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遼的佩劍;
姜維的佩刀。
震耳欲聾的金屬轟鳴。
力量與意志的交織,彷彿空氣都在這一刻凝固。
兩簇璀璨到極致的火花在這片天穹之下碰撞。
然而,不等迴響完全散去,就在那火花搶先熄滅之際,一陣不祥的“咔嚓”聲突兀地響起,如同冬日冰面裂開的預兆,不祥而冰冷。
張遼突然感覺手中的劍變得虛空…
彷彿,他的佩劍…正在哀鳴,因爲無法承受如此劇烈衝擊而哀鳴。
再看那劍身之上,細密的裂紋如同蜘蛛網般迅速蔓延,閃爍着不祥的光芒。
『糟了——』
張遼的瞳孔猛地一縮,難以置信與驚恐交織,他能感受到手中兵器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流逝,就如同握着一個即將破碎的夢。
就在下一個呼吸間,那劍再也承受不住這股力量,發出一聲淒厲的斷裂聲,徹底碎裂成無數片,如同秋日落葉般四散紛飛。
碎片在陽光下閃爍着悽美的光芒,卻也預示着張遼——他失去了攻擊的手段,也同時失去了最重要的防護,將自己的弱點…徹底暴露在了敵人的眼前。
這一刻,時間彷彿放慢了腳步,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危機感。
姜維的刀鋒…
那一擊震碎了他佩劍的刀鋒,此刻已是近在咫尺,彷彿是耀虎揚威一般,又彷彿是上位者指向下位者時的渺視。
寒光閃爍,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剎那間,張遼心中涌起是前所未有的絕望與不甘,他並不是輸在力量與技法上,而是…而是輸在兵刃上啊!
只是…
求生的本能讓他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身形急退,拉開了與姜維的距離!
然而,這場鬥將,已經不可避免以他張遼的失敗告終。
“踏…”
聽得姜維的腳步向前,張遼的眉毛不由得深重的凝起,他知道,如今…赤手空拳的他,決計不是眼前這位小將姜維的對手。
——『天水姜伯約麼?』
毫無疑問的,張遼這一刻記住了這個名字,他甚至做好了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向這小將猛撲的準備。
哪怕是衝向他的佩刀,結束了自己的性命,保全了自己的忠義!
——我以我血薦忠義!
哪曾想,姜維並沒有繼續上前,而是轉過身,將佩刀收入刀鞘中,繼而一步步的往自己戰馬那邊行去。
“你…”
張遼不知所謂,下意識的呼出。
姜維腳步不減,依舊是背對着張遼,卻是字句鏗鏘的說道,“此戰雖勝,卻是仰賴刀鋒之利,張將軍的兵器不利,維勝之有愧,今日且歸城…明日換得堅固的兵刃再戰不遲——”
說到這兒,姜維已是翻身上馬…驅馬回了中軍。
而整個漢軍也迅速的變幻陣型,後隊變前隊,直接撤軍回營,分毫沒有繼續脅迫,或者是攻城的意思。
張遼凝着眼,在巨大的不可思議下,他那深邃的眸子望向中軍戰車上的關麟。
恰巧這時,戰車掉頭,本該是背對着張遼的關麟突然間回首一下,隔着中軍,他的眸子與張遼的眸光交匯…
而這一次的目光交匯,變如同一眼萬年一般…
剎那間,張遼便懂了——
…
…
長安城的關羽註定會神色蕭索。
一連幾日,他都難以入眠。
至於緣由,無他…
大哥劉備從漢中傳來消息,先是說曹操從褒斜道撤離,關羽爲此調集重兵,佈置了大量的探馬在褒斜道,就是爲了一舉堵住曹操。
華容道失去的…他這次下定決心誓要奪回來。
可…這部署還沒有持續兩天,大哥劉備那邊又發來消息,曹操會從除了“褒斜道”外的其它四條道路中的一條撤離。
這…無疑加大了關羽捉到曹操的難度。
關中何其廣闊,他手下的關家軍又僅有五千之數,甚至還需要抽出一些去接管雍涼各城縣的城防。
倒是有那些關中投降的魏軍兵卒,但是,一來他們數量本就不多,二來短時間還用不上…
再加上四個路口,佈防的難度何其之重,甚至還要留意潼關的動向,防止魏軍的反撲。
也正是爲此,關羽已經幾個日夜都不曾休息好,時時刻刻都有斥候、探馬將消息報來,他的桌案前那此地的輿圖更是自從展開起,就一刻不曾收回。
好在近來,還是收到了一條好消息。
“二將軍…”趙累進入房間,單膝跪地稟報道:“潼關的夏侯惇已經帶領魏軍的殘部退往幷州,如今潼關再無一兵一卒,二將軍再不用擔憂那裡了…”
雖然是好消息,但卻也只是讓關羽微微動容了一下。
他甚至只吟出一聲,“噢”,便繼續凝起那丹鳳眼…揣測着曹操逃亡的幾條路線。
這已經是最關鍵的時刻了…
距離三興大漢,距離實現大哥的願望只剩下這一步,關羽不想,也不敢在這時候掉鏈子。
趙累從關羽的神色中察覺到了什麼,他的目光也轉移到那四條路,然後補充道:“將軍放心,四條路均佈下的關家軍,更是派出了不少探馬與斥候…料想,只要那曹操是從這裡撤離,那決計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趙累說的信誓旦旦…
可關羽卻是微微捋須,繼而苦澀的吟道:“未必吧…”
這…
不等趙累繼續說話,關羽的聲音再度吟出,“且不論那曹操奸詐,單單我們這三千餘關家兵卻要守住四條路口,又值秋季,草長林茂,極易隱匿…怕是搜捕起來並不輕鬆!”
說到這兒,“唉…”的一聲,關羽又嘆出一口長氣,目光一如既往的盯着那四條道路,口中重重的吟道:
“祁山道、陳倉道、儻斜道、子午谷,到底是哪一條呢?”
說到這兒,他不忘又補上一句,“若是吾兒雲旗在這兒,憑他對那曹操的瞭解,多半是能料準的吧…”
誠如關羽所言,分兵四處與合兵一處,此間捉住曹操的難度,絕不可同日而語——
而最、最、最關鍵的問題是,這是一件沒有“容錯”的任務,不容有失!
聽着關羽的話,看着關羽那蕭索的神情,趙累也不由得“唉”的一聲嘆出口氣,他的心情也變得沉重了。
而就在這沉重的氣氛籠罩在長安城官署上空之際…
忽的。
“報…”一個關家親衛闖入房間,單膝跪地,雙手卻是呈上一張細絹。
“這是何物?”關羽好奇,一邊接過這細絹,一邊發問。
“是有人在官署的門外放下此物,就在剛剛纔被巡守的兵士們發現,直接就給二將軍送來。”
隨着這親衛的話。
關羽也就沒有再多想,諸如這樣突然放信物於官署門外的,他也遇見過不少,多是匿名舉報官員的百姓,因爲生怕舉報不成被官員記恨,所以纔出此下策…
如今長安雖克,但人心未定,關羽自也不會遐想太多。
可是…
隨着這信箋緩緩展開,他那原本微微闔上的丹鳳眼竟宛若看到了什麼驚奇的獵物一般,“嗖”的一下子就開闔到了極致,那原本蕭索的神情,也霎時間變得無比精神。
這表情的轉變直接把身旁的趙累給看呆了。
趙累連忙問:“二將軍?怎麼?”
“這信上說…”關羽用低沉的聲音解釋道:“說曹操已經出了子午谷,如今在驪山腳下…”
“什麼?”
只這一句話便讓趙累大驚,可驚訝之後,他又變得狐疑、謹慎了起來,“會不會,這是曹操的詭計,聲東擊西…將二將軍調往驪山,將我們關家軍的注意力也轉移到驪山,反倒是如此方便他逃脫。”
“我也在懷疑…”關羽一邊捋須,一邊吟道。
因爲涉及到曹操,他必須變得十分的謹慎,他現在所做的每一個決策、每一個疏忽…或許都會重複那華容道的故事,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還有一點十分可疑…”關羽的話還在繼續,只是他的語氣更添狐疑。
“什麼?”
“這信上提及,會把曹操送到五丈原,要我們在五丈原佈下兵勇,以逸待勞!”
關羽的話聲方纔落下。
趙累更懷疑了,“這是以逸待勞,還是守株待兔啊?五丈原距離長安是有一段距離的…又在渭水南岸,且不說…曹操是否會南轅北轍似的出現在那裡?會不會…逆魏有援軍,在五丈原埋伏?二將軍…千萬要三思而後行啊!”
“關某知道…”關羽一邊頷首,一邊朝向那親衛,“除了這信箋外?就沒有其它發現的麼?”
“有!”這親衛突然想到了一物,倒是因爲稟報的太急切忘了這個,他連忙從懷中取出一物,雙手捧着呈上。
這是一枚玉環…
親衛的聲音同時傳出,“巡守發現時,便是這玉環壓着那布絹…若非二將軍提醒,末將險些忘了…”
而隨着這玉環呈現,關羽原本的狐疑與疑竇一下子全部都不見了…
因爲,這玉環…他…他…他太過熟悉了。
這不就是那一枚,他交給雲旗,要雲旗想方設法轉交給二子關興的玉環麼?環者?還也!
這是他原諒了關興,且爲兒子關興戴罪立功而欣喜,企望他迴歸的信物啊…
那麼現在…
『布,環,安國這是要表達什麼?是不還麼?不…這種時候,關某又怎會只關注這些…安國的信…這是安國的信…』
心念於此,關羽再度將信箋展開,一字一句的看,一雙丹鳳眼幾乎完完全全的貼在上面。
爲何是驪山?而不是子午谷的出口?
對了…
因爲只有防備鬆懈,才能騙過曹操那多疑的性格,將他騙往驪山!
那麼…五丈原,五丈原…
剎那間,關羽的一雙丹鳳眼瞪大到極致,他的眸光閃爍,他豁然起身…一雙眼眸從那信箋中游離,遊離到另一隻手中…那玉環的位置,然後到最後,丹鳳眼驟然擡起凝視住那輿圖中五丈原的位置。
這一刻,他既驚且喜的說,“是五丈原…是五丈原…”
也不知道是因爲篤定了曹操的位置,還是欣喜於這個重要的情報是他的兒子關興帶來的…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關羽忍不住大笑…這笑聲幾近癲狂。
趙累看關羽的神態有些不對,方纔還陰雲密佈,怎麼現在…笑的就…就如此開懷,就…就宛若已經抓到了那曹操一般。
就在這時…
“即刻點兵…”關羽雷霆般的下令,“撤回祁山道、陳倉道、儻斜道、子午穀道路中所有埋伏的關家軍士,然後齊齊往五丈原埋伏…”
“啊…”
趙累大驚,他…他甚至覺得,怎麼突然就五丈原了,這根本與曹操的逃遁之路南轅北轍,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啊!
關羽好似看出了趙累的疑惑,他笑着將那玉環,將那信箋一併塞到趙累的手中,他尤是驚喜的解釋着,卻更像是他自己由衷的釋放,“安國回來了,安國帶着這一份天大的功勳,回來了——”
說話間,關羽已經三步並做兩步的往門外走。
然後,只聽得他咆哮似的呼喊聲,命令聲。
“備馬,點兵——”
“急行軍,五丈原——”
…
…
槍走若奔雷,破陣,一騎縱橫游龍;
驚弦裂蒼穹,羽箭怒發天弓。
長纓吼西風,染就一生崢嶸;
碧血,莫問,何處是歸冢。
“咚,咚…”
鬥將的第二日,酸棗縣城門下,換上全新兵器的張遼,再度落馬,依舊是熟悉的兵器碎裂,依舊是他那不甘的眼神。
“哈哈哈哈…”
這次戰敗他的是甘寧甘興霸,他沒有如昨日姜維一般謙遜,他駕馬行至倒地的張遼身旁,笑着對他說,“昔日威震逍遙津的戰神?今日怎生變得如此不堪?”
“士可殺,不可辱…”張遼狠狠的吟道。
可迴應他的是甘寧的大笑,“哈哈哈!”
“你想死?我偏不!速速回城換回全新的兵刃鎧甲,明日再戰…”
“你…”
“哈哈哈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哈哈哈,疆場殺敵,兵刃鋒銳者,先勝三分!哈哈哈…那逍遙津被打趴下的錦帆遊俠,他總算又回來了——”
伴隨着甘寧的大聲呼嘯,他已是驅馬回了軍陣…
然後,依舊是漢軍的回營,依舊是關麟的回首,依舊是他與張遼那“一眼萬年”般的交匯…
“關雲旗!”
看着敵人揚長而去,張遼恨得後槽牙“咯咯”直響,他沙啞的、狠狠的吟道,“關雲旗,你究竟還要羞辱我到什麼時候?”
…
旋舞盡癡狂,名動四方,四方山倚相思廊,點紅妝——
爲誰着雲裳,風袖低昂,一爲別,兩心自難忘——
“鏘啷啷啷——”
第三日,區別於此前兩日張遼的月牙戟碎裂,今日他的兵器沒有碎,卻是被淩統那大力揮舞的“鋼槍”振的虎口劇痛,不得以鬆開兵器,再度落敗。
倒是這一次,面對淩統那恨入骨髓一般的眼瞳,張遼那渴望快點解脫的心情呼之欲出。
“殺了我,莫要再折磨我了——”
當這句話吟出,淩統“呸”的一聲,他淬了一口,狠狠的凝視向張遼,“卓姑娘當年就不該救你,也不該…不該…唉…”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深深的沉吟了一下,然後惡狠狠的朝張遼說:“你這樣子,根本不配!”
說罷,勒馬回身,提槍而行。
這時,張遼嘶吼:“我明日不出戰了,你們也休想再羞辱我——”
踏…
淩統停馬,然後轉過身來,鋼槍微微揚起,輕輕的指向張遼。
但他的語氣卻是平淡,“我勸你不要這麼做,否則,這酸棗縣會淪爲煉獄火海,不止是你會死,你所有的同袍兄弟,你曾守護着的人…都會死!”
這…
淩統的話聲音不大,可傳入張遼耳中,恰如:殺人誅心——
…
俯瞰山河震,雲涌,仗劍憑虛御風;
凌梯雲一縱,聽徹九天雷動。
長眺若勁鬆,紅塵坐忘入夢;
劍意,成空,心與天地同!
凶煞的戰場上傳出蔣欽那釋然一般的大笑。“哈哈哈哈…昔日的逍遙津戰神,也不過如此啊!”
然後是賀齊那誅心一般的話語,“張文遠,你輸過姜維輸甘寧,輸過甘寧輸淩統,如今就連我與蔣兄也能輕易的擊敗你,你還是當年那個八百破十萬、讓江東小兒止啼的戰神麼?我們當年怎麼會輸給你?”
說到這兒,蔣欽也宛若心魔徹底破除,他一揮手,“走了,明日換其他人來戰…”
說話間,兩人並馬離去。
今日,張遼又輸了兩陣,折損了兩柄兵刃。
…
青劍驚鴻藏鋒,重劍大巧不工;
寒芒破長空,殘影瞬息千重。
一教兩盟三魔,四家五劍六派,七星戰十惡;
一醉沙場三十春,焉得書劍解紅塵。
“啊——”
這一日的鬥將,是張遼最接近勝利的一次,隨着他的一聲嘶吼,以力量著稱的月牙戟竟是敏銳的、神奇般的繞開了關銀屏的青龍刀,重重的劈在她的後背。
這已經是張遼能將他的武藝發揮出來的極致——
也得虧是關銀屏這樣的女將…否則,絕難有這樣的良機!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張遼的內心是狂喜的,因爲…按照他與關麟的賭約,他只要能勝一人,便足以存續一年的時間,漢家兵卒秋毫不犯。
一年,足夠他得到魏王的消息——
足夠他替手下的兵卒做出最正確的抉擇。
可是…希望出現是在一瞬間,同樣的希望徹底破碎,也是在這麼一個瞬間。
“咔…”
本以爲月牙戟劈落,足夠破甲的張遼…甚至因爲對方是女子,張遼還有些留手避開了關銀屏要害的部位,可…誰能想到,那鋒利的月牙戟劈砍在關銀屏的鎧甲上,竟…竟是完全沒有破防。
甚至…甚至那鎧甲都沒有一丁點的凹陷!
甚至…那股力量反作用回張遼自己的身上,那如期而至的虎口一震,他竟是整個翻身墜馬。
而直到這時,張遼方纔意識到一個他以往忽略的問題。
——無法破防!
他深深的意識到,關麟這些麾下的武將,他們不止兵器能做到削鐵如泥、斬石斷金,他們的鎧甲亦是刀槍不入,堅若磐石!
這?這還怎麼打?
不僅僅是他張遼沒辦法打,甚至那墜馬的剎那,張遼已經篤定…大魏,現在的大魏根本不是眼前,這些被關麟調教過的漢軍兵勇的對手。
差太遠了!
兵器上、鎧甲上差太遠了。
這就像是小孩子與大人搏鬥…差距太、太、太、太大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