻的戰場…
蜀軍居高臨下,直衝下來,就像是最鋒銳的利刃一般將面前的魏軍硬生生的撕開,然後迂迴分割,將魏軍圍的水泄不通…那蜀軍紅色的軍服,那煌煌大漢火德的顏色,正如一叢叢旺盛的烈火,瘋狂地吞噬着藍色軍服的魏軍。
“來得好,來的好啊…”
這是夏侯淵最後一聲感嘆,無比慶幸,卻又無比後怕的感慨。
然後他就消失在了這片戰場,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又似乎是僅僅過了一瞬,“夏侯淵”又揚刀立馬的出現,只是…戰場上的廝殺聲已經雕零,歸於死寂。
將近十萬蜀軍居高臨下的衝鋒,儼然,不是區區五千魏軍可以抵擋。
“夏侯淵”睜開了眼,身邊只剩下幾個親衛,前方的戰場上堆滿了屍體,肉眼可見的蜀軍正在有條不紊的前進。
這時的他卻是沒有半分退卻的樣子,冷冷的看着緩慢逼近的蜀軍。
黃忠已是策馬陣前,揚起馬鞭,指着夏侯淵喊道:“足下可是那逆魏的白地將軍夏侯淵?死到臨頭,有何話說?”
“夏侯淵”沉聲道:“誰死誰活可還不一定——”
黃忠看到過夏侯淵的畫像,與眼前之人一般無二,卻從未聽過他的聲音,倒是驚疑,知命之年,五旬漢子?怎生聲音如此清脆?宛若那二、三十歲的年輕人?
當然,這種時候,黃忠也顧不得那麼多。
他大刀揚起,“夏侯賊子,敢否與我一戰?”
“哼…”夏侯淵怒喝一聲,縱馬衝出,雖然兵敗已成定局,但若能在這時候,陣斬賊將,將士們士氣高昂之下,未必不能扭轉幹坤!
心念於此…“夏侯淵”俯下身軀,手中的兵器藏於側後,死死盯着快馬而來的黃忠。
眼看…只剩下幾步遠,猛地…他的右部肋骨處一涼,整個胳膊酸楚異常,低頭…卻看到右肋生生沒入了一根投槍。
——『這是?』
——『遭暗算了麼?』
“夏侯淵”認出了這名親衛,是魏軍無疑,可爲何…
難道,他已經提前被敵人給收買了?
“你…我殺了你這個…賣主求榮的畜生…”
“夏侯淵”大怒,右手鑌鐵長槍直刺而出,哪曾想…那名親衛卻是一動不動,儼然,他有所倚仗。
或者說,他算準了,夏侯淵的槍沒有黃忠的刀快。
“我可不是賣主求榮的畜生,不過,呵呵,夏侯將軍若不死?那大魏的軍權…如何能從宗室手中奪去?”
話音未落,夏侯淵的鑌鐵長槍幾乎就要刺中這親衛,幾乎就要將這親衛穿胸而過。
可…驟然間,耳邊馬蹄聲驟響,黃忠已經殺至眼前。
夏侯淵只能橫起長槍…去格擋!
卻終究慢了一步。
黃忠手中大刀在空中挽出個刀花,刀鋒猛然盪開夏侯淵的槍尖,沿着左側脖頸呼嘯砍來…
夏侯淵只覺得脖間一涼,眼前天旋地轉,然後…然後迅速的被黑暗吞沒!
倒是他倒下的瞬間,那兵士原本慶幸…
——『大魏屬於宗室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是啊,曹純、曹仁、夏侯淵…
這些老一輩的名將殞沒,曹洪被擒,夏侯惇瞎了雙眼?那麼…這時候的魏再向與漢、蜀爭霸?能倚仗誰?
呵呵…
那兵士在笑,顯然,他自以爲…他主人…不,不是他的主人,而是他們這個“組織”交辦給這個任務,他完成的極其出色。
可變故往往發生在一瞬之間。
“夏侯淵”翻身下馬之際,額頭上的頭鍪落下,整個頭髮披散開來,也將他面頰上的面罩一併甩落,那兵士不由得一驚。
他心頭暗道:
——『他…他不是夏侯淵!』——『那?』
——『那夏侯淵人呢?』
…
…
——大捷,大捷!
當那《雲別傳》中黃忠陣斬夏侯淵的文字成爲現實,且活生生的通過眼前的畫面呈現。
劉備與法正都很激動。
“夏侯淵已死…奪去漢中將如同探囊取物…”
法正興奮的對劉備說道。
劉備頷首,興奮歸興奮,可整個計略的謀劃,使得他時時刻刻腦海中都念着那關麟的名字,“能取漢中,能從漢中北擊逆魏,能讓大漢再度燃起三興的希望,多虧了雲旗啊…”
儼然,無論是劉備還是法正,都已經覺得穩了。
事實上,從局勢上看,優勢在我…這已經是很穩的局。
作爲白耗軍統領的陳到指着戰場道:“主公,白耗軍已經撤回,黃忠將軍、嚴顏將軍則是帶蜀軍已然涌入那魏軍的南寨,奪下此寨,進可攻退可守,料想要不了多久,那夏侯匹夫被陣斬的消息傳到東寨,三將軍、子龍將軍、孟起將軍那邊也當能斬獲一場大勝啊!”
“好啊…好啊…”
劉備儘可能的壓制着內心中的興奮。
高興…
這是他第一次戰勝那曹操,他如何會不高興呢?
“孝直、叔至(陳到),時候差不多了,我們也當下山趕至那南寨處,如今論功行賞雖有些爲時尚早,但…漢中近在眼前,奪取如探囊取物,也是時候讓將士們都高興一些…”
“是啊…”法正點頭,“還是主公想的走到…”
當即,就有白耗兵牽來了劉備的馬匹,劉備翻身上馬,不忘等法正也騎於馬上,兩人一道往那下山之路急行。
可變故就出現在剎那之間…
轟——
轟隆隆——
就在黃忠帶着蜀軍清理戰場,佔領那魏軍的南寨之時,突然間…從南寨中燃起了沖天的火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一驚。
劉備騎在馬上,不由得雙瞳瞪大,那一對招風的大耳朵竟是下意識的發顫,像是有什麼預感鋪面而來。
果然…
“轟——”
“轟隆隆——”
火焰越來越多,將幾乎整個南寨悉數引燃,那些尚未進入寨子裡的蜀軍還好,已經進入其中的,徹底被火焰阻攔住退路…被悉數困在其中。
“水——”
“這諾大的軍寨就沒有水缸麼?”
“不對,這水缸中怎麼沒水…”
“這裡的水缸也沒水…”
就在這變故發生的一刻…
“將軍…”黃忠身旁,一名兵士在檢查夏侯淵的首級時,驚愕的發現了什麼。
這兵士本是魏軍中人,此前投誠於蜀軍,被黃忠帶在身邊引爲嚮導。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蜀軍中的將領認識夏侯淵是從畫像上,可他…是見過本人的。
也正因爲如此,他敏銳的察覺到…這夏侯淵有古怪!
“將軍陣斬的不是夏侯淵,而是…而是…”
隨着這一道聲音。
“轟…”
南寨內火焰再度沖天而去。
緊隨而至的。
“拉滿弦,火矢,射,射——”
一道清脆的聲音自魏軍南寨末尾處嘹亮的喊出。
就在這時…南寨的四周,烏泱泱的涌出一大片魏軍,足足有千餘,不…是萬餘,是大幾萬人之多。
這些魏軍僞裝的極其隱秘,頭上、身上都鋪滿了各種草料與葉子,此前…哪怕此間的戰局再是糜爛,他們也沒有冒出。
可現在…
“糟了——”
黃忠低聲吟道…
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只剎那間,他便意識到如今的情景。
詐——
魏軍是在使詐!
他們的目的便是將這十萬蜀軍給引入這南寨。
事實上,魏軍的目的的確是將蜀軍引入這南寨,但,又不僅僅是南寨…只要把蜀軍悉數引下山,目的就已經達成了。
“報…將軍…”
有斥候迅速來稟報,“將軍不好了,我軍的後路被截斷…”
“報將軍,不好了,四面八方到處都是魏軍的…”
“報…將軍,進入南寨的弟兄們…被大火阻攔,退…退不出來…”
也直到這時,黃忠才意識到,他的猜想沒有錯,他們…他們已經悉數陷入埋伏了。
“傳我軍令,列陣…列陣迎敵…”
黃忠當機立斷的吩咐。
卻在這時…
“哈哈哈哈…”一道聲音傳出,卻見得側翼…一支魏軍的騎兵殺來。
那爲首之人,卻不是夏侯淵?還能有誰。
“哈哈哈哈哈——”
夏侯淵笑的無比猖獗,“黃忠匹夫,方纔你不是要與本將軍比試一番嘛?來呀,來呀——”
隨着夏侯淵的出現…越來越多魏軍的騎兵涌了出來,整個定軍山東山腳,紅色的蜀軍頃刻間被黃色、藍色裝束的魏軍悉數包圍。
這個包圍圈正在迅速的收縮。
“將軍,這怎麼辦?”
副將連忙詢問黃忠。
黃忠卻是咬牙切齒,沉吟了片刻,他方纔狠狠的吟道:“突圍,突圍…想辦法退回定軍山上…”
他是這麼吩咐的…
但…已經晚了。
“殺呀…”
“能誅黃忠者賞萬金,封千戶侯——”
“殺——”
一時間,無數魏軍如潮水一般的向黃忠涌來,聲浪震天動地,響徹雲霄——
…
…
“怎麼會?”
半山腰的劉備眼睜睜的看着那烏壓壓一大片,超過十萬的魏軍迅速的將此間包圍。
因爲佔據着地勢,又因爲事先埋伏的緣故,數不清的火矢朝那南寨中射落,數不盡的騎兵步兵悉數將黃忠與衝將下去的蜀軍團團包圍。
原本居高臨下的蜀軍,這時候…卻是身處底部,任憑魏軍居高臨下的衝擊。
法正也是一臉迷茫。
他無比驚悚的望着眼前這個數量的魏軍,他驚訝的吟道:“不應該啊,漢中…魏軍不過十萬人,多數已經調往東寨,這…這南寨?從哪裡找出十萬人呢?”
是啊…
爲了確保魏軍沒有援軍,法正特地密佈在漢中,在秦嶺山道,在陽平關,在陳倉道無數眼線。
就是預防…因爲情報的緣故,導致功虧一簣。
可現在…
鬼知道這個數量的魏軍是從哪來的?
這是他法正無論如何也預判不到的,更是關麟那《雲別傳》中也絕無記載的。
“不妙了——”
法正看着這戰場…很明顯,因爲突然殺出的魏軍,因爲那男寨的大火,十萬蜀軍被生生隔開,在漫天的箭矢之下,已經露出了驚慌的情緒,原本高亢的士氣正在流失。
“孝直?那秦嶺山道?那漢中,你不是密佈了無數眼線麼?難道就沒有發現這支魏軍的援軍?”劉備也回過神兒來,當即詢問法正。
法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本能的搖頭。
卻就在這時。
“劉玄德——”
一道聲音從對面的山坡上傳出,是許多兵士齊聲的吶喊,像是在替他們的主公傳話。
而喊出這一聲劉玄德的正是曹操。
“告訴那劉玄德,就說我曹操問他,別來無恙否?”
隨着曹操這一句…
數百傳令兵齊聲吶喊:“魏王問:劉玄德,你別來無恙否?劉玄德,你別來無恙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