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也是剛剛乘坐熱氣球歸來。
他是完全目睹了這場關麟與姜維陣法的博弈。
不得不說,十分精采…鬥陣的過程很精彩。
後續姜維聲東擊西,背地裡殺出的謀算更精彩。
乃至於讓年輕的陸遜都會格外高看更年輕的姜維一眼,這是…後生可畏——
哪曾想,等趕至官署,進入正堂,陸遜見到關麟,卻聽得關麟忙不迭的問出一句:“我方纔演的如何?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吧?”
啊…啊…
陸遜有點懵,經過了一個迅捷的腦回路,他反問道:“雲旗的意思是,方纔那六丁六甲陣轉虎羊羣陣大戰八門金鎖陣是…全是演的?”
“當然了…”關麟笑道:“我哪會排兵佈陣哪,何況還需要陣法的變化,這些對於我來說太複雜了,我怎麼布?姜維怎麼打?我怎麼變化?他再怎麼打?最終如何聲東擊西?如何釜底抽薪?這些…都是我們商量好的…別看打的熱鬧,其實壓根就沒死多少人,偏生看起來氣勢卻是格外的雄闊…這便是我與伯約的目的!”
這…
陸遜是愣了許久,這才徹底的明悟過來,他沉吟了片刻,“原來,這都是約定好的…不過,雲旗不懂陣法,伯約卻能打出這般聲勢,委實也是個人才了!”
說到這兒,陸遜頓了一下,繼續感慨,“接連讓了小平津關、孟津關、河內城,還有這一場…雲旗這是連着讓了那姜維四場,也算是給足那他面子了!”
“的確…”關麟笑了,一邊笑一邊侃侃道:“但成效也是斐然的,讓了小平津關,姜維獲得了曹彰、曹真的初步信任,讓了孟津關,整個魏軍九萬統率權悉數落到了伯約手中,讓了河內城進一步的加深了曹彰、曹真的信任,如今,就連我都‘敗’給了伯約,曹彰、曹真還能交給伯約什麼?依我之見,怕是就連親兵也要一併交付給他了吧?”
關麟這話本是玩笑,陸遜自也不會當成事兒。
哪曾想,就在這話脫口之際。
“公子又算對了——”
一道粗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緊隨走入這正堂的是一個頭戴斗笠的中年男子。
因爲頭戴斗笠,陸遜一時間沒有認出來,可關麟卻已是從聲音中判斷出了這來者身份,是姜維的父親姜囧。
說起來,自打他趕至姜維身邊後,雖與關麟依舊保持着聯絡,但多是密件傳遞,諸如這次冒險親自歸來…還是第一次。
當然,也因爲洛陽有地道的緣故,姜囧進城會頗爲輕鬆。
“姜將軍…”
關麟頗爲驚喜的吟出一聲。
姜囧卻立時單膝跪地,“公子…”
關麟連忙將他扶起,吩咐下人拿來胡凳,親自攙扶着姜囧坐下,“姜將軍傷體並未痊癒,何況與我本就無需這等大禮…”
姜囧坐在了胡凳上,也不推遲,直接把來此的目的講述,“誠如公子預料的,這次伯約贏了公子,曹彰、曹真對他的信任更盛,爲了拉攏他,不惜將自己的親兵一併交給伯約,如今整個魏軍九萬六千人,包括天水軍三萬人,包括曹真的兩萬人,還有曹彰的五萬人,悉數都是由伯約統率,曹彰、曹真不會有半點干涉。”
說到這兒,姜囧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此番我特地前來就是替吾兒詢問公子,這洛陽一戰該怎麼打?”
“老將軍以爲該如何?”關麟將這個問題反問姜囧。
姜囧似是早有一套自己的想法,他不假思索道:“畢竟是曹彰與曹真的部曲,留着他們…總是會有隱患,最簡單的方法,是讓那些曹彰、曹真的部曲送死…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隱患!”
姜囧說這話時,有些呲牙…
很顯然,面對這麼多生靈,讓他按下那個殺戮的“按鈕”,對於一個駐守邊陲多年,守護大漢萬萬千千黎庶的老將軍而言,並不輕鬆。
這殺的不是胡人!
都是同胞…
即便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可…真到了這個抉擇的時候,又下得去手麼?
倒是這個問題,讓陸遜“噓”出口氣,“這九萬多人裡,有超過七萬都是曹真、曹彰的部曲,雖然說有伯約的統御,坑殺掉他們並不難,可真要下決心做這等劊子手,的確…也並不輕鬆,其實,還需要考慮後人的評價!”
言外之意,陸遜是想提醒,這種事情…或許會在將來引發一系列的罵名。
這等罵名,不會找上關麟,但姜維…未必揹負的起。
姜囧卻是表現出大義凜然的一面,“爲了這天下的一統,爲了大漢的重鑄,爲了漢人能勠力同心共抗外敵,總是要有一些人犧牲,不過是名聲,如果真的需要揹負,那便讓我與伯約去揹負好了,公子不用去考慮我倆!”
“不用犧牲…”
就在姜囧與陸遜紛紛喊話之際,關麟開口了。
“明日洛陽攻防戰,按照我的部署來…”
“已經死太多人了,這次索性就擒賊擒王,我想…那些魏軍兵士能拎得清,也能看得出來,如今的天命所歸,大漢三興勢在必行,只要曹彰與曹真一死,那些魏軍兵士絕不會殊死抵抗,會衷心的歸降——”
定調。
只這麼兩句話,關麟就爲整個洛陽攻防戰定下了最後的基調——
…
…
“閻柔將軍,這洛陽城的東城門就由你率三萬軍去攻——”
“牽招將軍,這洛陽城的北城門,則由你率兩萬軍去攻——”
“至於這洛陽城的西城門則是由…”
大戰在即,作爲魏軍絕對統帥的姜維正在大帳中指揮若定的調度着將近十萬大軍。
如今的魏軍,因爲姜維的緣故,一掃這兩年來的頹勢,四戰皆勝,可謂是士氣大振…氣勢如虹。
數萬魏軍就站在賬外,整裝待發,而他們的面前,阻攔他們只剩下洛陽那嶄新卻又堅固的城牆。
曹真與曹彰因爲特殊的身份,不可能做姜維手下的將軍,故而…所有的調遣均是避開了他們。
可即便如此,曹真與曹彰依舊待在這軍帳中,聽着姜維的部署,卻更像是爲姜維壓陣,有他們的支持,哪還會有不長眼的敢去忤逆姜維的軍令。
可就在姜維部署之際…
依舊有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傳出。
“姜少將軍這調兵遣將怕是不妥吧?”
這道聲音的出現,使得所有人的目光悉數都朝一邊望了過去。
是田豫…
作爲曹彰的軍師,又是北卻鮮卑,常年鎮守曹魏北疆的功勳之臣,他在魏軍中的地位極高,且有自己的親兵。
單單曹彰命令將所有兵馬悉數交給姜維統御,所有副將都交了,唯獨田豫依舊保持着他的這份獨立,哪怕是一個兵卒都沒有交付。
此刻,他一開口,閻柔與牽招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彷彿是預測到田豫要說些什麼,而結果,他們似也能猜到,一定是劍拔弩張,不歡而散。
“田將軍有何指教?”
隨着姜維的詢問…
果然,田豫邁步走出,絲毫不顧曹彰那鐵青的臉色,他怒問姜維:“爲何這次主力攻城的悉數都是曹子丹將軍與曹子文將軍的兵馬?甚至,不惜將兩位將軍的親衛都送抵前線,而你姜伯約的兩萬多天水軍卻只是坐鎮後軍,按兵不動?如此…與姜少將軍此前的佈陣截然不同?姜少將軍爲何如此反常?”
田豫問的言辭猛烈。 姜維本要回答,哪曾想曹彰搶先一步替姜維回道:“國讓(田豫),若是依着你這麼說,那昨日伯約與那關麟鬥陣,八門金鎖陣被那六丁六甲陣時,先是被死死壓制,眼瞅着就要兵敗如山倒,是不是這佈陣在你眼中也極是反常?可最後怎麼樣?”
曹彰用極其不客氣的神色瞪向田豫,“聲東擊西,釜底抽薪,若不是伯約佈局巧妙,從背後襲擊那關麟,今日你、我能站在這帳中議論洛陽城的攻伐?”
曹彰這麼說,曹真似乎也不甘示弱,連忙替姜維解釋道:“是啊,子文將軍所言極是,那關麟又是會算計,又是擅發明,這洛陽一戰,他飛球制空在前,以逸待勞在後,可面對如此情形,伯約的算計嚴絲合縫,出奇制勝,不僅將那關麟騙過,即便是我等又有幾人猜到他的算計?若不是他,又如何有我們大魏這兩年潰敗後的接連大捷,如何有如今三軍士氣的高漲?那關麟算不過伯約,正是因爲伯約用兵的詭異!這是我大魏之福啊!可…”
“可你…哎呀…都說文人相輕,怎生…你田國讓身兼我大魏之高位,卻與這文人相似…也犯了嫉賢妒能的錯誤!若是我曹真手下有人敢如此公然詆譭伯約,我一定軍法處置,定斬不饒!”
曹真很聰明…
看着是替姜維解圍,實際上這一番話暗藏洶涌,是既幫姜維說話,又向他指出,誰纔是對你最信任的那個!
如此這般,日後,攻下這洛陽城,曹彰、曹丕、曹植爭搶這新貴、才俊的時候,無疑曹真的這一番話很爲曹丕加分。
“哼…”田豫一聲冷哼,卻是把頭轉向一邊,“你們都說姜少將軍智計勝過那關麟,可這兩年來,多少我大魏的將軍、謀士都葬送於那關麟之手,若是此前姜少將軍在他手中吃虧,那我倒是相信,可姜少將軍太順利了,連戰連捷,呵呵…知道的知曉敵手是這兩年來戰無不勝的關麟,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什麼阿貓阿狗!姜少將軍,這些可都太巧了,你們信,我田豫可不信!”
還是不信…
至於具體不信的原因,田豫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就是一種感覺,一種極其強烈的感覺。
他感覺關麟沒那麼容易輸,更沒那麼容易輸的這麼慘!
“一派胡言…”曹彰已經爆發了,他指着田豫的鼻子怒斥道:“昔日那大耳賊投奔公孫瓚時,你曾是託身於他,你因老母年邁爲由離開,劉備還與你涕淚交加,說什麼‘只恨不能與君一起建立大業’,哼,你田國讓不會是回憶起往昔,惦念起那大耳賊的情分,這才戰前離間我大魏軍將,你是何居心?”
“我…我…”
曹彰的話說的田豫啞口。
就在田豫努力的辯駁、解釋的時候。
姜維脫口了,他展現出自己那卓越的應變能力。
“田先生,我與你並無仇怨,我也心知你一心爲公,並無惡意…或許,晚輩這幾個部署真的引起了你強烈的質疑與不滿,但…每一項部署,晚輩均是有着自己的理由!”
姜維侃侃而談,“比如,讓兩位曹將軍的親兵赴前線…試問一下,兩位將軍將親兵交給我,不就是爲了讓他們打頭陣,一者表明攻下洛陽的決心,二者也是由他們身先士卒,激昂起三軍的鬥志,讓魏軍士氣更勝,爲攻下城池增添勝算嘛?晚輩這麼做錯了麼?”
說到這兒,姜維頓了一下,接着說,“至於,這次派遣兩位將軍的兵馬去攻城,呵呵…田先生誤會了,這本就是這些兵士主動請纓要去攻城,晚輩哪能寒了他們的心,墜了他們的鬥志?”
“我天水的兵馬此前三戰每戰當先,已是斬獲了不少功勳,可兩位將軍的這些軍團,他們還未立寸功,他們渴望先登破城!如此氣勢與心情,作爲主將我如何會不用?作爲主將,我如何不能全了他們這份戰意?何況,如此信念,又如何不能鑄造出一支得勝之師。”
呼…姜維輕輕的呼出口氣,接下來的話,愈發的推心置腹,“至於天水的兵卒在後軍,一者是爲前軍壓陣,讓攻城的兵士有底氣在,讓弟兄們有退路!二者也可以視敵人的變化而對應變化。我們的對手是那關麟,鬼知道他又會如何部署?又會使出怎樣的妖法鬼道!我姜維從不敢小覷他,故而多此謀算一番,也是爲了…給我們魏軍自己留下一條退路!”
言及此處,姜維將兵符與統帥的配劍一併取下,他面朝曹真與曹彰,“姜維才疏學淺,運籌帷幄也好,排兵佈陣也罷,只能做到如此,若是有更高明之法,姜維願意交還兵符,退居後方,哪怕爲一運糧都尉,亦是在所不惜!”
這,這…這!
無疑,姜維的話極富感染力,也讓那田豫無語凝噎。
“哼…”伴隨着一聲冷哼,曹彰朝田豫一聲冷哼,然後將兵符與寶劍推還給姜維,“伯約,你的心情我最是理解,你與那關麟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如何會不信任你?退還兵符與帥劍這種話以後休要再說,我曹彰今日便放話下來,凡我魏軍,但凡有敢忤逆姜將軍命令者,就地軍法處置,以儆效尤,以正視聽——”
說到這兒,曹彰目光轉向田豫,眼睛裡兇像畢露,“你給我滾,田國讓,你給我滾——”
“我…”
“叉出去——”
不等田豫開口,他已經是被大帳中的兵士給叉了出去。
即便是退出,他尤是不信,身處邊陲幾十年,他對人心是有一種感覺的,莫名的,他就會有一種感覺,能感覺到…姜維是在害大魏!
“姜將軍繼續佈陣吧——”曹真也適時張口,“這帳外十萬魏軍還等待姜將軍的部署呢?”因爲田豫…而出現的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了魏軍行動的分毫。
不過一個時辰…
整個魏軍開始調動,烏泱泱一片的黑色玄甲戰袍的魏軍三處圍城,甲光向日金鱗開…那一抹魏軍齊整的邁進,黑雲壓城的氣場席捲整個洛陽城的上空。
“來了…”
城樓上,本在黏着那小鬍鬚的傅士仁突然一用力,竟是將鬍鬚整個給拽了下來,可他分毫沒有感覺到疼痛,而是亢奮的望着城外。
忍不住雀躍與歡呼。
“來了,來了…總算來了。”
“你們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的有多辛苦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傅士仁想哭,卻止不住的又笑了起來,這種心情的波瀾太太太激烈了——
反觀城樓上的其它將領,陸遜、侯音、朱靈、朱術、淩統、甘寧…彷彿是提前知道了什麼,面對氣勢如虹的魏軍黑雲壓城般的攻來,他們一個個都顯得極其輕鬆。
“你說?待會兒…曹彰、曹真會不會很驚喜?”
淩統好奇的詢問身側的甘寧。
“哈哈哈哈…”甘寧忍不住大笑,等得笑聲落下,他方纔回道:“我想,很快那曹彰與曹真就要知道什麼特麼的是特麼的驚喜!”
朱靈與朱術則是望着那遙遙最遠處的後軍。
沒錯,那是姜維統率的地方,同樣,那也是曹真與曹彰觀戰的地方,只是,區別於以往,如今的曹真與曹彰,他們的身旁只有寥寥幾十個親兵。
反倒是他們各自三千精銳親兵已是奔赴前線,正眼中冒着綠光,磨刀霍霍的盯着那高聳的洛陽城牆。
“真慘——”
朱靈終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動,不自禁的吟出這麼兩個字。
兒子朱術頓了一下,像是沒能理解父親這話的意思,於是問道:“爹?什麼真慘?”
“呵呵…”朱靈笑了,一邊笑一邊擡手指向那曹真與曹彰,“這曹子丹與曹子文是真慘哪,他們兩個人,卻被那兩萬多天水軍給團團包圍了?這還不夠慘麼?”
被父親這麼一提醒,朱術懂了,再度擡眼望向曹彰、曹真這邊。
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慘,的確慘,乃至於已經到了慘的最高境界——無慘!
就在這時。
“嗚嗚嗚嗚——”
隨着魏軍的號角聲響起…
“咚咚咚!”
擂鼓聲大震…
“開始了——”城樓上的陸遜忍不住輕吟一聲,此刻的他已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即將發生的一幕,他不忍錯過分毫,甚至,他已經能提前預料到…這得是一出多麼精彩的大戲啊!
果然…
如他所言,伴隨着擂鼓聲與號角聲,整個十萬魏軍動了,只不過…那圍城的七萬魏軍是向洛陽城方向動了。
而最末尾的兩萬餘魏軍則是紛紛調轉矛頭,朝着曹真與曹彰的方向動了——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
…